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王怜卿提笔站了一会儿,却不见秦德威发话,但她仍然心如古井无波,反正事已至此,左右也就是打断某小厮一条腿的问题了。
那边冯双双冯美人磨墨,王逢元王公子写完了自己的诗稿,就交给了收稿人。
自有人负责誊抄一份,张贴于会场,然后将底稿传至主堂内,让大佬们品鉴评定。
本来王逢元是跟着老师顾璘,坐在主堂内席位上的,但现在自己交了诗稿参与评选,为避免嫌疑,他也就不回主堂去了。
而冯双双今天也是主陪顾璘老先生的,刚才她自告奋勇,陪着王逢元出来写诗稿,是为了在公开场合刷一波存在感,制造所谓的“佳话”。
如今完成了刷脸任务,冯美人本该回主堂去,继续陪着顾璘老先生。不过她临走前朝着师妹看了看后,却被惊讶了一下。
怎么王怜卿提着笔站在书案前?难不成还想着写首诗交稿?
像她们这些上等交际花,从小肯定是学过识字写字,不然怎么和读书人往来?但也就仅限于识字和能背几首诗词而已。
至于作诗制词,那还是算了吧,除非天赋异禀,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学这个,歌舞曲艺才是更重要的。
冯双双非常确定,王怜卿肯定不会写诗,那她提着笔干什么?想到这里,冯美人就移步过去,王逢元王公子也很好奇,就跟着过来了。
王怜卿对师姐的气息十分敏感,冯双双朝这边靠近,她瞬间就有感应。
于是王美人忍不住把牙口咬得咯吱咯吱响,提着笔在这傻站,果然又把师姐招惹来了。
看来一条腿不够,得加量。
冯双双娉娉袅袅得走过来,貌似心疼得招呼说:“王妹妹,你提着笔在这里做样子,又是给谁看呢?不怕别人笑话你装腔作势吗?
你可别自暴自弃了,别人都看着你呢,赶紧下来吧,让姐姐我哄哄你。”
王怜卿无地自容,不知如何回应,但秦德威转头看了看冯双双,却开口道:“刚才你帮王公子研墨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如此呱噪吗?王公子写诗稿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如此叫嚷吗?”
冯双双哪里会把一个小厮放在眼里,不屑的说:“与你无关。”
秦德威冷笑几声,高声道:“别人推敲构思,你却在旁边大惊小怪大呼小叫,这也是你对待创作的态度?
胆敢如此放肆无状,说明你根本不懂创作,也根本不尊重创作!还敢学人研墨,我看真是假模假样的附庸风雅!”
冯双双张了张口,发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还击。某种意义上对方也是在理,但却只抓住了一点就穷追猛打上纲上线,实在令她猝不及防。
顿时冯美人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就呵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儿!”
秦德威不屑一顾的说:“听说你还是秦淮四美之一,就这?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讲不了理就泼妇骂街,简直与粗野村妇没有两样。”
扑哧!王美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这小哥儿嘴皮子如此厉害,得理不饶人的一气呵成,简直把师姐喷得溃不成军。
冯双双后悔死了,自己吃饱撑着过来要看热闹!她对着旁边王逢元发出了求救的眼神,赶紧来拉一把!
王逢元皱了皱眉头,他本不想搭理这种落魄底层小厮,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自己口水,但现在也只好帮着冯双双说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冯姐儿偶有过错,你也不该如此强行攀诬!我看是蓄意生事,小人作祟之举!”
秦德威完全不给这位准名士公子一点面子:“你也说她有过错?但是她道歉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公子甘愿与这样的女人同行,看来也不过如此,勿复多言!在下与你这样的人没什么话可说!”
秦德威斥骂冯双双,别人也许是乐得看热闹,一个爱出风头的女人被骂也就骂了,不少人还暗暗喜闻乐见。
但是秦德威怼了王公子,可就有“正义人士”看不惯了,站出来指责说:“小子对王公子何其无礼!”
