宿主 第376章

“够了！”马尔基停下脚步，转过身，用冷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都给我住嘴，老老实实服从命令。这是男爵大人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况从莫伦特城来到这个小镇并非没有好处。出发前，郡守大人的侍从告诉我，这段时间的伙食标准会很不错，有真正的熏肉和香肠，还有免费的酒。”

最后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所有人的想法。军中伙食不是一般的糟糕，大多数时候是汤、军粥和面包。黄油和煎肉属于奢侈品，天知道汤锅里那些骨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存在，以至于士兵们对这些骨头的模样是如此熟悉，甚至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和外号：最粗壮的那根叫做“金属”，中间断开的叫做“去势者”，最小的那根叫做“贱人”。

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能吃到熏肉和香肠，但绝非你想象中的那种美味。一头猪身上有很多部位，淋巴组织密集的槽头肉同样可以熏制，香肠也是同理，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根红色肉肠内部的填充物有多么可怕——各种下水边角料、鸡眼睛牛耳朵羊嘴唇、各种牲畜的胸膈膜，以及肺泡……所有这些东西被血混合，掺入大量的玉米面，还有大量的盐，总之看起来像肉，吃到嘴里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可怕味道。尤其是死咸，那简直就是为了麻痹味蕾而存在，只有你大脑里少许残存意识不断提醒：这是一快熏肉，这是一根香肠。

所以当军官们提及“真正的熏肉和香肠”，就是为了与专供军队的可怕同名物质加以区别。

士兵们顿时变得兴奋起来，抱怨的声音被压低很多。

天色逐渐变暗。

正前方道路尽头光线阴暗的位置，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只有一个人，身材外观显然不是巨人，也就没必要戒备。包括马尔基在内，所有人都看着他来到近前，面带微笑弯腰行礼。

这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有着莫伦特郡人特有的粗犷：“你们好，请问是来自莫伦特城的兄弟吗？谁是马尔基上尉？”

马尔基从人群里走到前面，带着审视的目光问：“你是谁？”

“我叫麦克，是莱顿镇长的表亲。”汉子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书信，在手中扬了扬，高兴地嚷道：“我们昨天就收到消息说你们要来，实在太好了。有你们在，我们就不怕那些该死的北方巨人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欢迎辞，马尔基和士兵们脸上纷纷露出满意的笑。

出于必不可少的警惕，或者可以说是礼节，马尔基谨慎地问：“天快黑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来迎接你们。”麦克的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我们已经准备好晚餐，今天你们可以好好乐呵一下。有新鲜的烤羊，还有奶酪蛋糕和苹果派。说实话这段时间我们一直过得提心吊胆，北面好几个村镇都被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北方巨人就会盯上这里。我们组织了民兵，但数量不多，而且那些小伙子都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会开枪的人不多，你们得好好教教他们，我们会为此付钱。”

马尔基不由得眼前一亮，没想到这绝不是想象中的苦差事，反倒有油水可捞。

贴身卫兵兴奋地问：“有酒吗？”

“当然有，这种日子怎么能少得了酒？”麦克发出爽朗的大笑：“莱顿有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只要你愿意，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更多的士兵从后面挤上前来，他们眼睛里闪着光，毫不掩饰心中的贪婪和欲望：“有女人吗？”

麦克的回答是所有男人都可理解，充满了人生哲理：“如果你喜欢小母羊莫莉，你可以在她的小床上好好摇晃。如果你喜欢丰满的瑞琪，她会让你明白男人有时候的乐趣来源于母牛屁股。如果你喜欢苗条的布兰妮，那你肯定会为她的小麦色肌肤着迷……好吧小伙子们，别站在这儿浪费时间，迈开腿跟我走，我保证你们将会渡过前所未有的激情之夜。”

马尔基感觉自己暂时失去了对这支军队的掌控，根本用不着下令，满面亢奋的士兵们纷纷跟在麦克身后小跑，朝着远处充满希望与幸福的小镇而去。

很快就看到了林立的镇内建筑，很多窗户里透出灯光，远远就能闻到烤肉香气，这一切都表明麦克没有撒谎，包括马尔基在内所有人加快速度，饥肠辘辘的他们已经忍不住想要饱餐一顿。

