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天魔神
阿依现在是他的女人,天浩却没想过要结婚。并非吃过以后想要赖账不负责,而是没有这个必要。文明时代在道德框架在这个世界毫无用处,谨守着曾经的婚姻规矩在北方蛮族看来会显得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身为寨子头领,与寨子里最丑的女人睡过也就罢了,如果还要进一步谈婚论嫁……包括永钢和老祭司,所有人都会认为天浩是个白痴,是个疯子,还会进一步怀疑到阿依身上,认为她是个可怕的巫婆,给伟大英明的头领下了蛊,诱惑着他做出不合规矩,令人无法理解的可怕行为。
异端的下场,是被捆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
既然丰收,肯定就得请客。天浩请来了老祭司和永钢,还有同彪和国基。家里地方小,坐不下那么多人,天浩干脆把宴客地点放在村里的议事堂。
人们看着他熟练地把面团摊开,用一根打磨光滑的圆木棍子在上面擀来擀去,中间填上事先准备好的馅料,做成馅饼,烧热的锅里放上熊油,慢慢地烙着,空气中很快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烈香气。
天浩用了懒办法,他把饼子烙得很大。这样做,省事省力。热乎乎的馅饼离开锅,平放在砧板上,天浩用菜刀切开,笑着分给坐在周围的人。
很烫!面团被肉汁与熊油浸透,牢牢锁住了鲜美的馅料。
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永钢就彻底爱上了这种馅饼。他顾不得烫热,吸呵着冷气,肉汁与肉油在舌尖上跳动,几乎没尝出什么味道就慌慌张张咽了下去。第二口咬得很大,食物填满了整个口腔,他边吃边点头,眼睛里全是满满的幸福。
老祭司吃得太急,啃掉了一颗牙。他懊恼地捡起牙齿,脸上露出痛悔的神情,最后还是把牙齿塞进口袋,专心致志嚼着自己的那份肉饼。
阿依叫来了十多个女人,她们模仿天浩的动作,在一个个大盆里和面,然后剁肉。
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很简单的小范围宴请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全寨人参与进来的大型集会。主食只有这种馅饼,只是其中的肉馅填料不同。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年轻头领给予自己的礼物。全新吃法比单调的馒头更加美味。
……
天峰带着一些人,拖着满载粮食的大车出发了。
上缴族群的百分之三十额度绝对不能少。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必须在入冬前把粮食送到雷角城。否则,整个寨子将面临着来自雷牛王的滔天怒火。
永钢照例组织寨子里的青壮编成狩猎队。秋天是人类欢庆丰收的季节,山里的动物同样有着比平时更多的食物。它们会在寒冷降临以前大量进食,积蓄体内脂肪。山鸡、野兔、獐子、狗獾……这是一年当中野物最肥美的季节。
磐石寨附近的黑嚎狼被打散了。它们连续多次对海边煮盐的人们发动袭击,每次都被野蛮人依托警戒塔彻底击败。庞大的狼群在过去几个月里大幅度缩减,现有的黑嚎狼已经无法对磐石寨构成威胁。它们面临的出路有两条:要么休养生息耐心等待几年,让种群整体回升到原先的数字。要么离开这个地区,融入别的狼群。
智慧性思维一旦打开大门,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虽说现在不是冬天,在冻肉里添加巨角鹿软骨“佐料”的做法无法使用,但这并不妨碍猎人们从其它方面进行思维延伸。铁匠做出了很多弹性极好的细铁签子,两头磨尖,平时以直立状态插在箭筒里,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将铁签弯曲,中间用韧性极好的细麻绳绑紧,外面裹上新鲜的肉。暴鬃熊对这种加料肉丸毫无抵抗力。有些直接吞下,胃液腐蚀着麻绳,铁签穿透胃部,让它们在痛苦嗥叫中死亡;有些会在嘴里嚼嚼,细绳当场断开,瞬间绷直的铁签扎破熊嘴,弄得到处是血。等候已久的猎人们趁机拥上,捂着嘴巴痛苦惨嗥的暴鬃熊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各种武器往自己身上招呼。
天浩带着女人和孩子采摘苹果。
这东西与记忆中的苹果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黑灰色的外壳很硬,用力捏才会裂开一条细缝。果实差不多有成年人拳头大小,切开可以看到与普通苹果相同的肉质层,味道也没有区别。
