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还有更聪明的人意识到,秦中堂这就是对人不对事,故意扫屠侨的脸面,就和刚才扫辅政大臣之一张邦奇的脸面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秦中堂总是故意和这几个浙党大佬过不去,逮着机会就打击。
反正经过秦中堂点拨和渲染,好端端的事务问题,又上升到政治派系和斗争的高度。
想下场随便说几句刷存在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刷存在感也要看场合的,涉及到派系就小心为上!
而张老师也不说话了,退了回去,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的,这会儿不能再扯秦德威后腿了。
别人都不给力,屠侨忍无可忍,只能亲自下场,对秦德威喝道:“以秦中堂的意思,今日就不议事了?简直就是笑话,朝堂上不议事,那还算什么朝堂?”
秦德威则答道:“议事当然应该议,但东宫尚在幼年,议事要有节制!要有原则!
不然的话,我心里还积压了一百八十余条主张,如果今天全都抛出来议论,那要议到什么时候?”
屠总宪下意识的冷笑道:“你故意举一个极端例子,又能说明什么?我就不信,你真有一百八十条主张……”
突然有人插嘴说:“屠总宪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你屠侨在都察院,没经历过秦中堂主持的主要针对六部的“革弊兴利”运动!
在秦中堂心中,可能真有一百八十条主张!别激秦中堂的将!
如果被秦中堂全部抛出来当议题,又干不掉秦中堂的话,那六部至少两三年不安生!
屠侨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别人的意图,见有人劝阻就改口说:“东宫临朝,如何议事,也是你秦德威所以能独自决定的?”
你说东宫疲累就疲累?你说东宫该休息就休息?你是不是想挟东宫以令大臣?
听到这里,众人才感觉算是质问道了点子上,刚才思路一直被秦德威牵着鼻子走。
一直在想着“东宫健康”问题,却忽视了“谁来决定东宫健康”这个法理性问题。
面对这个质疑,秦德威非常诧异的反问道:“屠总宪休要血口喷人,这怎能是我独自决定?”
屠侨驳斥道:“五个辅政大臣,只有你要求散朝,不是自己独自又是什么?”
秦德威叹道:“屠总宪大错特错!类似事情又不是没有前例,我只是遵循先前成例而已,难道也不对?”
在大明的政治文化中,祖宗法度和先前成例仿佛都具备天然正确的魔力。
一旦朝廷遇到问题,往往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查找有没有先例,先例又是怎么处置的。
听到秦德威说出“成例”两个字,许多人顿时就绞尽脑汁的回忆起来,究竟哪个前朝有这种例子?
其实也不用别人多想,秦德威自己就说了出来,“英宗皇帝冲龄践祚,当时正值三杨辅政,顾惜英宗皇帝年幼体弱,便修改了朝会和议事规矩!
之前朝会是每日一早朝,到英宗朝改为了逢三、六、九上朝,等于是三天一朝!
同时在朝会议事时,只允许奏报三件事,以此为限!而且这三件事必须先提前关白辅政大臣!”
屠侨:“……”
这都一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秦德威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怎么还能把百年前的旧事扒拉出来?
逐渐占据了主动的秦德威质问道:“当今东宫监国,同样又是年幼临朝,与英宗朝相似,援用英宗朝成例有何不可?
先例在前,又怎么能说是我秦德威独自拟定?今日到此,本就该散了!”
屠侨顿时无话可说,大明政治中很多问题都是这样,只要有了先例和成法,仿佛就有了一定合法性。
对屠侨这种缺乏创新能力的传统型官员而言,维护先例成法几乎也是一种本能。
不过说到这里时,秦中堂仿佛刚想起来,宝座上还有个张太后,又转身对太后奏道:
“规矩绝非我秦德威所定下,只是遵循祖宗故法,如今情势近似,故而旧法可以照用,还请娘娘准许!”
张太后很想说一句“不准”,但根基薄弱、差点被宫人羞辱的她似乎承受不起政治风险,而且也完全找不到“不准”的理由。
“可。”张太后只能同意说。
从文华殿出来,秦中堂与其余大臣作别,独自横穿道路,前往对面的文渊阁,留给了别人一个背影。
其他人很直观的深刻感受到,秦中堂当初为什么不争辅政大臣。就这个优越的地理位置,还用去争?
忽然有人对张老师笑道:“张尚书真是手下留情了!”
如果没有张老师阻止秦德威挖大坑,别人当初议论辅政大臣人选时也想不到这出。
然后会发生什么?大家今天在文华殿兴冲冲的确定了辅政大臣的事情,然后出来才发现,辅政大臣在太子周边根本没有办公点,这才叫集体尴尬!直接送脸给秦德威!
秦中堂并不知道别人在背后的议论,拐弯走到文渊阁大门时,忽然背后又有人喝道:“秦德威慢着!”
听声音就知道,又是张老师来说教了。秦德威无奈的和张老师一起走到宫墙角落里,询问道:“老师又有何指教?”
张老师犹豫着问:“你是不是太贪权了点?”
秦德威答道:“譬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也是这个道理,从不嫌少!
我如果不贪权,那岂不都让严嵩之流贪走了?就严嵩等人那样,把权力让给他们,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只有我秦德威才能将权力用到最该用的地方,别人没有能做得到的!
只有我秦德威知道哪里需要改进,没有权力如何推行?谁又肯听从?”