暮色掩盖了很多在平时会引起注意的细节，大脑充斥着喜悦的马尔基并未留意具体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小镇范围。附近没有树木，是一片开阔地带，无遮无拦，只是脚下的泥土有些潮湿，黏糊糊的粘在鞋底，很不舒服。

忽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的确飘来烤肉香气，却夹杂着浓重的焦糊，加上血腥……这气味很怪异，马尔基脚下的速度不由得慢下来。

他直到现在才留意到周围环境。

正前方路口显然是进入镇内的通道。从那里开始，两侧各出现一堵矮墙，沿着大路形成“八”字。

好像不太对劲儿！

虽然马尔基对军中伙食牢骚满腹，同样喜欢酒和女人，但他能够从普通士兵积功成为上尉，本身就足以证明其能力。他去过很多小镇，却从未见过这种在镇外修造矮墙的做法，相当于掩体，是典型的军方做法。

还有空气中那股诡异的气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麦克！”他不由得对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张口喊道：“等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好的！”麦克的回答与之前同样爽快，但他丝毫没有减速，反倒加快速度拔腿向前狂奔。

马尔基怔住了，随即赶到一阵冰凉从脚下涌起，贯穿全身。

“站住！你给我站住！”他发出怒吼，伸手解下斜背在肩上的火绳枪。

周围的士兵们不明就里，纷纷停下来观望。

贴身卫兵反应较快，他们常年跟在马尔基身边，有着丰富的经验，其中一个想也不想就朝着麦克追过去，刚跑出几步就被湿漉漉的泥浆滑倒在地。他骂骂咧咧挣扎着从泥地里弯腰爬起，右手按住地面的时候，忽然触摸到某种物件，顿时愣住了。

“……上尉……上尉，有情况！”从怀疑到意外，进而变成震惊，他的语调也由低变高，声嘶力竭。

太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在金黄色余晖的映照下，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滑倒的那名士兵手里握着一根被泥土包裹的管子。

它表面是粉色和白色，可以看到很多黑紫色的脉络缠绕其中。

那是一根人类的肠子。

马尔基终于明白空气中那股诡异的血腥味究竟从何而来。

同时，他看到狂奔在前面的麦克突然向下扑倒，整个人消失在地面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正前方的矮墙后面闪耀着橘色火光，密集的枪声响成一片。

冲上去想要抓住麦克的一名贴身卫兵被枪弹击中，整个人被当场打得四分五裂。

马尔基身边的一名士兵头部被子弹射中，“嘭”的一声炸开，仿佛熟透的西瓜，黏白色脑浆与鲜红血肉溅了他一身。

一名士兵腹部被射中，身体被拦腰炸断，能找到的部位只有胸口以上，以及歪倒在泥浆里的两条断腿。

是北方巨人！

寒彻心底的念头在马尔基大脑里横冲直撞。

子弹杀伤力与口径成正比。他与那些从前线逃回来的老兵谈过，巨人已经开发出火枪，他们的子弹会爆炸，打在人身上绝不会出现穿透效果，而是如火药桶埋入人体，点燃导火索彻底炸开般恐怖。

骗子……该死的骗子，这是一个可怕的骗局！

为什么我们的人会站在巨人那边？那个见鬼的麦克明明是个白人，为什么他要帮着巨人欺骗我们？

他为什么会有那封信？

他们提前知道我们要来，所以设下了埋伏。

第五百四六节 拉得福特堡

在这种地方，毫无准备的伏击，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快跑，逃出这个地方！”马尔基不顾一切发出怒吼。

光是看看对面矮墙上那些正在喷射火光的枪口，就知道敌人数量实在太多，已经超过自己这边至少两倍。

侧面出现了很多高大的黑影，他们左手拿着盾牌挡在身前，右手握着战刀，从不同方向朝着这支仅有数百人的小部队逼过来。在暮色的笼罩下，这些来自北方的巨人就像一座座移动的山，钢铁铸造的面甲遮挡住脸，使马尔基看不到他们的长相，感觉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

天浩已经登基，所有部落在他强大的号召力下被整合为一个帝国。可是就战斗力而言，后来并入帝国的虎族和狮族与龙族之间仍然存在着差别。龙凌啸招募的战士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虎族和狮族，这些人更擅长使用传统型冷兵器，而不是先进的改良型步枪。

只要配合远程压制火力，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些格斗兵投入战场，同样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

