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而曾先生又想到了周氏的担忧和需求,便向周氏推荐了无事可做的徐妙璇。
周氏打听过徐妙璇的人品和性格,又知道徐妙璇具有多年管教和扶持弟弟的工作经验后,就各种满意。
一方面当女先生,督导秦德威认真学习,开始磨练八股文技艺;另一方面兼任女管家,约束秦德威健康生活,外防野花,内防柳月。
万一碰撞出出火花,闹出女大三抱金砖的事,甚至闹出人命,周氏也没什么意见,就当是早点让自家儿子安稳下来。
在周氏眼里,那徐妙璇委实真不错,如果不是家道陨落又机缘巧合,还有曾先生大力牵线,真轮不到自家惦记。
总而言之,周氏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曾先生终于干了件靠谱的事儿。
至于徐妙璇发过的“除非弟弟恢复家业终身不嫁”这个誓,在周氏看来,不过是这个落魄聪明少女对自己的一种保护罢了,听听就好。
长辈的以上种种对独居留守少年的关爱和苦心,秦德威是一无所知的,他只知道,自己又要受着拘束了!
所有少年人都曾经有过一个独立的梦想,渴望着脱离长辈束缚,获得自由的新生活。
但在青溪边这半亩二分地上,却多了个母亲授权的女先生兼管家。比如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少年想出门去找王怜卿,但女先生非要拉住他写八股文!
他秦德威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为了天天看恟就放弃来之不易的自由。劝退,必须发动嘴炮技能,想法子劝退。
“他们这么说,你就这么答应了?”秦德威忍不住质疑道。
徐妙璇滴水不漏的回答说:“曾先生对舍弟授业大恩,并帮忙解决舍弟县试问题,答应曾先生这点差事又算什么?”
秦德威发出了灵魂的拷问:“你就没有想做的事情?你就没有要追求的梦想?你就没有……”
“没有。”徐妙璇干脆利落的给出了答案。
才说一半的秦德威:“……”
“舍弟不在身边时,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徐妙璇说得好有道理,秦德威无言以对。
秦德威还没有傻到去问话说,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扬州?
徐妙璇这样一个非奴非婢的、已经发育成熟的、未婚良家及笄少女,跟着三十来岁的单身汉曾先生,肯定不合适啊。
秦德威长叹道:“母亲大人何苦多此一举!”
“也不能怪周大娘不放心,你自己又何尝能让令堂省心?”不知不觉徐妙璇开始进入工作角色,反手一击劝诫道:
“听说你上次拉着徐世安去喝花酒,就闹出了大动静。而且隐隐约约还听说,学堂外出春游时,你竟然又喊了女人来伴游。
又听说光天化日之下姿态十分亲密,简直比大户人家公子哥儿还纨绔浪荡。如此表现,令堂如何能放的下心?”
那都是有原因的!秦德威狡辩不清,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开始貌似很关心单身少女的安全问题。
“你还住在城北?而且一个女子长时间独身来去,万一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徐妙璇的回答还是那么滴水不漏:“秦兄弟但请放心,所幸还有个父亲遗留的老军丁在身边护卫,等闲不会遇到危险。”
秦德威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在城北,这里是城东南,往来也多有不便啊。再说即将进入夏日,我不忍心看你奔波之苦!你若要寻找事情做,不妨在城北就近。”
徐妙璇蹙眉想了想才说:“多谢秦兄弟提醒,你所言有理。”
秦德威大喜,又听到徐妙璇说:“我本来就是租房,又穷得没有多少家当,搬家容易,换到城东南这里附近好了。”
为劝退对方,秦德威也是拼命抬杠了:“但你要想清楚,城东南房租比城北昂贵许多,你本身并不富裕,也没稳定收入,何苦来哉!”
徐妙璇继续接下话茬,风轻云淡的问道:“周大娘对我吹嘘说,你最近在县衙混的风生水起?这让我半信半疑的,到底是真是假啊?”
