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踏马的每次都要赖上老夫?刚才只是看在冯恩面子上,为把你留下来,随便找了个借口而已!
南学湛祭酒一语点破了小少年的心思,笑道:“小子自下而上,欲求索青云之路乎?小小年纪跑这里说什么官话?拿出点诚意来。”
秦德威恭恭敬敬的答道:“小子我就算有青云之志,也不敢求大司成您啊,我又不是文待诏。”
冷不丁就遭遇背刺的文征明登时愕然,其余人却哈哈大笑,这小学生说话有趣。
国子监监生除了恩荫之外的一大来源,就是选拔考不中举人的老秀才为岁贡生,入国子监读书走个过场,然后取得做官的出身资格。
严格意义上说,七年前文征明也是按这个制度来的。
秦德威对着国子监祭酒说“我又不是文待诏”,显然是又是个文人梗,内涵文征明九次乡试不中,无奈以岁贡生身份入朝的。
同时也是说自己志向远大,不想混国子监读书,当然就不敢求国子监祭酒了,又隐隐有内涵国子监祭酒毫无卵用之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功名不过梦中迹(下)
一片进士的开怀笑声中,文征明貌似很有点恼:“你一个布衣小学生,连童生资格都没有!也敢在此戏弄老前辈!”
王廷相突然插了一句:“文衡山你或许不知,此子乃县衙红人,明年必定考成个童生,万万不可小看!”
从广义上来说,过了县试就可以自称童生了,即便活到七老八十也是童生。严格来说还得过府试才能称童生,但这么底层低端的称谓,大家也不太较真。
文征明故意惊道:“竟然是县衙红人?那就提早恭喜小朋友县试高中,榜上有名了!”
秦德威无语,大司马这也是来内涵自己?弱弱的辩解说:“小子行走功名之路,凭借的才华……”
文征明又挤兑着说:“你说你有才华,可也没见你展示过什么,半为苍生半美人什么的,就算了吧。”
南国子监湛祭酒接着文征明的话说:“衡山啊,你我都要有自知之明,有的人或许真有才华八斗,但只是不想给你我展示罢了。”
文征明一时没明白老朋友的意思,反问道:“这又是为何?难道你我二人还不足以为人前辈?”
湛祭酒瞥着旁边的提学御史闻人诠,故意酸气的说:“即便有才华,也是要给大宗师展示啊,他可是真管着功名呢。我这种冷衙闲官,还有你这个老岁贡,不值得给你我展示啊!”
秦德威:“……”
一群大人联合起来挤兑自己这个小学生,很有意思?
文征明很应景的哈哈自嘲笑了几声,又指着笑而不语的闻人诠说:“布衣小子!识得这是谁否?”
秦德威满脸崇敬,满怀激动,满口亲热的对闻人诠喊了一声:“大宗师!”
不要说秦德威表现不堪,没有跪下抱大腿,就已经算是秦德威很克制自己了。
这年头读书人疯起来上骂天下骂地,不敬上官的比比皆是,但唯独不敢触犯提学官。
因为提学官掌握着录取一省秀才和掌管功名的权力,读书人考取秀才必须要经过提学官亲自点选,而且提学官还有剥夺功名的职能。
提学官在外省叫提学副使,在两直隶叫提学御史,都被读书人尊称为大宗师。尤其是对于没中秀才的读书人来说,属于必舔对象,万万不敢有所不敬的。
南直隶提学御史闻人诠继续笑而不语,秦德威这嘴脸,实在见多了。毫不客气地说,全南直隶至少有几十万人想对他跪下叫爸爸,只求他赏个秀才功名。
文征明三番两次被秦德威内涵,终于也忍不住要报复了:“闻人大宗师就在这里,我给你出个诗词题目!你要是能做的好了,我就替你向闻人大宗师说情!”
秦德威眼中精光爆闪,“衡山先生此言当真?”
文征明斩钉截铁的说:“当然一言为定!”