至于他们藏身的位置，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人类视觉在特定角度的场合下存在某种差异。比如站在山坡上往下俯视，六十度，或者四十五度斜角，视线会被地表凸起的岩石阻挡，尤其是在障碍物前后两块区域颜色、地被、岩石构成等因素大致相同的情况下，肉眼视线会产生错觉，导致大脑产生出“没有障碍物，从坡顶到坡下是一条直线”的思维误差。

鹏辉带着人提前攻占了莱顿镇。清理完镇外的大部分杀戮痕迹后，他命令士兵和俘虏们在镇外用沙土和木板修造了简单公司，还沿着进入小镇主路两侧挖出几条用于藏身的壕沟。主路位置本来就高于两侧荒野，再加上天色昏暗，即便是从很近的地方走过，也很难发现藏身于壕沟内部，地表堆积着杂草和灌木用于伪装的巨人格斗兵。

不需要任何命令，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转身逃跑。

马尔基毫无战心，不到两分钟时间，自己率领的这支部队战死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他想也不想就转身逃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回莫伦特城，向男爵大人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嗖！”

伴随着可怕的撕裂声，马尔基彻底僵住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望着从腹部透出的锋利刀尖。那是一把刀刃很长的阔口武器，从自己身后插入，撕裂了皮肤和肌肉，破坏内脏，透传了整个身体。

“……该死的……麦克……”

他喃喃自语，这是脑海中最后的，也是最强烈的意识。与其说是哀告，不如说是诅咒。

长刀猛然翻转，马尔基在撕心裂肺的惨痛中发出尖叫，他看见刃口调转向上的杀人武器被来自身后的力量操纵着笔直向上，划破了胸口，上升到脖子，最后在可怕的速度与杂乱思维中一口气冲到头部。锋利金属与坚硬下颌骨碰撞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整段脊椎骨仿佛硬生生的要从肌肉中狠狠拔出。刀刃粉碎了牙齿，柔软的舌头如备受摧残的少女一碰就碎，眼睛在残酷的撕裂中失去了摄入外部影像功能，暴露在空气中的大脑也变得麻木，永远坠入黑暗。

鹏辉弯腰从马尔基的尸体上割下人头，用力从对方胸前扯下别在那里的金属徽章。这段时间他对撒克逊军制已经非常熟悉，只有尉官以上的人员才有资格佩戴这种阶级章。只要积少成多，就能换取优厚的奖励。

没有一个白人士兵能跑出包围圈，除了几十个脑子活泛，见势不妙立刻举起双手下跪投降的家伙，包括指挥官马尔基在内，总共有两百三十九人战死。

鹏辉没有破坏莱顿镇上的基础设施，也没有下令纵火焚烧建筑。这个小镇地理位置很重要，而且具有天然的高度差，是一个理想的军事据点。只要稍加改造和建设，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小规模补给点。

深夜，麦克坐在一群巨人战士中间，与他们谈笑风生，大口嚼着新鲜的烤肉。

鹏辉三令五申告诫下面的士兵“不准用歧视性眼光看待这个白人”。他的理由很充分，今天的战斗也让很多对麦克报以鄙视的野蛮人战士重新评价这家伙。

指挥官说的没错，他是我们的人！

白人情报员至今仍是一个秘密，他们当中大部分的实际身份只有天浩掌握。像麦克这种配合一线部队的情报员级别不算高，属于所有“秘密种子”的最低序列。

麦克没有喝太多的酒，他带着几分微醺离开了宴会现场，走进了街对面关押俘虏的大屋。

那是成片的建筑，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莱顿镇上的民众。

麦克走进女俘管理区，打着馊臭的酒嗝，选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其拖出人群。

那是镇长的妻子。说起来这老头真不要脸，都他吗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了，仗着有钱有势强娶了一个十八岁少女。镇长在那方面显然没有什么能力，结婚三年，少女仍未怀孕。

女人哭喊着不愿意走，旁边的女俘纷纷用畏惧的眼睛看着这一切。麦克被惹怒了，抡起拳头对准女人肚子上狠狠来了一下，她疼得双手捂住腹部蹲下去，被麦克整个人一把拖起来，直接扛在肩上，如战利品般耀武扬威搬进侧面的空房。

