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慢着!”严首辅忽然又开了口,阻止众人散场。
然后继续说:“王浚川不能视事,兵部没有掌部的尚书坐镇,我看可以另选一名兵部尚书,暂时掌管部务!”
大部分群臣微微有些错愕,严首辅这个提议就有点出人意料了。
兵部尚书不同于主持军机处这样的差遣,是王廷相的本官,那王廷相还没辞官呢,你严首辅就迫不及待的想强行夺位,是不是太霸道了?
说起大明的官制,一个部可能有好几个尚书,所以王廷相之外另行任命一个兵部尚书并不奇怪,也是合法的。
但这么多尚书里,其它只是虚衔,可能连总督都会挂个兵部尚书。只有一个尚书是坐堂掌部的尚书,是七卿之一的正牌子实职尚书。
如今兵部理论上坐堂掌部尚书是王廷相,严嵩显然是想另外推选一个本该是虚衔的兵部尚书,然后直接鸠占鹊巢强行替换掉王廷相。
而且关键是,这简直就是对在任尚书王廷相的羞辱,明摆着故意趁着重病强行驱逐王廷相,或者是诅咒王廷相去死。
所以众人看向严首辅的眼光就有点奇异,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严首辅冷笑不已,吃相难看又怎么了?对付秦党,不难看就吃不着!
赵文华出来说:“方才我也提到,王浚川不在部时,一直是左侍郎樊大人主持兵部日常事务。
算起来樊大人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积攒了多年资历,又是正德六年的老前辈,如今正可以升为掌部兵部尚书了。”
如果抛开一切背景,赵文华这几句也不算偏颇,樊继祖作为老资历兵部左侍郎,确实有升为尚书的资格。
秦党骨干之一、左佥都御史桑乔却站了出来,提出异议说:“朝中又不是没有别的知兵大臣,毛大司寇亦可以迁转为兵部尚书。”
毛大司寇指的就是兵部尚书毛伯温,严党仅有的两个尚书之一。
抛开一切背景不谈,桑乔的推荐也不算偏颇。
毛伯温年轻时就知兵,后来更是统领大军出征过安南,后来也一度是兵部尚书的热门人选,但没有争过王廷相,这才屈居于刑部。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毛伯温现在算是严党骨干,而桑乔是秦党骨干!
一个秦党推荐严党的人,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什么居心?
最聪明的人脑中稍加思索,立刻就想到了原因,这是离间之计也!
严首辅的思路应该是这样的,让樊继祖强行接替兵部尚书,那么严党在外朝就有兵部樊继祖、刑部毛伯温、工部甘为霖三个尚书了,与秦党立刻强弱调转,成为外朝第一大党。
而秦党的想法,就是通过推举刑部尚书毛伯温迁转到兵部来搅混水。
众所周知,没当上兵部尚书一直是毛伯温的心病,只要有机会多半也是想试试看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让毛伯温顶替了兵部,那还让出了刑部呢,至少严党的尚书数量没有增加。
想到这里时,很多人顿时就来了兴趣,也不想走了。如今秦党和严党宛如高手对弈,每走一步也许都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严嵩连忙以目示意毛伯温,希望毛伯温主动站出来,推辞掉兵部尚书的推举。
其实这两天严首辅私下里找过毛伯温,劝毛伯温为了大局,不要对兵部尚书有想法。
这样的话,秦党就算想拿毛伯温当枪使,也办不到了,毕竟毛伯温本人都主动推辞了。
可是即便严嵩再三示意,毛伯温眼观鼻,鼻观心,依然不为所动。
老乡夏言当首辅的时候,自己当不上兵部尚书;换另一个老乡严嵩当首辅了,还是不让自己当兵部尚书!
这算是哪门子道理?凭什么总是他毛伯温被牺牲?严嵩只劝自己让一让,但他又能给自己什么补偿?
看到毛伯温这个样子,众人便明白,秦党这一步棋走活了。
只要秦党肯支持毛伯温,那也绝对是不可小视的力量!
严党主力发言人赵文华不慌不忙的说:“其实诸君都有点心急了,没有等在下把话说完!
在下推举樊大人升为兵部尚书,其实是一整套方案里的一部分,同时还推荐,辽东曾巡抚升任兵部左侍郎!”
曾巡抚就是秦德威便宜后爹曾铣,这些年来一直坐镇辽东,主持辽东改革。
从业务和资历来看,升为左侍郎其实没有那么突兀。
平庸的人还在诧异,怎么严党的人也开始反手推荐秦党的人了?
而聪明的人已经琢磨过来了,这也是严党的一步好棋!
把秦德威父亲与樊继祖的升迁结合起来,这样就能堵上秦党的嘴了。
无论如何,秦党的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反对秦德威的父亲高升的。庙堂不只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现在压力转移到秦党这边了,该着秦党走棋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千古奇冤
严嵩严首辅此时心情还算不错,至少到目前,一切都很顺利。
假如最后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成功,那么朝廷形势就会一夜之间完全逆转!