秦德威心中狂喜,提学御史就是批发秀才的官儿,只要在闻人大宗师这里挂了号,秀才功名就是铁板钉钉!
这踏马的就是天大机缘!不过是不是有点私相授受、操持公器、科举舞弊的意思?
秦德威看了看闻人诠,还是笑而不语,没有阻拦文征明的意思。又看了看王廷相、湛若水,都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大佬们都没当回事,自己还瞻前顾后怕个锤子!
什么合同不合同,违约不违约的,女人只会影响进步的速度!秦德威大喝道:“请衡山先生出题!”
文征明站在栏杆边上环视四周上下,只见水波荡漾,杨花柳絮空中飘动,在岸边的柳树下,美人们已经齐聚在岸边说笑打趣,等候召唤。
“有了,你不是要立青云之志吗?就用眼前此景,写青云之志,作诗词赠给闻人大宗师!不要太久,限定你在美人上船之前作出!”
众人闻言就摇了摇头,这题目有点刁难人,时间限制也紧迫。
因为眼前这些景物,无论荡漾无定的水波,轻浮乱飞的杨花柳絮,亦或是卖笑助兴的美人,在传统诗词意境里,都跟青云志向沾不上边,不管用哪个都很难写。
真要说起来,跟怀才不遇、漂泊无依、水流无情这些意境挂钩还差不多。要表现出积极向上的青云之志,并献给手握自己前途的大宗师,实在是难上加难。
眼看着岸上美人开始点名列队,时间所剩不多了。
秦德威热忱的望着闻人大宗师,口中吟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写杨花柳絮,比较特殊的是,比其他同题材诗词略为欢快。
短时间内能作出来,也很不错了,就是没听出和青云之志有什么干系。
小少年望向大宗师的目光越发的热忱了,继续吟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卧槽!文征明大惊失色,还真作出来了?
韶华休笑本无根,这不是就形容他自己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不是写给大宗师的吗!
完全严丝合缝的点题了,而且还有意境和雅趣,不是直白跪舔!
周围看热闹的众人齐齐震惊,却满脸怪异的看向文征明,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文衡山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
文征明突然醒悟过来,连连摆手道:“我文衡山在此立誓,事先绝对没有与秦小朋友串通!真是他即兴而作!”
于是众人更震惊了,居然不是有预案的捧人扬名,是实实在在的、实打实的指物而作!
这不是一年好几十个的人造神童,这是活的纯天然神童啊!开眼了,真开眼了。
秦德威没管别人怎么震惊,只看了看文征明,又看了看闻人大宗师,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南直隶提学御史闻人诠终于停住了笑而不语,苦笑着说:“这词真不错,但提学官三年一换,本官明年乡试完场后就离任了。所以本官等不到你参加下次道试,无法亲手送你上青云了。”
说完闻人诠长叹一声,非常遗憾的样子。
“哈哈哈哈!”始作俑者文征明憋不住了,扶着栏杆,仰头狂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老夫确实可以帮你向闻人诠说情,没问题!”
王大司马和湛祭酒一起看着小学生笑了起来,甲板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卧槽尼玛!秦德威的泪水真的差点脱眶而出,这些大人物,竟然联合起来一起骗小学生的诗词!
难怪文征明刚才公然说到,帮自己向闻人大宗师说情时,其他人居然对这种明着舞弊都无动于衷,因为他们都明白内情!
小少年那刚刚热切起来,一度以为秀才唾手可得的功名之梦,一眨眼就破灭了。
旁边有主人家安排的书役,拿着笔默默记录下了诗词,内心毫无波动,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抄录机器。
有管事之人吆喝着:“请老爷们入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人物的奋斗!