很快，那里传来男女交战的激烈动静。

攻下莱顿镇的时候，鹏辉就告诉过下面的所有士兵——能够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占领这座小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麦克的功劳。皇帝陛下有旨，必须赏罚分明，除了缴获的贵重金属和相关物资，其它所有东西都可以让麦克自由享用。

包括这个镇上所有的女人。

把战俘们押往北方以前，这是专属于他的福利。

……

五天后，当鹏辉押着两千多名莱顿镇民抵达拉得福特堡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齐装满员的第一军团爆发出令人惊叹的效率，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占这座人口数量高达三十万的撒克逊城市。

不过在司令官天狂看来这并不值得夸耀，他很清楚，与其说是麾下军团战斗力惊人，不如说是驻守这里的撒克逊军队实力低下，不堪一击。北方战役结束后，撒克逊王国一直没能恢复原来的正规军建制，布拉克巴恩侯爵绞尽脑汁也完成了预定重建任务的百分之六十。这还只是人员编制方面，武器缺口高达百分之七十。

长久以来，南方各国的生产力与关注重点随着时代发生变化。北方巨人从未有过主动南下的记录，南方白人也就从最初的高度戒备变得懈怠，国王们更注重于财富增长，而不是花费大笔金钱投入到军事方面。

以火绳枪的生产为例，以水流为驱动的机械钻管技术早在很多年前就得到运用，但因为教廷暗中阻挠科学技术发展，更以“圣主”之名将撒克逊、莱茵、金雀花和维京四国笼络在一起，以至于国王们明争暗斗，却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这在军事层面上形成领土固化的僵局，小规模战斗无法刺激大规模军工开发与生产，即便是与上主之国因为信仰导致的争端也没有杀得你死我活，大家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暗地里却阴招不断，互相敌视。

商人们没有那么高的国家觉悟，他们对国王的想法不置可否，只要能赚钱，金镑就是最好的圣主代言人。

人口数量多达六亿的撒克逊王国其实很强大。只要国王下达总动员令，不要说是区区一、两百万士兵，就算上千军队也能轻松组建。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很多，武器只是其中之一：拥有机械化生产能力的工厂和作坊产能严重不足，导致武器生产远远赶不上军队组建速度。

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国王所导致。长久以来，撒克逊王国上层对军工生产并不重视。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提出过“流水线生产”的概念，认为可以把钻管之类的技术扩大，由国王派出相关人员对拥有生产资质的工厂与作坊进行管理，确保零件统一化，然后组装……这样就能避免生产误差，从源头上成倍提高生产率。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军备物品采购单价大幅度下降。以最常用的火绳枪为例，以前购买一支的钱可以缩减至百分之三十，甚至更低。

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种高效的做法，最强烈的反对声音来自“修昂兄弟钢铁公司”。这是撒克逊国内的一家老牌军工企业，以生产大口径火炮而著名。二十年前，修昂兄弟公司就承接了撒克逊海军百分之八十的火炮生产业务。因为火炮质量比其它同行优秀，后来被海军选为独家武器供应商。在这个过程中，修昂公司的业务代表使出各种手段——金钱、女人、美食……总之该有的贿赂手段一样也不少，也的确为公司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独占与垄断，历来是最赚钱的生意。王国海军发展至今，所需的武器缺额已经不多，每年维护和修理的舰炮生意对修昂公司来说只是一点利润毛毛雨，甚至还比不上用于喂养海军部那些吃拿卡要家伙们的花费。相比之下，规模庞大的王国陆军才是重头戏，虽说一门火炮的单价相当于数百支火绳枪，后者却胜在数量多，为了吞下这块美味的蛋糕，修昂公司长久致力于阻挠国内其它军工企业的崛起，更砸出大笔金钱买通国王身边的重臣近侍，影响并引导国王做出“禁止中、小型作坊参与军事装备生产”的决定。

北方战争彻底失败，让修昂公司看到了海量的金钱。国王被逼无奈重建军队，同时也下达了巨额订单。可问题是，以修昂公司目前的产能，想要把王国军队武器装备率恢复到战争以前的程度，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国王乔治仍在“军管”和“强化经济”两个选择上摇摆不定，布拉克巴恩侯爵却等不了那么久。他下令征召后备役民兵大量充入一线部队，武器数量不足就暂时以传统型冷兵器代替。毕竟王国军队除了炮兵和火枪兵，还拥有整体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的长戟手。

拉得福特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天之内被天狂麾下的军团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