提到自己的事业,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秦德威不觉挺起胸膛,继续吹:“自然假不了,如今县衙大小事务,在下不敢说一言而决,但也少有办不成的!你看你弟弟的县试,我都可以打通关节。”
徐妙璇静静的看着秦德威吹逼,等结束了就询问道:“秦兄弟如此有本事,那么帮忙在附近找间官产房屋居住,租金算便宜点,也是没问题的吧?”
秦德威:“……”
这里解释一下,在国朝初年,高皇帝大规模营建作为都城的南京城时,完全是靠官府规划和驱动的。
当时在城中修建了大量房屋,提供给官、军、新移民使用,产权其实都在官府手里,谓之官房。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官房都归了县衙管理,日常修缮和租金收取也都是由县衙来办,秦德威原来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没想到徐妙璇提出来了。
对于在县衙里混的“能人”们来说,搞间官房租住这种请求……肯定不算过分。
竟然被偷袭了!秦德威嘴上继续说不要:“这么多年来,南京城人烟稠密,官房早被占满了,而且很多都是世代租用的,合适的屋舍没那么容易找!
难不成,你还要把那些住了几辈子的别人赶出去?本人宅心仁厚,慈善心肠,干不了破家灭门,驱除无辜之人的事情!”
徐妙璇笑了笑,又晃了晃银手镯:“听周大娘吹嘘说,你可是纵横捭阖,弄倒了一批恶霸,让我半信半疑,到底是真的假啊?”
又是同样的口气……自家母亲到底吹了多少水?秦德威突然不敢继续吹了,这姑娘她虽然恟大但并不无脑啊。
所以很是薛定谔的答道:“莫须有。”
徐妙璇轻轻一拍桌子,“这就是了,那些恶霸人物,其中必定有侵占官房罪行!就算他们没有,亲朋们必定也有,清退几间不难吧?”
秦德威:“……”
你这大恟姐能不能不要这么机智,办法一套一套的比我还多!
还有,自己本意是提出困难来劝退她,怎么说来说去,成了帮她解决问题?
不能再这样说了,再说下去,怕不是要连生活费都给她解决了!
第一百零五章 劝不住(下)
秦德威决定换一种思路,既然谈理想谈心没用,那就从业务技术层面来劝退对方。
他就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敢自信说给自己当先生,也不怕误人子弟!
“那就恕在下直言。”秦德威还觉得刚才可能说话语气太好了,导致对方占了上风,决定放一放狠话:“在下其实并不相信,你能教什么,跟那些饱学宿儒相比,你还差得远吧?”
“我自然不能与那些老学究相提并论,比曾先生也差得远。”徐妙璇坦然承认:“但曾先生说,教你也足够了。”
这话很不对劲!秦德威大怒:“听这意思,在下就如此差劲?在那徐氏族学里,在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徐妙璇无语,你比徐老三之流强,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想了想还要有求对方,又高情商的解释说:
“曾先生的意思,并非是说你差劲。而是说,目前你的目标只是混过县试,让我来教已经足够了。毕竟你有门路,文章不用那么优秀也能混过。
等你取得童生资格,准备院试夺取秀才功名时,才需要更深的教导。”
秦德威抬了抬手:“你接着编,但在下还是怀疑你没有这个能力。”
徐妙璇娓娓道来说:“曾先生说,你本身理解能力已经很强,写东西时,阐发议论啊归纳总结啊演绎铺陈啊都可以,所以当务之急主要就是两点。
一是继续熟悉背诵四书和集注,以及其它几本经义注解,一年时间做到滚瓜烂熟、随口摘取引用的地步,这个以你的天资并不难。
二是需要磨练制艺格式,这个也是我着重督导的地方。”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秦德威忍不住尖酸的打击对方说:“八股时文,格式尤重,你一个十几岁的娘子,又有何德何能,敢以技艺授人?”
等的就是你这句!徐妙璇微微一笑:“就凭我胸中有七百三十四篇八股文章,以及一千三百多条破题和承题语句。”
胸中?秦德威垂下目光,又偷偷瞄了几眼,啧啧,有容乃大。
徐妙璇还以为秦德威羞愧的不敢与自己直视,继续说:“还有三年来所有邸报内情。”
秦德威愕然,能背文章的记忆天才多的是,但没听说谁还去背邸报啊?也顾不上偷瞄了,不能置信的问道:“那你背下最近一期的!”
