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德威行礼后说:“惊扰母亲休憩,实乃儿子的罪过。但儿子想问问,我那亲父到底是什么模样?”
周氏狐疑的说:“这么多年来你都不曾问起,为何今夜匆匆来问?”
秦德威没有将实情告知母亲,以免发生不可预知的意外,只说了句捏造的话:
“近日京师及周边有好几个自称是我亲父的人,妄图攀附我家富贵。我不得不想知道,究竟如何辨别真假?”
周氏不禁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那个人抛弃了自己十年,十分该死!而且一直也确实已经当他死了,却不料秦德威今天又提了出来。
不过似乎也很正常,常言道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秦德威这样富贵已极的人,有那么几个妄图攀附的人跳出来“认亲”不算稀奇。
而且说不定这些认亲的人里,真有亲爹在内。
缓了缓心神后,周氏答道:“你亲父身长比你略矮几分,方脸,白皙。”
秦德威比对了一下,那秦太监外形居然符合这几条标准,看来秦太监想冒充亲爹,至少也是做过功课的。
然后又道:“这几项也太不明确了,母亲还有什么可以精准判定的法子?”
周氏又答道:“当初在家里面,我和你亲父还都年轻,行事轻浮的很,互相之间另有戏称。
那时我唤他为狗蛋儿,这个不为外人所知。只要答错或者是答不上来的,必定是冒充你亲父的。”
秦德威再三问道:“这个称谓,确实只有你们二人自己知道?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氏很肯定的答道:“只在屋里面这样叫着玩的,外人肯定不知道。”
秦太监?狗蛋儿?秦德威只感到世间讽刺莫过于此,忍不住就继续问了声:“那亲父当初又怎么唤母亲你的?”
但被母亲瞪了几眼后,秦德威很明智的不继续问了,估计和狗蛋儿类型差不多。
其后周氏又很纠结的问道:“假如你亲父真的出现了,又该如何是好?你将如何对待?”
平常周氏是个很有主意的人——秦德威也遗传了这个,但在假如亲父重新出现这个问题上,周氏却没了主见。
无论认还是不认,都是麻烦事。其实周氏认为最好的情况就是,那个该死的人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秦德威答道:“这样抛妻弃子的人,官府文书上都视同死人看待了,我们母子心里明白就行,认他作甚?
再说现在只是未雨绸缪,又不是真遇上了,母亲不必烦心!”
此后秦德威不再打扰母亲休息,告辞了出来。长随张三问道:“顾、王、李、刘,今夜老爷去哪房休息?”
秦德威没好气的说:“去书房!”
张三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又问道:“老爷何时多了姓舒的妾室?”
秦德威一时间分不清,张三这是真傻还是装傻,迁怒道:“张三啊,你也跟了我许久了,今晚我不找别人了,只借你练练手,插几下。”
张三脸色惨白的说:“老爷我已经年老色衰,还是不要了吧?”
秦德威更生气了,“老爷我只是学了点医术,拿你练习一下!而你却胆敢质疑老爷我的审美!”
刚才陶仙姑教的,可以用青葱筒子插入鼻孔,然后灌输药液,谓之引流鼻饲之术。
又是一个清晨,太阳终将升起,嘉靖二十年的暮春阳光再一次照射在紫禁城的金瓦上。
如果说在昨日,消息还只是小范围内流传的话,那么到今天朝廷里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了。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的齐聚在午门外,等候着最新消息。又有传言说,为了稳定人心,今天皇太子可能御殿接受百官朝见。
但内阁大学士以及尚书级别的核心大臣却都在西苑,准备会同几位国公、司礼监诸太监们,一起探视嘉靖皇帝,确定皇帝最新状况。
敏感时期为了避嫌,此时没有人单独进仁寿宫,很有默契的等着人齐了,才打算一起进仁寿宫。
名义上的外朝文官之首、吏部尚书许瓒环顾一圈,沉声道:“人都差不多齐全了,我等进去吧!”
首辅翟銮顿时就挺不爽的,被严嵩挤兑也就罢了,你许瓒也打算开始不把首辅放在眼里了吗?