秦德威毫不客气地反击说:“这里是写诗稿比试的地方,不是来叙礼的地方!不是我看不起人,王公子连第一都拿不了,还想让在下执礼甚恭?”
顿时旁边看热闹的人就炸锅了,他居然说王公子肯定拿不了第一?这是说胡话吗?
谁不知道王公子是南京文坛盟主顾璘的高徒、金陵三俊之一王韦的儿子?
就算没有内幕,王逢元也有极大概率凭借实力拿到第一,谁也不敢说王逢元必定拿不到第一。
“我……”王逢元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人人都在说他内定了第一,事实上也差不多,但他能公开说一句“我肯定拿第一”吗?
如果在人人猜测内定的情况下,先是公开说一句,最后又真拿了第一,那岂不就等于坐实了靠门路和关系吗?
秦德威咄咄逼人的反问道:“怎么,王公子没有信心争第一?”
“是不是第一,也不是在下决定的。”王公子只能这样回应,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王美人吃惊的看着秦德威,这样一个穿着粗糙、和小厮书童没两样的小少年,居然不知不觉间,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准名士王公子。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主导的,说话三转两转之间,怎么就这样了呢?
秦德威“哈哈”一笑,锋芒毕露,火力全开:“你不敢说,但我却敢说,你王公子拿不了第一,因为我要拿第一!”
人人震惊,你又是哪颗葱?
第十六章 靠作品说话
此时天色已暗,但徐家人早有准备,点起了火炬明烛。满园光影交错,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氛围,暗示着更加欢愉和暧昧的时刻到了,俗称第二场或者夜场。
还是冯双双控场经验丰富,连忙接过了话,帮着王逢元还击说:“你不过一无名小辈,欲借王公子扬名而已,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然她又迅速对王逢元说:“玉器不与瓦罐碰,公子切勿与小人纠缠不休,平白失了身份。”
王逢元本来就懒得搭理小人物,闻言借坡下驴,甩了甩袖子走人,去了会场另一边。
冯美人也赶紧走人,重新回到主堂去,她心里还在发虚,不敢留在这里了。
目送师姐和王公子来了又去,王怜卿刚才是提笔傻站着,现在却是站傻了。
秦德威喷师姐,她可以偷笑,但秦德威再怼王公子,她可就不敢笑了。这小哥儿真是疯了,难怪刚才发傻说“挡了王逢元的道怎么办”?
这哪里是挡道啊,简直就是绿林好汉劫道!
“我刚才念的诗句,你写完没有啊?”秦德威上辈子小镇做题家出身,最烦的就是拿了资源还要装逼的明日之星,比如王公子这样的。
他回过头来,看到呆头鹅一样的王怜卿,又催促说:“别在这发癔症,如果写完就赶紧就交上去。”
王美人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拿着诗稿交了上去,又默默的回到秦德威身边,一言不发。
秦德威左顾右盼,皱着眉头的说:“这里人多,吵闹得头疼,还是回刚才那里等候吧。”
随即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席位上,从喧闹的诗稿会场,重新隐入了婆娑的树影里,暂时躲开了大众视线。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怜卿绝望的质问。
秦德威叹口气:“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刻意针对王公子?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什么意思?”王美人没有明白。
“说实话,我压根儿没在意王公子,我是靠作品说话的人。但他非要自己跑过来,我能怎么办?当然是一脚踢开。”
王美人只觉得秦德威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你一个破落小厮,竟敢如此张狂。关键是还拉着自己一起上了贼船,最后要是倒了霉,自己也跑不掉。
本来今天丢人现眼成了笑话,她都认了,等过了今天又是一条好女!但现在被秦德威这样搅弄,影响肯定不止今晚了,弄不好三五个月内都是笑柄人物。
先前此人还自信满满的要带飞,结果却是一个真大坑!
