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殆火
钱保一惊,即使远在三山关也听过万年的名头,陈塘关的水稻、麦子都是万年推广,自家酿制的果酒也是万年所创,更不用说,还有那全天下都在使用的万年历。
可他还是心有疑惑:“在下三山关钱保,万兄为何会来到崖底?”
万年叹道:“我阅览古籍,发现柴胡可治瘟疫,这山崖底下全是柴胡,春、秋二季采挖,除去茎叶及泥沙,便可入药治疗瘟疫。”
钱保不解:“发现了药材,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何叹息?”
万年答道:“我虽能辨认出药材,但如何制药,配药该以什么比例,却是一窍不通。”
钱保一拍脑袋:“这个简单,只需这般这般……”
其实他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可睡了一觉后,就都明白了。
内经所记载的制药手法虽然匪夷所思,但依照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确实有可能实现,只是前人从来没这么想过,有一定风险。
万年与钱保一同采了柴胡,又回府配好了药。
两人来到邓府,找到邓秀,表示已经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
看到钱保恢复正常,邓秀很是欣喜,可听到钱保说配出了药,又是一脸难色。
看到邓秀的面色,一滴冷汗从钱保额头缓缓滑落。
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三山关百姓为什么宁愿相信光头道士,明知道治不好,只为了消去痛苦,也愿意奉上家财祖物?
因为正儿八经的医者治不好。
一开始很多人找钱保治疗,可钱保治不好,到了今日,那一次又一次的哀求,钱保还记在脑中。
可那时他是真治不好,总不能为了保住医名,不管生死随便治吧?
他曾提议让几个患了瘟疫的病人留下观察,寻找治疗方法,可最后那些人无一幸免。
有此前车之鉴,更多的人不相信他了。
与其看着最后一丝希望毁灭,在绝望中患病死去,还不如找那些道士,安心离去。
所以,即使现在他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能保证真的能治好吗?钱保自己心里也没底。
毕竟确实没有治好瘟疫的先例,而且梦中医术有些难解释。
谁会将最后一丝希望建立在这闻所未闻的药方中?
众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钱保身上,万年拍了拍他的肩,似是鼓励道:“钱兄配出治疗瘟疫的药物,可是大功一件!”
钱保苦笑着摇头,万年不懂病患之心啊!
“不如找人试药?”邓秀提议道,比起依靠光头道人的愿力泥土,他更愿意通过药物将患者治好。
治好了,是真的能活一条性命,泥土只能免去痛苦罢了。
“谁愿意呢?”
钱保无奈。
“我愿意。”
这时一个红罗凤髻的女子走进府中,毅然道。
邓秀匆忙起身,道:“妹子,父亲不是要你去朝歌吗?”
邓婵玉攒紧了手:“父兄都在三山关之中,我又怎么能离去?如今不是正好,既然需要有人试药,那便由我来,以我的身份,只要治好了,百姓们必然会相信。”
邓秀道:“可你也没病啊……”
邓婵玉一时语塞。
邓秀看到邓婵玉的一身戎装,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去军营一趟,军中将士说不定愿意。”
“也好。”
几人来到军营,门前有几人把守,看到邓秀与邓婵玉,拱手道:“将军有令,军营隔离,不得擅入。”
邓婵玉道:“我们有治疗瘟疫的药,快让我们进去。”
“这……”
“我先去通报将军。”
片刻后,一人回来:“将军说了,不得入内,陛下也下达旨意,患者必须隔离,不能让瘟疫外传。”
邓婵玉急道:“那你们呢?你们这些没患病的也不走了?”
那人一脸惨然:“我们早就抱着死志了,死在大营里,只死自己一人,若是死在了外处,瘟疫传播开来,又会死上多少人?”
一旁站着的邓秀急得直跺脚,道:“跟我来!”
“不可啊!少将军你也不能入营,三山关还需要人看守!”
邓秀一拍脑袋,光顾着这边了,三山关还得有人统管,他对着邓婵玉道:“妹子,你先回三山关。”
“这……”邓婵玉犹豫了一下,起身回走,兄妹连心,她知道邓秀想干什么,这时候能稳住三山关的只有自己了。
看着邓婵玉离开后,邓秀眼圈微微红,转身看向守营门的几人,朝他们鞠了一躬。
明知必死仍不离去,他们当得起一礼。
“对不住了。”
邓秀直接下手,三拳两脚就将几人打倒。
“走吧,我们得见到父亲,将药带给将士,治好了他们,百姓便会相信药物真能起效。”
邓秀摸了把眼睛,拖着目瞪口呆的钱保与万年往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内却没有邓九公,只有太鸾。
“太将军,我父亲呢?”