坚硬外壳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天浩不明白,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苹果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片果林距离磐石寨约六里,位置偏僻,狼群密集,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整个林间山谷地上落满了果实,厚厚的一层。下面的已经腐烂,上面覆盖着去年落下的部分,已经萎缩,又干又瘪。
天浩带来了八辆板车,一个个装满苹果的篾筐码在车上,堆成小山。尽管如此,人们摘下的果子只占整个树林外面很小的部分。
第四十九节 肉果还是坚果
苹果很甜,与文明年代的优良育种有一定关系。更重要的,还是苹果自身的进化。甜味果实是植物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与鲜红耀目的外表一样,只有这些才能吸引鸟兽前来啄食,它们吞下果核在排泄过程中给予植物养料,帮助生长与扩散。
天浩并不认为手上的苹果属于这个范畴。这样的进化逻辑无法解释坚硬且颜色暗淡的果壳。严格来说,这样的苹果正在脱离“肉果”行列,朝着“坚果”方向一路狂奔。
坚硬的果壳必须用刀子才能破开,果肉有些软,与其说是固体,不如说是淡黄色的半凝固物质。总之这是一种天浩从未见过的水果,柿子的口感,苹果的味道。
盐,可以让很多东西改变原有的形态。
将硬壳苹果对半剖开,表面抹上一层碾细的盐末,放在阴凉的位置风干。做法很简单,就算没有硬壳苹果,以前也不是没人想过对别的食物进行腌制。因为海里有吃人怪兽威胁,磐石寨无法得到更多的盐,也就无法对基础食物进行深层次加工。
天浩觉得这种硬壳苹果很适合酿酒。他让村民们大量采摘,除了留下腌制的部分,其余的用水清洗果皮,挖出其中甜软的果肉,掺入一部分寨子周边山上采来的浆果,将其捣烂,放入一个个土陶罐子,耐心等待着发酵。
浆果的外形与蓝莓相似,口味偏酸。之所以选用这种东西,是因为浆果外皮有一层野生酵菌。文明时代很多水果外皮上也有着类似的自然发酵物质,比如葡萄和李子,果皮上都有着淡淡的“白霜”。
老祭司对一个个装满硬壳苹果的土陶罐子很好奇。这些罐子存放在磐石寨的公共仓库,他每天都会过去看看,用手指关节轻敲着罐子,仿佛这样做可以加快发酵速度,提前喝上春甜美的酒汁。
夜晚降临了。
天浩有礼貌地敲开老祭司的木屋房门,走了进去。今天下午的时候永钢就找到自己,说是晚上约着来老祭司家里吃饭。狩猎队这次出去收获丰富,得好好庆祝一番。
面目狰狞的野猪头被整个砍下,连同内脏一起放在屋角的木盆里。腥臭的猪肠即便是在文明时代也很难清洗干净,必须用面粉和盐反复搓揉。这种方法在磐石寨人看来实在过于奢侈,天浩也没兴趣自找麻烦。他微笑着对老祭司和永钢行礼,然后走到正用刀子从猪身上砍下整条后腿的巫且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刀,割下一大块腰窝肉。
这是整头猪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俗称“五花”。与被驯化的家猪不同,野猪的体脂含量很低,凶悍好斗的它们外皮极厚,无法像家猪那样连皮带肉烤着吃。
天浩将猪里脊成两厘米见方的肉块,让巫且把肉块穿在铁钎上。这种简单的金属制具家家都有,而且数量很多。只要是为了晾晒肉干,尤其是到了秋末快入冬的时候,为了尽快制成腌肉,人们会用多根铁钎把清洗后的猎物撑开,挂在房梁下面,易于风干。
撒上盐和调料的肉块烘烤时间不长,嚼在嘴里很嫩。
吃了几串烤脊肉,天浩放下手里的铁钎,挥刀将摆在砧板上的五花肉切成薄片,照例穿上铁钎,架在火山烘烤。
老祭司和永钢邀请他过来吃饭,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天浩在烹饪方面的超人技艺。一顿饭,同样的食材有很多种吃法,谁也不会拒绝在享受方面提高层次。
生猪肉是北方蛮族的传统做法。必须是鲜嫩的里脊才能生吃。天浩进来的时候,老祭司长子巫且已经在砧板上剁碎了不少。天浩把小山般的剁肉装进木盆,放上从外面摘来的野生香菜,撒上自制的百里香。没有醋,就用野果发酵而成的一种酸汁代替。天浩没有放入传统做法必不可少的新鲜猪血,他在肉糜里加上了半个硬壳苹果,最后才撒上盐。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辣椒。
文明时代的西南省份生猪肉吃法盛行。有香脆劲道的“烤生皮”,还有麻辣酸香的“剁生”。当地很多人因为生猪来源不干净,吃了以后被寄生虫感染。尽管疾病缠身,仍然不肯放弃常年形成习惯的特殊美味……天浩原本对此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很偶然的机会,被朋友拖着勉强尝了一次,结果吃了以后就上瘾。
食物与执拗性思维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很多事情如果不亲自尝试,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老祭司吃得很满足,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沿着嘴角流淌下来的鲜红肉汁,对天浩笑道:“阿浩,咱们寨子如今是越来越兴旺了。我和永钢商量过,入冬前,你去一趟族城,把你的‘千人首’职位申请下来。”