虽说吏部尚书在朝廷里有特殊地位,是能代表外朝与内阁对撞的人物,平常廷议廷推按惯例都是吏部尚书主持,但在这个场合,率先发话的人应该是首辅,你吏部尚书凑什么热闹!
没等翟銮说话,兵部尚书王廷相也开了口说:“冢宰是不是看错了,现在似乎还少着人。”
许天官数了一下人头,回应说:“哪有少人?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九卿皆在,阁老们也都在,已经齐全了!”
传统意义上的朝廷核心人群确实就是七卿或者九卿加阁老,除非有非传统非主流的人物存在。
王廷相忍不住提醒说:“还少了秦德威!”
左都御史屠侨站了出来,帮着许瓒说:“我也认为此时朝廷公卿已经算是齐全了,正该一起进去探视!
那秦德威若想来便来,我们不拦着他,但我们也不必专门等着秦德威!”
王廷相颇有内涵的说:“如果诸君为了意气,觉得少了秦德威也无妨,那我也无所谓。”
“走了!”精神不是很好、今日话少的严嵩带头向仁寿宫门里走。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人指着远处说:“来了来了。”
然后大家就看到,秦德威疾步走了过来,后面有几名官兵提着个密封的罐子。
秦德威来到仁寿宫门外,看着排好队列准备进宫的众人,怒道:“诸公为何不等在下?”
左都御史屠侨冷哼道:“往日圣上安康时,只要接见臣僚,你秦德威来的比谁都早,甚至还有不请自到的时候!
如今圣体不豫,你秦德威就敢姗姗来迟,前后如此分明,心意如此自私,还敢谈什么大公无私!”
众人都明白,“大公无私”四个字显然是讽刺秦德威的,昨天秦德威的表现和言论已经流传出去了,都知道秦德威“公私分明”了一把。
秦德威瞧了眼屠侨,随口反击道:“总宪今日好大的威风,莫不是你那官居詹事府詹事的同乡密友张邦奇要飞升了,才让你胆气粗了起来?
想想也是,若太子主政,按惯例东宫官属之首要入阁的,而且当今内阁恰好也少一个阁老,所以张邦奇确实很有可能入阁啊。”
屠侨也怒了,喝道:“你这是莫须有!你我说话,与张邦奇又有何干系!”
秦德威对四周人说:“是不是莫须有,诸公自由心证吧,信不信由自己了!”
众人同情的看向屠总宪,你惹他干什么?
随后秦德威又对屠侨咄咄逼人的说:“明人不说暗话,太子监国,肯定会有人提议张邦奇入阁。到了廷推的时候,你屠总宪会不会碍于同乡情面支持张邦奇?”
这个问题没法当众回答,屠侨知道自己说“支持”肯定不行,直接成了公然结党了。
说“不支持”也不行,在这里说出来就是公开承诺。那到了廷推上,也不可能反悔,同乡张邦奇平白就少了最重要的助力。
最后屠侨只能从道义上指责说:“你秦德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我这些?难道在场诸公的想法,一一都该你问遍?”
政治游戏不是这么玩的,没有事先公开逼着别人表态,并质疑别人选择的道理,你秦德威也不具备在这里设置议题的资格!
秦德威傲然道:“人人皆知,我和方娘娘乃是同乡,甚至出身于同街坊!但就在昨日,我秦德威依然提议由昭圣张太后监护太子,总摄宫务!
我这个心意自私的小人,尚不敢因私废公,不敢因同乡之义左右大局,你屠总宪总不能连我这个小人都不如吧?
都是类似的问题,既然屠总宪避而不答,那就不用回答了!”
众人突然有所醒悟,秦德威昨天表现的大公无私,难道就是为了装这一波?
也不完全对,秦德威这是率先站在了道德高地,获得了在舆论上指责别人的权力!
众人又看向屠总宪,多谢你试出了秦德威的深浅,让大家不再迷惑。
许瓒不耐烦的说:“来的最迟,总是怠慢!偏生还话多!”
