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学生 第82章

作者:随轻风去

这个问题上,江二爷绝对不会犯糊涂,斩钉截铁的答复:“绝对没有!”

“这个在下是相信的。”秦德威点点头,“毕竟你也只是个衙内而已,身上又无一官半职,哪有能力继续报复别人。”

这话说的似乎不对,但似乎又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众人心里都明白,但嘴上却都说不清楚。

江二公子他确实没有一官半职,但他有个当府尹的爹啊!但嘴上又不好公开明说。

江二爷愣了愣,然后嘿嘿笑了几声说:“你所言不错,在下确实没有这个能力,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然后江二爷只觉得今天的节奏不太对,又说回正题:“闲话休提!别忘了你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秦德威便回应说:“在下事先说过,今日是向江朋友道歉来的,但方才也已经赔过礼了。”

这赔礼与想象中的赔礼,是一回事吗?江二爷大怒道:“你今天就是消遣人来的?”

秦德威仿佛恍然大悟:“莫非江朋友以为,在下会为了自己向你赔罪?”

旁边别人都想说,不只江存义这样想的,他们全都是这样想的!

秦德威又问道:“凡事都逃不出一个天理人心,敢问在下做错了什么?需要向你道歉?”

这个问题,江存义答不上来,本来也不需要回答。

有些话不好公开宣之于口,弱小就是错,除非你踏马的府试不想过了,不然你就该道歉!

“既然江朋友不便明说,那在下就替阁下说了吧!”秦德威不屑地说:“是不是在下若不肯向江朋友低头赔罪,那府试就别想过考?”

江存义阴沉沉的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本人从来没有如此说过。”

其实江二爷心里有一点点的迷茫,秦德威说这些话,是真踏马的豁出去不想过府试了?如果他不想过府试,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信,秦德威这样追求功名之人,真敢放弃府试!别说以后还有机会,一个府尹必须有办法,让他十年八年不能参加考试!

秦德威厉声喝问道:“在下乃是县案首,你府试胆敢将在下刷下去?”

众人顿时只觉得,小学生这句话太天真了。

江存义“哈哈”的仰天大笑,笑而不语。他才不会傻得明说出来,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德威也冷笑道:“在下是县案首,任是谁在这里,也敢说一声必定应该过府试。

但江朋友却语焉不详,不敢包准,看来是肯定过不了府试?但凡有异常,其实就是不公!”

在江存义旁边作陪的冯双双这时候开了口,貌似打圆场说:“秦小兄弟是个才子,义二爷不要为难他了,让他给奴家写个诗词,然后义二爷您也消消气,然后再说话。”

她很知道,无论秦德威如何表现,但府试肯定是不会过的。但眼下这场面上,秦德威词锋太厉害,江二公子有点抵不住,所以就出面帮着缓和一下。

而且众所周知,小学生迄今为止,给美人写的诗词都是送王怜卿的,能从王怜卿那里挖点墙角也是赚了。

江存义故作豪爽的说:“既然美人发了话,那就请秦小哥儿为美人作首诗词,反正这也是你最擅长的。我就当是赔罪了!”

“在下这里确实有首极合适的。”秦德威露出莫名的笑容,然后开口吟道:“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敏感的人只听这开头两句,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味道,以及抑郁不平之气。

然后只见小学生抬手指着江存义吟出了下面一句:“高门狎客操全算”,又指向冯双双,继续吟道:“团扇才人踞上游!”

如果刚才还是暗讽,那么现在就是指向性非常强的明嘲了!

“混账东西!”江存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秦德威又收回了手指头,负手而立,继续吟道:“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文字狱,众人结合当前情况,自然而然的就理解到府试上面去了。

府试想把县案首刷掉,肯定会从字里行间挑出些错处,这比喻为文字狱也勉强过得去。

江存义大喝道:“你住口!”

秦德威快速把最后两句吐了出来:“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然后又解读了一句:“在下并非只为自己而鸣,乃是对所有遭遇不公之人而鸣!”

众人只觉得此诗韵味悠长,隐喻很多,精妙非常。

似乎是吐槽当下,又是纵穿青史,似乎是控诉诗家自身处境,又像是古往今来广大不得意读书人的共鸣。

还是那句话,这踏马的就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小学生所能作出来的!

而且如果某些权贵因为这首诗真的迁怒小学生,那岂不真成了文字狱?

这诗要传开,名声上可就不好了,江存义有点急了,怒斥道:“秦德威!你胆敢在此小题大做!若觉府试有不公,大可投书朝廷,自有公论!”

秦德威反驳道:“科举不公,如何就是小题大做!”

江存义也还击说:“什么科举不公,听起来简直笑话!只区区一个府试而已,家父京兆尹乃朝廷所命,全权操持府试,取舍自有章法,容不得你这考生说三道四!”

他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他终于把他那个当应天府尹的爹说出来了!

秦德威突然平静下来,淡淡的说:“谁在说府试了?听说京兆尹是默认的直隶乡试提调官,府试都疑似不公的人,何以提调乡试啊?人心如何服气啊?”

静默看了半天的王逢元突然产生幻觉,卧了个槽,小学生瞬间露出了真正的獠牙!其实这小学生扯了半天,就是逼江二公子自己说出他爹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请你文艺到底啊!