太鸾看到邓秀,先是一愣,随后才道:“既然你都来了……总兵他已经身染重病,无力支撑了……”
“我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了隔离、热水、驱蚊等措施,感染瘟疫的将士减少了,可已经身染瘟疫的将士,却是治不好……”
钱保大吼道:“有药,我有药!”
太鸾摇头:“宫中的御医也说有药,可他们现在都在隔离帐内躺着,瘟疫已经无药可医了,钱将军,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但至少给将士们保留最后一丝希望,好吗?”
邓秀沉默了,他原本以为让将士们会喝药接受治疗很轻松,可听说自己父亲已经病重,他却犹豫了。
如果治不好怎么办?如果在治疗的途中,就……
他知道父亲的想法,父亲绝不会想让这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此前就多次传出军令,要他招募民间医者治疗瘟疫,不就是要给人们希望吗?
如果这次治不好,父亲知道营中所有将士唯有死路一条,心情该如何?
便是下了九幽,也安生不得。
一边的钱保叹息道:“也好,不过邓将军思念父亲,不妨带他去看看吧。”
太鸾点头:“也可。”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隔离大帐,远远一看。
邓九公就在帐口,宛如巡营的将军一样,可实际上人已清瘦了数十斤,原本可以撑起的将军甲胄,现在穿在身上没有一点威势,反而像小孩开大车一样滑稽可笑。
“拦住他!”
太鸾突然大喝,却见钱保拔腿就跑。
“死生乃大事,任何药物皆须验证,检验之后才能对患者下药,今日我且为天下苍生一试。”
钱保已经进入帐中,站在邓九公身边。
事已至此,万年顿了顿,看着帐中的钱保道:“若是有效,钱兄你可受天下苍生一拜!”
“什么天下苍生,万兄,你愿意听天由命,让这三山关百姓皆死于瘟疫之下吗?还是你也觉得让那些光头道人为百姓减轻痛苦就够了?”
钱保这时候还有心情戏谑,随即才正色道:“宁尽人事,勿听天命,陛下啊,可是说过制天而用之,万兄就在朝歌,想必比我感触更深吧!送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
第169章 没救了,治不了,等死吧
邓九公在帐中,吃力问道:“老钱,你不是在三山关吗?怎么也来了?”
钱保看着本该英武如今却骨瘦如柴的邓九公,眼眶通红:“总兵,末将……末将有药啊!”
邓九公摇头:“你啊……近来又病倒了几个,昨夜邓乙病发,死了。”
钱保仍道:“末将有药,有药能治瘟疫啊!一会儿就有人送来,大家都能治好!治好了再一起南下,再去打于越,打南越,为陛下将百越各部族平了,开疆拓土,到时候一起去朝歌请功,大家都……”
邓九公沉默,他闭上眼,干涸的嘴唇动了动,眼泪落下来。
“你的药真的有用吗?真能治好吗?”
钱保道:“有用!末将有八成把握!”
邓九公摇头:“邓乙是当初跟着我入关的家将,从护卫做起,你应该也认识。”
钱保回忆起来,点头:“是条汉子,于越叛乱,他杀了八个人。”
邓九公苦笑:“他先走了一步,他的儿子在军中,也患了病,临终前我去看过他,他说钱将军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瘟疫,说是他虽然没撑到药来,但他的儿子一定能等到。”
钱保道:“我这就带着药来了,能治啊!都能治!我要是早一天来,早一天邓乙也不会有事!”
邓九公摆摆手:“算啦!若是你昨日就来了,给邓乙带了药,他就能撑过来吗?”
钱保一愣,这还真不一定,药物起效需要时间,一天时间多半好转不了,邓乙还是得死。
“如果服了药,还是没能挺过去,他还会抱着希望走吗?还会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得救吗?”
钱保默然,如果真能治好,病人哪怕在治疗过程中百受折磨也无所谓,因为总归是治好了。
可要是治不好……
其实就和现在一样,患了重病,又是住院又是用药又是icu,中医西医看尽,土方偏方用完,结果人没保住。
这时候才是最绝望的。
邓九公又是责骂道:“老钱,你这一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断绝,你不该来的啊!”
钱保擦了擦眼睛,道:“邓总兵,没事的,先让我进去看看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