秦德威回应说:“昨日商定太子监国大计,因为事起突然,冢宰你不在场也是事实。
但你不能因为你不在场,就心怀怨气,这就是屠总宪所说的心意自私啊!”
就连严嵩也看不下去了,叱道:“你来的最迟,还有道理了?”
秦德威答道:“因为只有我真心忧惧皇上圣体,连夜寻求医术药方,先行熬制了一些药液,因为要等待火候,故而来迟也。
不像严阁老你,昨晚只怕只有私心杂念的算计将来吧?太子生母王贵妃是不是派人偷偷找过你了?”
“混账东西!胆敢血口喷人!”严嵩本以为逐渐找到了克服秦德威的密码,仍然被气得血压飙升,这都什么祖传的莫须有,偏偏还能蒙对!
秦德威退了两步,拉开安全距离说:“在下随便猜测的,如果猜错了,还请阁老见谅。”
王廷相对左右叹道:“老夫早就说过,多等秦德威一会儿,不然何至于此。”
第八百二十一章 责任重于泰山(上)
大明京师有三大国公——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如今当家袭爵的公爷都很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人物。
本来文武大臣准备一起探视陛下,但文臣又在仁寿宫门外吵起来的时候,三位年轻公爷都在旁边不远处看热闹。
英国公张溶忍不住轻声笑道:“你们看,这些文官又自己吵起来了。”
目前武勋里最接近嘉靖皇帝的成国公朱希忠叹道:“你休要笑话他们,可我们连吵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充当陈设妆点朝廷罢了。再说你听了秦德威的话,难道就没有些收获吗?”
张溶便又叹气道:“对我们而言,有收获也是无用啊。”
喷人也是一门技术活,喷不到点上的那都是胡喷。秦中堂虽然把对自己不太友好的人都喷了一遍,但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
而且秦中堂喷人都是有预见性的,有些个对局势不那么敏感的大臣,没想通未来形势将会如何发展的,听了秦中堂的喷人后,立刻就感到大有收获。
比如秦中堂喷左都御史屠侨,在指责别人心意自私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支持不支持同乡张邦奇入阁?
这就是秦中堂指明了将来局势发展的一个脉络,那就是围绕辅政大臣做文章。毕竟太子年纪太小了,必须加强辅政大臣班底建设。
而后秦中堂喷许天官,别因为没有参与到决策就心怀怨气,那太自私了。
这其实就是暗示,你许天官如果想参与决策,就放弃吏部尚书转而入阁,总不能既舍不得吏部尚书的实权,又埋怨中枢决策把你排斥在外。
所以你许天官尽快做出选择,免得影响别人比如秦中堂布局!
至于什么王贵妃找人联络严阁老,虽然大概是莫须有瞎编的,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性,甚至可以说非常有可能性。
群臣考虑摄政只会考虑张太后或者方皇后,名份上这两位才有被考虑的资格,但太子生母其实是王贵妃。
在天子半死不活、太子监国的时候,王贵妃肯定有点想法或者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朝廷东西两极权臣里,秦德威是方皇后的同乡,王贵妃如果想联系外臣,肯定不会找秦德威,那就别无选择,只能去联系严嵩了。
所以这又是秦中堂提醒大家,搞政治的时候要考虑到王贵妃,别只想着张太后和方皇后,忽视了王贵妃这个女人。
总而言之,听完秦德威喷人,和“听君一席话”的效果差不多。内行听门道,外行看热闹,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没什么前途了。
文武大臣一起走到仁寿宫里,司礼监诸太监已经在万春宫正殿前庭等着,汇合了后,便又一起进正殿探视嘉靖皇帝。
此时张太后、方皇后、皇太子都在场,现在没人可以“独裁”,很多事只能群体决策了,尤其是关系到皇帝身体和生死的问题,没有人敢独自负责。
几位太医再次集体诊治过皇帝后,还是没有把皇帝唤醒,对此众人心思各异。
当场昏迷不醒,和一天一夜后还昏迷不醒,对人的心理冲击就是不同的严重程度了。
当场昏迷,人们会觉得有希望立刻醒来,但如果一天一夜都不醒,那就会让人觉得很难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