乡试一般有三大主官,主考官是众所周知的,另外还有负责考务的提调官,负责考场纪律的监试官。

其中主考官和监试官,一般临近考试才会公布,防止提前串通舞弊。而南直隶乡试的提调官,一般按惯例是有应天府尹来担任。

也就是说,在四月初的当下,南直隶乡试主官里,只有江府尹是唯一能明确的一个。

之前秦德威一直在与江二公子来来回回打哑谜,大家全都下意识地默认是因为府试而纠缠。

本来府试不公是个小事,对正三品府尹而言真的是件小事,就像是从公堂拿了几根蜡烛回家用一样。

可等江二公子受到那首堪比唐诗的七律刺激后,忍不住亲口说出自家父亲后,秦德威却突然将“不公”指向了乡试,这顿时让许多人后背发冷。

再回想起来,这小学生似乎一直是在各种挑逗江二公子……

一下子涉及到乡试大典和京兆尹本人,话头立刻很敏感,顿时没人敢公开发言了,都在窃窃私语。

连江存义本人也觉得不妙,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等着别人站出来打圆场,又被顾老盟主劝着先冷静一下。

另一个被请来助拳的青年领军人物王逢元毕竟年纪不大,阅历不深,感觉对这首七律有很多不理解之处,但距离老师比较远,不好过去请教。

他左顾右盼,突然在附近发现一个眼熟的人影,便悄悄凑过去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那人对旁边一个白衣士子说:“在下松江府生员何良俊……”

白衣士子干脆利落的问道:“行了行了,在下明日在旧院做东道!何兄还是明言了吧,这江二爷为何听了诗就突然发急失措?”

何良俊答道:“不能怪江存义着急,因为此诗注定会流行一时。”

白衣士子真是没有太明白,又请教道:“为何?”

又敲定一次秦淮旧院东道的何良俊耐心解释道:“因为诗词里最容易流行的两个主题里,一是情爱,二是切合当前时事的讽刺。

阁下别忘了,在当下南京城,南直隶最好的一批读书人全都聚集在秦淮河两岸,比如在下这样的。

我们举子皆为本乡一时之选,但最终大都是无缘中举的。团扇才人居上游这种讽刺,实在太切合落榜之人不服气的心境。”

最近何良俊在南京文坛也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此人眼光很准,解读精确,写诗词能力或许比不了顶尖大家,但判断流行度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便又有几个人凑耳倾听,最终何良俊总结道:“而且此诗手法不只是浅白的直刺,还有强烈的个人格调。

诗家埋伏了很多隐喻,似乎可以有无数种解读,这又非常有助于作为话题口口相传。”

白衣士子一下子没明白:“真有那么多隐喻?”

何良俊随口举了个例子:“比如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这一句,你细品,是不是暗喻数千举子参加乡试的意思?有没有体会到一种对看诗举子们浓烈嘲弄的意味?

还有团扇才人居上游,你说是讽刺当今时事,但你细品,焉知不是诗家帮助王怜卿出头,单纯讽刺冯双双不配秦淮四大美人位置?

又比如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这一句,你细品,有没有暗讽互结盟社、以名士自诩的风气?”

偷听半晌、盟社风气实际受益人王逢元忍不住开口辩解道:“不对,这句分明是诗家位于底层处境却又羡慕上流的自嘲。”

何良俊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膀,只对明日金主白衣士子说:“你看,解读争议不就这样产生了吗?

此诗若不流行,还有什么能流行的?那江二爷能不急眼吗?”

最后何良俊长长叹了一口气,羡慕嫉妒恨的说:“此等天赋,恨不能为吾所有!”

别人倒是没有笑话何良俊,谁又不是同样心思呢?

写个嘲讽题材的诗,都能写出冷眼看世人、埋了一堆隐喻、连看诗之人一起嘲弄的装逼劲儿,谁不想呢?

王逢元也迷茫了,之前他虽然被杀了好几次,但一直抱着“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态。

但现在他开始自我怀疑,自己和小学生真的能是“瑜亮”?

这时众人又听到秦德威朗声道:“在下最近阅览六朝史书,感慨历代兴衰,写了支曲词,敢请诸君品鉴!”

众人:“……”

这个转折是不是有点太生硬了?在逐渐紧张沉寂的气氛里,大家都在解读议论你的隐喻大作时,你又突然强行插播音乐又是什么鬼?

琴声很及时的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居然是王怜卿坐在窗边席位那里,开始弹奏曲目。

在座中不乏懂得音律之人,立刻就感受到了凄然苍凉的曲意,就是不懂在这时候弹这种曲子是个什么意思。

秦德威慢慢走到窗边向外看,只见秦淮河上灯火通明,画舫穿梭,夜色下河水波光粼粼,两岸亭台楼榭亮如白昼,入目处一片金粉繁华。

王怜卿弹的曲子并不长,仿佛只是个前奏。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同样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与小学生并立,看着窗外景色。

窗外的繁华盛景有那么好看吗?外地人可能会惊呼,但南京本地文人都已经见惯的了,实在不觉得新鲜。

突然王怜卿又开始吐气发声,靠住小学生,背着众人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这是戏腔清唱!众人立刻又分辨出来了,天下承平日久,这世道写戏剧还是挺时髦的,很多读书人都很精通戏曲。

没人大煞风景,一个名花榜前几位的大美人主动在这里演艺唱戏,何等稀罕难得,不听白不听!

平时若想请王怜卿这样等级的美人献唱,还是唱戏,不砸钱是不可能的!

又听王怜卿彻底展开了嗓音继续唱道:“王谢子弟堂前燕,只认衣冠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完这句唱词,不少老戏迷顿时激动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意识到这段戏词绝对不是一般常见的东西!

伴随着王怜卿的唱腔,众人感到一幅画面徐徐展现。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这六朝兴亡看饱!

玉树歌残了,烟煤锁神庙!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