此时王美人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这是一个上天派下来惩罚她的小魔头。一定是因为前几天烧香不诚心,所以神佛们要惩戒她。
看来两条腿也不够了,还得再加一只手才能泄愤。
王逢元王公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圈子,就像是如鱼得水,进入了一个舒适区。
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还是喜欢这里。至少不会有刚才那个小厮一样,尖酸刻薄可恶至极的人物。
好友们也纷纷开口劝慰王公子:“王兄弟勿恼!这等人到处都有,无非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理他就输了!”
“王兄弟乃诚实君子,不用与无知小儿辈做口舌之争。那些些须鬼蜮伎俩,哪能上得了台面?”
王逢元对大家拱了拱手,阐明心志:“多谢诸位老兄劝慰,在下省得!方才在下亦有所悟,吾辈文人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作品说话,使用小手段绝非正道!”
他说这些话其实是为了挽回形象,毕竟他刚才表现的进退失据,相当不理想。
朋友们也很捧场的喝彩:“王兄弟所言有理,士人立身之本,还是手中之笔,所读之书!”
也有人提前吹捧说:“我看过王兄弟的诗稿,真是精妙无比,我料今日必定是王兄弟夺魁!”
其乐融融时,突然主堂方向有人高声喝道:“今日评定揭晓!”这消息像波浪一样,一波又有一波的扩散到园中每一个角落。
头名诗词已经被张贴出来,距离主堂近的人,自觉还有几分希望的人,率先簇拥着来到张贴诗文的影壁那里。
王逢元和他的好朋友们也奋力挤了过去,抬头张望,直见上面诗稿全文如下:
“嘉靖九年春,余见东园之盛,思汉唐之音,又闻有明公来镇南京,再追先人之余烈,有感而制曰:
金陵此日称京洛,首数东园势参错。
江水建瓴西绕园,淮流如带东萦郭。
天中双阙双芙蓉,地上五楼五鳷鹊。
东园公子乃何人?旧祖开国新卫霍。
——小学生戏作,王怜卿代书。”
王公子像是当头被打了一棒,两眼发直,愣愣的不知所措,这首诗从哪冒出来的?彷佛有一个魔性的声音在脑海中来回荡漾——你今晚拿不了第一!
刚才自己为挽回颜面,鼓吹说文人用作品说话,可是自己的作品呢?
不过其他人看完这第一名的诗稿,全都惊讶不已。
大家都有鉴赏能力,这首诗词的确是好诗,水平不到的也不可能公然点为头名。但最大的问题,或者说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头名会是它?
好诗好词肯定不只一首,比如王逢元的作品肯定也不差,但为什么头名是这首,而不是王公子的?王公子的老师还在主堂里面坐着呢!
所以这里面一定存在着密码,能解开这道密码,才算是掌握了做题的真正精髓!
一时间所有人在欣赏之余,都在冥思苦想,这诗稿里到底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奥妙?竟然能直接碾压了王公子?
另外,这“小学生戏作,王怜卿代书”的落款,很是别致啊……作者连个名字都不屑于留下吗?
秦德威捅了捅王美人,“那边公布结果了,不去看看吗?”
“不去看了,此时夜色已晚,奴家要告辞了。”王美人毫无感情的说。
还看什么看,丢人丢的还不够吗?早点回去,让护卫去联系下棍徒打手才是正经事。
她的心已经死了,再厉害的乐师,也弹不出她的悲伤,殇情,葬爱,残魂,泪已经流干,今晚的月亮格外冷……
突然有徐家的仆人在主会场那边高喊:“王怜卿在哪里?老爷们请你上堂!”
“啊?”王美人听到主人家呼喊自己,还邀请自己进主堂,登时就懵住了。惊喜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点儿不敢相信。
肯定是邀请啊,没听到那仆人说的是“请”吗!
今天这个雅集,主堂那边才是真正的核心主会场,无论士人还是交际花,能登堂入室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