张邦奇主持军机处,樊继祖接管兵部,屠侨掌管都察院,甘为霖仍然把持工部,再把心生不满的刑部尚书毛伯温安抚好,严党以及同盟的势力将会达到一个空前庞大的程度。
在部院大臣层面上,严党以及同盟势力即将全面超越秦党,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有了这样的根基,首辅也就是真首辅了。
感谢身居要害的王廷相,在关键时刻病重带来连锁反应,挽救了陷入颓势的严党。
感谢秦党主脑秦德威,在关键时刻出镇三千里外,导致秦党面临突发事件时反应迟缓,应对困难。
就是严首辅总感觉,自己还漏算了什么,但他把在场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想了一圈,没觉得少算了谁。
现场如此紧张,太考验临场反应,严首辅也就没精力再分心多想了。
在这个秦党必须做出反应的时候,掌道御史陈春缓缓地从袍袖中抽出一封书信。
然后对众人说:“秦板桥与我有同年之谊,前几日有书信给我,咨询了一些事情,关于朝臣亲戚违法乱纪如何处置的问题。”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陈春开始表演,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秦党的反击要开始了。
陈春咳嗽了一声,正要继续往下说时,突然“嘭”的一声响,东朝房的木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了。
谁敢如此无礼?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秦太监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一瞬间,严嵩突然明白,自己刚才漏算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自己只算计到了眼前这些大臣,但一时忽略了司礼监的秦太监!
所以不等秦太监说什么,严嵩立刻对秦太监喝道:“这是是朝臣议事场所,秦太监为何闯进来?还请回避!”
但秦太监却没有先答话,反而看向了角落里的官校。
众所周知,这种场合都是有厂卫官校旁听的,问就是大明特有的特务制度。
那官校立刻快步走到秦太监身旁,低声耳语起来,似乎是介绍当前廷推情况。
秦党的反击,就这样被目中无人的秦太监打断了。
严嵩冷眼旁观,你秦太监再牛,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你还能直接插手廷推?怕不是嫌命长?
你秦太监要是敢在这里直接干涉大臣人选,当场把你打死都没人给你喊冤!
秦太监三下五除二听完了官校的汇报,微微蹙眉稍加思索。
这又让大臣感到很奇怪,廷推明面上跟你秦太监有什么关系?
你秦太监在理论上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廷推,当众问情况,又在这里思考几个意思?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就是来故意捣乱,打断秦党反击的?
还好秦太监思考的很快,没有让别人多等,抢在严首辅再次赶人之前,高声对众人道:“皇上虽然还在昏迷,但刚才有点动静了,不知是否要醒过来,特来告知诸君!”
这么一句话,让整个东朝房所有人的脑中一起轰然炸响!
天大地大,再大的事情,也没有皇帝大!
严嵩也顾不上廷推了,拔腿就向外走,口中对左右说:“我去侍奉陛下!”
顿时东朝房里乱哄哄的,一群大臣都想去侍奉皇帝。
最后还是秦太监拦在门口,喝道:“人多纷扰,只需阁臣和九卿去就可以!其他人在这里等着,继续廷推!”
这个安排很合理,内阁加九卿阵容,确实体面与众不同,比其他人优先。
但其他人谁还有心情继续廷推?可是又不愿意散去,就继续在东朝房等消息了。
于是秦太监就带着一干重臣,匆匆忙忙的朝着西苑仁寿宫而去,嘉靖皇帝还躺在仁寿宫里呢!
走到仁寿宫里皇后寝宫的正殿门外,守候在这里的年轻太监冯保急忙禀报道:“方才皇上龙眉有所展动,龙目眼皮微颤,头颈自行偏动了几分。”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即将醒来,众人赶紧快步走进了正殿。
为了方便大臣,避免猜疑,暂时撤掉阻挡视线的屏风后,却见方皇后正站在御榻前,旁边是太监黄锦、锦衣卫陆炳、徐妙璟等几个近一年很低调的人。
严嵩作为首辅,上前一步,正要代表大臣问话,却见方皇后突然朝着御榻跪下了。
然后黄锦、陆炳、徐妙璟等人也纷纷跪下,又听到方皇后说:“皇上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前排人跪下后,后面的大臣们才看清楚,御榻上的嘉靖皇帝眼睛睁开了一条线,正茫然地盯着上方。
于是大臣们也立即跪下,山呼万岁。
嘉靖皇帝听到了声音,侧过头来看着,但是眼神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现在皇帝的记忆,还停留在近一年前,对那个宫变之夜睡着以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这个时候考验在场众人反应的时候到了,最终还是秦太监最先明白过来,上前几步挪动到榻前。
然后对嘉靖皇帝说:“一年前,有宫人趁陛下熟睡戕害圣体,幸赖方娘娘救出,陛下沉睡了几近一年。”
秦太监断定,以嘉靖皇帝的性格,此刻并不想听多余的废话,肯定只想尽快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然皇帝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心里会很焦躁,所以要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为皇帝解开迷惑,消除因为无知带来的不安感!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谁最先说清楚情况,就会被皇帝暂时信任!
等了好一会儿,嘉靖皇帝才消化完秦太监的一句话,脑子稍稍清醒了点。
然后众人又听到皇帝艰难的开口,对秦太监问道:“大臣,都有谁?”
蠢货可能以为嘉靖是问在场的人都是谁,但秦太监显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以嘉靖皇帝的权力欲和控制欲,肯定询问的是现在朝廷里都有谁,与一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所以秦太监连忙奏道:“首辅严嵩,阁臣还有礼部的张潮、张璧,詹事张邦奇。
主持军机处大臣今日正在廷推,经赵文华提议,目前初步拟定推举张邦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