张老师真想不明白,不肖弟子这个真理在手、舍我其谁的态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在张老师的观念里,好像只有生而知之的圣人才会这样,但秦德威浑身上下哪点能和圣人沾上边?
别人都吹秦状元是星宿下凡,张老师难道不知道底细?
张老师只能提醒了一句:“小心物极必反!如果到了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你的地步,才是你最危险的时候!”
在已经深度绑定的老师面前,秦德威什么话都敢说,非常不平衡的说:“老师想得有道理,但我这才到哪?
要是换做一千多年前,我费了这许多力气,如今早就该封侯拜相或者大将军录尚书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了!
但在大明,掣肘者偏生就如此之多,甩都甩不掉,而且永远清理不干净!”
穿越者也不得不承认,发展到了大明时候,封建皇权的国家机器日趋严密,用教科书上的话说,叫高度完善成熟的君主专制。
可以说,大明政治制度的草创和发展,基本都是围绕着防止权臣篡位设计的,制度内部互相扯皮十分厉害。
就连秦中堂的很大一部分精力,也都放在了应对扯皮上面。
即便同是权臣,与一千多年前的同行相比,也是毫无可比性的。一千多年前的权臣谋朝篡位都是家常便饭,而在大明几乎不可能。
这就是秦德威感到最不平衡的地方了,与历朝历代相比,大明权臣的性价比真是太低了!而且“权臣”两个字还要打个问号。
听到秦德威的“不平衡”心态,张老师忍不住吐槽说:“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然后呢?继续革弊兴利,大肆改制?”
秦德威:“……”
难道老师你也看出来了,王莽是个穿越者前辈?
第八百三十三章 秦德威的弱点(上)
太子监国第一次接受大臣朝见结束后,严嵩严阁老回到无逸殿,兢兢业业的值守到黄昏,然后又回家了。
在家门口,遇到了从工部回来的儿子严世蕃,于是父子两人很有默契的一起来到书房。
严世蕃肯定已经知道了今日朝会的结果,严嵩也就不多说了,直接感叹道:“屠侨果然还是不行。”
就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严世蕃,对这个结果也丝毫不意外。
只吐槽了一句说:“要是秦德威那么容易就被搞定,入朝六年来早就被挫骨扬灰了,还轮得到屠侨今日去试试看?
今日秦德威果然还是在擅长的制度方面入手,通过对太子临朝的限制,尽力防止别人利用太子生事,尽可能去维持现状,而现状又是他最得利!”
在秦德威问题上,严阁老已经无悲无喜了,“如今已经很难从秦德威身上找到弱点和破绽了。
原本还指望秦德威会失宠,但如今皇上昏迷不醒,连这个指望也渐渐淡了。
甚至因为皇上昏迷,反而失去了最能钳制秦德威的人。然后秦德威就充分利用了这点,抓住机会更加为所欲为了。
不过无所谓了,他强任他强,我也只求当一次首辅罢了。”
严世蕃却不同意父亲的意见,“不,我今日发现,秦德威还是有弱点的,而且是很大的弱点!”
严阁老好奇的问道:“你又又又发现了什么?”
严世蕃答道:“我发现,秦德威最大的弱点,可能就是想做事!
原本一直以为,沉迷于事功只是秦德威与我们父子之间的区别,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思过!
但今日我在工部时,听到几个同僚埋怨秦德威的考成法,于是就意识到,沉迷事功还有可能是秦德威的大弱点!”
严嵩也进入了思考模式,嘴上吩咐道:“你再具体说说!”
严世蕃道:“秦德威自从灾异以来,以灾异求变的名义,大肆主张革弊兴利!
他还亲自拟定了大批目标责任,很多都是新任务,以考成法压迫各衙门去实施,怎能不怨声载道?
那些务虚的堂官可能没有太多感觉,反正也可以将责任分派下去,但中层负责具体实务的都有压力!
而且考成法实际上也分走了都察院部分考察职权,肯定也有不少御史不满意!
请父亲再想想,自古以来主张更易变法的人,有几个下场好的?纵然如商鞅、王安石又能如何?”
听儿子这么比喻,严嵩似乎感觉又又又恢复了一点点信心?
但因为性格原因,严阁老还是谨慎的说:“可是秦德威行事非常小心,并没有大刀阔斧,远远没到王安石、商鞅的地步!”
严世蕃答道:“以暴秦之无厌,对事功之野心,迟早会到那一步的!”
严嵩又说:“而且就你观察到的这些杂音,只是小风小浪而已,动摇不了秦德威的根本,秦德威也完全有实力强行压制下去。”
严世蕃又答道:“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又常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却一切事在人为,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不能连想的勇气都丧失。”
说到这里,严世蕃感到了一丢丢的心累。
作为一个被秦德威殴打过数次的人,不但自己要坚强,还要不停的给父亲做心理建设,简直情何以堪啊。
但又搞又不行,父亲是执政阁老,如果没有父亲这棵大树,自己什么都不是!
过了两日,按照秦德威提议的,大臣共同通过的“三六九临朝”的制度,又到了太子朝会日。
又是文华殿,走完礼仪形式后,就是开会。按照上次确定的规矩,为太子身体着想,每次朝会只议论三件事。
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议题,到底是议论哪三个事项。
左都御史屠侨又发声说:“上次我曾提出三条,都是当前所应明确的事情。”
秦中堂阴阳怪气的说:“一共就只能议论三件事,你屠侨就要提出三条,这朝堂干脆由你说了算,别人都只能听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