天浩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在脸上显露丝毫痕迹,淡笑着摇摇头:“咱们寨子现在只有七百多人,达不到千人的标准。”
“等到冬天就够数了。”狩猎队长永钢用筷子挑起一大团生猪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这段时间在周边寨子里转了一圈,他们的粮食收成跟咱们差不多,但是往族城里送的上缴份额至少也是百分之五十。人人都想得到姓氏啊!像孚松那样的家伙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永钢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摆在面前的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他用舌头在口腔里剔着牙,叹了口气:“不是我对族长不敬,他是个好人,百分之三十的上缴定额一直没有变过。可是下面各个寨子里的头领不这样想,人人都表现,争先恐后把粮食缴上去,到头来,有几个人会真正管过别人的死活?”
天浩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他其实对此深有感触。
“千人首你是绝对够格。”老祭司嚼着嘴里尚未咽下的肉,递过来一张小型兽皮:“这是我开给你的文书,永钢已经看过,我们俩都按了手印,你尽快送到族城审验。咱们寨子里的人会越来越多,明年这个时候,估计会超过一千。呵呵,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
饭后,巫且送着永钢出去。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老祭司转过头,望向天浩的时候,眼眸深处透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幽暗目光。
“说是收你为徒,可实际上,我还真没怎么教过你。”老祭司的语调有些自嘲。他抬起头,望着被烟雾熏成黑色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当年师傅收下我,让我成为行巫者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龄。”
天浩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老祭司:“您的师傅?”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充满了缅怀,隐隐有一丝悲伤,更多的却是兴味索然。
老祭司站起来,慢慢走到屋角,抱起一个十多公分高的土陶罐子,转身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将陶罐轻轻放下。
罐口用一整块揉制过的旱獭皮封着,扎口的藤绳系得很紧,就像文明时代罐装腌菜的做法。
当着天浩的面,老祭司解开系绳,揭开封皮,从罐子里拿出一颗人头。
第五十节 干缩人头
在人类文明史上,干缩人头曾经给生物学家造成了很大困扰,认为在沙漠和南美雨林里生存着文明世界当时尚未发现的“矮人王国”,甚至将其称之为“侏儒卑格米”。
后来才知道,这是食人族用特制药水对猎物头颅进行炮制的做法。他们取出颅内骨骼,却不会损伤外皮。大量失水导致干缩的人头仍然保持着能够判断的死者面容。原本足球大小的人头干缩成拳头那么大,的确令人惊讶。尤其到了大航海时代,来自蛮荒地区的干缩人头甚至成为欧洲贵族的收藏品,风靡且盛行于整个上流社会。
老祭司捧在手里的这颗干缩人头看上去很精致,没有浓烈的药水气味,萎缩成拳头大小的面孔双眼紧闭,可以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这是我的老师。”老祭司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人头颅顶,仿佛触摸着那里并不存在的头发:“是他教会了我行巫者的基础,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未解的秘密,让我拥有了姓氏,成为贵族。”
天浩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好奇。行巫者师尊与弟子之间存在着如此诡异的依存方式?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现在,我把他送给你。”说着,老祭司抱起摆在手边的陶罐,轻轻落在天浩面前。然后,拿起地板上的干缩人头,递了过来。
“为什么?”天浩控制着思维情绪,下意识地问:“这是行巫者的传承礼仪吗?”