听到主人家招呼,众人陆续落座。位置可以说是没讲究,随便坐的。
比如王廷相官位地位绝对是在场最高的,但也只是和湛祭酒、闻人提学、文待诏三人就近在旁边,随意找了四人席位坐下。
但座位隐隐然又是有讲究的,只有内行才能看出门道了。
比如按秦德威的想法,王廷相等四人,按位次应该是王、湛、闻、文,可是他发现,实际位次是湛、王、文、闻。
官位最高的王廷相第二,大宗师闻人诠却在文征明后面列第四。这绝对不是随机巧合,因为就连落座的顺序,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人生处处有学问,秦德威不禁陷入了深思。
思着思着,秦德威突然又发现,落座的四大佬居然一起换头看着他,表情很是揶揄。
因为刚才谈论青云的这伙人里,只有他还在傻站着……
大佬们又想看神童的笑话!秦德威终于意识到了,混圈脸皮不能不厚,更不能呆呆傻傻坐以待毙!
扫了几眼,还是文征明最好欺负,秦德威果断走到文征明身边,撩拨着说:“衡山先生,恕在下年纪小看不懂,这里是个什么道理?”
文征明点了点席位道,有点装逼的说:“教你小子得知,此乃翰苑聚首之席!”
秦德威秒懂了,大明文人这个装逼劲,实在是无话可说。
就是在文人内部,一样也要分个三六九,给自己打上逼格标签,并有相应的鄙视链。
进士举人秀才这些就不说了,位于逼格生态最顶级的就是翰苑词林官。一日为翰林,终身以翰林为荣,哪怕当到了宰辅大学士,也要以翰苑词臣自居。
翰苑人物区别于外人,自然肯定有一套独自规矩,不然如何彰显逼格?既然这边席位打了翰苑标签,那自然就是按照翰苑规矩来了。
位次之首的湛祭酒,在翰林院任过编修、侍读,正经的翰林出身,故而坐在最上。注:那会儿文征明也在翰林院。
而王廷相登科后馆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毕竟比正经词臣官差了一筹,所以在湛祭酒之下。
至于某前翰林院九品待诏,秦德威直接略过了。要不是这儿实在没别人,文征明又和湛祭酒在翰林院同事过,九品待诏都别想上桌,翰苑词臣并不包括七品以下。
只是对着敬陪末座的闻人诠疑惑的说:“敢问大宗师,这翰林院里,还能有比文待诏更差劲的?剩下也只有不入流孔目之类了吧,看您也不像啊。”
文征明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自己又被内涵了?
闻人诠摆了摆手:“本官并非翰林出身,只是因为外祖父是状元,本官也勉强算翰林之后了。”
秦德威无语,文人总有一百种方式攀关系论交情,难怪你大宗师坐在最后,比九品待诏还低,原来只能以翰林亲戚身份在这里坐。
但更可悲的是,一百种方法里,他秦德威此时没有一种可用……忍不住又多问了句:“不知大宗师外祖是哪位巨擘?”
大明风气对神童总是有优待和宽容的,闻人诠就介绍说:“乃余姚海日翁。”
虽然秦德威没明白海日翁这黑话指的是谁,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前几十年的余姚状元,那不就是王华么!
看过小说大明官的都知道这个人,当然王华最著名的身份还是王阳明他爹。
秦德威换算了下人物关系,原来闻人大宗师你妈就是王阳明他姐妹?那么你闻人大宗师就是王阳明的外甥?失敬失敬。
到此总算搞明白这位次怎么回事了,累心。
文征明是最想看小神童笑话的,只戏耍了一次还不够本,又戏弄道:“如何?此处真没有你的位置啊。”
秦德威回答说:“不瞒衡山先生,我刚才看到诸公落座,心内惊诧莫名并百思不得其解,衡山先生为何能跻身其中?”
文征明咬着牙说:“你是何意?看不起我文某人?”
“非也非也!”秦德威连忙否认,然后恭恭敬敬的对首座湛祭酒行了个礼:“小子听闻,公乃当世理学名家!”
理学,最正统的哲学流派,客观唯心主义。
又恭恭敬敬的对王廷相行了个礼:“小子听闻,公乃当世气学宗师!”
气学,传自北宋张载,朴素唯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