徐妙璇张口就来:“正月,大祀天地于南郊。二月,给事中夏言奏请更定郊祀……
二月,总督王琼抚定西番七十余族,洮、岷始宁。官军自固原进至洮州、岷州,遣官宣谕诸番……
二月初八日,鹰房内臣以太庙献艺为由,乞留鹰犬。礼部官奏言:《会典》有明确记载,早有定例,请全部纵放鹰犬。上谕按《会典》所定施行。”
还真能记住?秦德威目瞪口呆,又疑惑的问道:“你从哪看到的邸报?”
徐妙璇答道:“徐氏族学就有邸报,而且还有很多八股时文选集。曾先生特别要求送来的,可惜除了我没人去看,浪费了曾先生的苦心。”
秦德威简直不能理解:“那你一个女子,记这邸报又有何用?”
徐妙璇又答道:“其实是为了帮助舍弟研习策论所用,而且背下那些文章邸报,就省下许多买书钱了。”
糟糕,有心动的感觉,秦德威暗叫不妙。大恟女先生的诱惑,越来越抗拒不动了,更别说这身份角色还有强烈情怀加成!
徐妙璇试探着问道:“如若无有它事,从明日起,我每日过来?”
秦德威不禁有些苦恼的说:“璇大姐你说了这么些,都是为了展示自己才华,这说明你其实很想过来?到底为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曾先生和周大娘将你托付,那我自然就该尽心。”徐妙璇滴水不漏的回答。
“有没有点实话?”秦德威说:“要不然,我就只能认为你看中我了。”
徐妙璇坦然道:“那么实话就是,每天过来,无论你在不在,我都用完饭再回去。一年下来,也能省下不少餐食开销呢。”
又多一双筷子?秦德威幻觉到两个大字在眼前乱晃,搞钱!搞钱!搞钱!
这时候,听到有人敲院门,然后传来熟悉的嗓门:“秦兄弟在不在?”
秦德威立刻从中厅出去,抢在仆役郝大年之前,亲自开了院门,果然看到外面站着徐世安。“我还没来得及告知,你怎得找到了这里?”
徐世安答道:“问了问曾先生,他就说了,我便过来寻你。”
“你不去上学?”秦德威问完后,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果然徐老三像是看弱智一样说:“你这是高兴糊涂了么?曾先生突然辞馆,学堂那边就暂时停了,还上什么学!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
秦德威说:“我被你们徐家赶了出来,有什么可高兴的?”
徐世安夸张的叫了一声,指着秦德威身后的院子说:“你都可以自己居住了,这还不值得高兴?你知不知道,族学里同窗听说你要自己独住,那可都羡慕坏了!”
想起屋里那位母亲授权的女先生,秦德威长叹一声:“哪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徐世安不理解,搓着手说出了目的:“要不要办办事庆祝下乔迁之喜?”
秦德威也没理解徐老三的想法:“什么办事?”
徐世安眉飞色舞的说:“就是在家里摆两桌酒席,把那什么王怜卿请过来乐呵乐呵。对了,这次能不能多请一个,不然王怜卿总是跟着你,我这边总是孤单一个!”
秦德威无语,你出钱么?
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徐世安终于感觉不对劲了,“你怎么不请我进去看看?”
秦德威若无其事地说:“一个小破院子,没什么好看的,还入不了徐三爷的法眼!其实我正打算去旧院找王怜卿,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然后一起走。”
徐世安皱起了眉头,撸起袖子扒拉开秦德威:“不对不对,我闻到了女人的味道!你小子莫非是瞒着我金屋藏娇?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女!”
“慎言!别胡说!”秦德威连忙警告。
徐世安不满地指责说:“你没听过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身边的女人,只要不是正妻,凭你我的奶兄弟关系,我开开玩笑、打趣几句又怎么了?
你秦德威什么时候如此小气了?难道你从徐家搬出来,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了?如果你看不上我徐老三,你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