老祭司摇摇头:“这是老师临死前对我的叮嘱,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把他的一切传给你,也就是被我认可的磐石寨下一任接掌祭司。”
“他的一切?给我?”天浩不认为这是一份礼物。尽管如此,他的语气仍然变得软化,脸上与眼睛里的震惊毫不作伪,非常真实。
“老师当年是这样告诉我的。”老祭司沉默片刻,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本想把这些东西留给巫且,可他在行巫方面实在没有天份。按照部族里的规矩,长子可以继承贵族名号和身份,如果无法从族长那里得到承认,到了死的时候,形式与身份会被自动剥离。”
天浩眼里闪烁着明悟的光:“你想要我照看巫且和他的家人?”
“我总会死的,巫且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你……阿浩,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头领,没有之一。”老祭司的精明一如既往,他从不做亏本生意。
……
夜深了。
天浩洗过脚,盘腿靠在兽皮垫子上,默默注视着摆在面前的这颗干缩人头。
这是他的新居。身为寨子头领可以拥有一些特权,单独享有一间住房也是天峰主动提出。他是这个家的长兄,是过来人。男女之事方面天峰早就经历,只是那时候家里穷,那女人虽然喜欢天峰,却不会跟着他一起饿肚子。两个人睡过并不意味着永远都保持样的关系,反正不是寨子头领和长者见证过的正式婚姻,谁也不会当真。
三弟天浩已经成年,阿依虽然相貌丑陋,性子却还不错。天浩得单独有一个房间,这样一来,他方便,大家也方便。
手指触摸到人头的时候,天浩感觉自己就像在摸着核桃。他不相信巫术崇拜,也不相信所谓的神灵,但是这一刻,在四周静谧的环境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神秘且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在老祭司家里,第一眼看到这颗人头的时候,他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死者在对我说话。
那是一条很长的密码,其中有汉字的天干地支,有英文字母,还有罗马字母和俄文字母。
没有声音传入耳朵,纯粹是停留在意识层面的交流。
如果对方是活人,天浩会觉得很正常。可问题是,发出这道信息的偏偏是一颗干缩人头。想要把人类头颅制作到这种形态,需要高超的技艺取出颅骨,包括脑浆等内容物,只剩下一张干燥的完整外皮。
玩具、收藏品、纪念品、崇拜物……它居然在对我说话,从意识形态进行交流?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
天浩在心里默读秒数时间,每隔五分钟,干缩人头会发送一次密码:甲0079qv840丁申w戊辰322……
密码长达九十九位。
冷汗从天浩后背上渗透出来,他感觉全身湿滑。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惧,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正清醒。有好几次,他盯着那颗人头,忍不住想要随便抓起什么砸过去,将其彻底粉碎。
如果不是那条密码,天浩已经这样做了。
密码传递结束,后面还有一句话:“读出来。”
天浩很清楚这三个字的含义。
他自己也拥有一条这样的密码。那是所有战士在最后时间里各自持有的身份编码。九十九位代码据说是计算机自动生成,平时在基地里用于身份扫描,只有在不确定持有者是否被复制人替换的情况下,才会要求对方用语音读出。
这是保存在每一位战士记忆深处的秘密。密码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无论构成的汉字还是任何字母,都有着五个不同的发音。比如“甲”字,规定它另外还有“列”、“司”、“亭”、“暴”等四个读音。比如编制表上用印刷体显示的英文字母“V”,其实在不同排列阶段代表着罗马字母,发音为“牛”。
任何得到密码却无法用正确发音读出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杀,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战争的残酷与冷漠,让一切都充满了森严规则,以及死亡。
天浩在再一次把手指按在干缩人头顶端。他发现这是与死者进行意识交流的正确方式,双方有肢体接触,才会产生意识。
脑海里默念着正确密码读音,天浩没想过要故意念错。规则限制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多年后苏醒的他仍然感到畏惧。有时候想想觉得挺可笑,这里没有高强度激光,没有基因毁灭器,没有自动控制的多管机关炮,就算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也很安全。
“你好,我叫詹建华,机动四十一师准尉队长。很高兴你读出了密码,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正确发音。”
不能算是交谈,密码显然是一道锁扣,大量信息随着最后一个脑海里的音节落下,如潮水般涌入天浩的思维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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