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这其实就是朝会了,如果不是遇到太庙大灾,嘉靖皇帝还是会懒得上朝。
就是这次灾异太厉害,需要对天下臣民有个交待,嘉靖皇帝也不能自己躲在宫里处理了。
所以要召开特别朝会,讨论灾异事件的官方定论,以及责任划分问题。
够资格参与朝会的大臣们在家收拾了许久不穿的朝服,而且都很有默契的写好了乞辞奏疏。
这是老规矩,京师出现灾异,四品以上大臣都要交一份辞职疏,以表示对上天的敬畏和谢罪之心。
这也是为什么本次朝会,只召四品以上大臣参会的原因。估计在讨论问题之外,还有当场向皇帝呈交乞辞奏疏的流程。
等皇帝收下这一大批乞辞奏疏后,朝廷大概就要暂时停摆几天,然后等皇帝再将这些乞辞奏疏驳回来。
事情紧急,给的准备时间不太多,估计还有不少文思不快的人互相借鉴了一下内容。
反正是走个形式而已,皇帝哪有心思认真细看。
到了四月初八这天,群臣毕集在午门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一晃都两三年了,终于又稍微正经的上一次朝了。
这个场合,人人朝服,绝对称得上字面意义上的冠冕堂皇了。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忽然就被打破了。
东厂提督秦太监很突兀的出现在人群后面,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卫官,押着个一身素衣的囚犯。
这个囚犯不用介绍了,朝臣们没有不认识的,某秦姓原不预机务大学士。
就是众人都不明白,东厂秦太监这个时候,押着秦德威这个钦犯,出现在朝会场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来个替天行道、当廷问罪?
犯官秦德威表示,其实他也真的不明白那位本家太监想干什么……他原本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第八百零五章 好像有什么不对!
在京师,同品级官员里,武臣都比文臣数目要多,只是武臣没有六品以下而已。
至于四品以上的文臣,绝对数目更是不多,在官僚系统里还是很值钱的,这次有资格来参加朝会的也就几十人。
所以站在午门外等候的人数真不算多,不像正式的大朝会那样人山人海。
又因为人少,秦太监带着犯官秦德威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很醒目了。
当然秦太监作为太监,候朝地点不在午门外,便继续带着犯官往午门里面走。
经过文官队伍的最前面时,严阁老突然就发话了,“本次朝会只为议事和群臣谢罪,为何秦太监你带了犯官过来?”
无论秦太监也好,还是周围其他人也好,丝毫不感到意外。如今满朝文武中,只怕严阁老是对秦德威最敏感的人了。
懂行的都知道,有秦德威出席的朝会,和没有秦德威出席的朝会,那是两种概念!
更何况还有小道传言说,秦德威在天牢里,无法无天的又把严阁老的独子打了一顿。
至于秦德威的动机,一部分人觉得这是秦德威一时冲动。
毕竟在天牢里关了十来天,是个人就有情绪,打人而已一点都不违和,先前不还打死过人命吗?
另一部分阴谋论爱好者认为,这是秦德威故意把事情闹大,拖严阁老下水。
出于对阁老的尊重,秦太监停住脚步,答话说:“灾异之后的情况比较急,我奉命连夜审问犯官秦德威,现在已经有了结果,所以要向皇上奏报。
但因为秦德威特殊之处,皇上有可能要召见他,所以就带上了秦德威。
故而并非是让秦德威参加朝会,只是顺路经过而已!不想恰好遇上朝会日期,实在是碰巧了,其实与朝会无关!”
只是碰巧顺路经过?听到秦太监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众人无言以对。
严嵩立刻又问道:“审理的结果如何?”
秦太监“呵呵”几声,顶了回去说:“诏狱的事情,阁老也要预闻?”
严嵩回应道:“只是想听听诏狱得到的结果,与三法司是否有出入,也好心中有数。”
被锦衣卫官校押着的秦德威不甘寂寞的开口道:“我以为……”
秦太监却喝道:“犯官禁止与外人交流!不要逼着官校不给你体面,堵上你的嘴!”
秦德威张着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嘴不让说话,对于一半功力在嘴上的人来说,何其难受!
此时忽然又从宫里传来了圣旨,朝会改在文华殿。
大概是在这次朝会上,君臣要面对面说话,而奉天门这种地势只适合搞人数众多的形式礼仪,并不方便对话。
所以朝会又临时改在了文华殿,况且这次人数不算多,文华殿也能容纳的下。
秦太监还要去里面候朝,于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急急忙忙的带着犯官先进了午门。
午门外又恢复了表面的平稳,众大臣安静下来,做出肃穆沉痛的样子。这是灾异之后的朝会,要注意表情管理。
其后又有旨意出来,宣大臣们觐见,众人才排队鱼贯而入,进了午门。文华殿在左顺门里面,所以还要再折向东,进左顺门。
但是众人走到左顺门时就发现,某秦姓犯官被官校押着,正站在左顺门的门廊里,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让大家想起了在地方官衙外面,那些被枷号示众的人,再打几鞭子就更像了。
同时众人心里都泛起了疑问,难道秦太监没有说谎,真的不是带着秦德威来上朝的?
朝臣列队穿过左顺门时,每一个人眼神都忍不住飘向旁边门廊的秦姓犯官,仿佛是看景儿一样。
而秦德威目送一个个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心里也是深深的蛋疼,也不清楚秦太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的秦太监已经来到文华殿后殿,和其他司礼监太监一起,侍奉着皇帝准备上朝。
再后面就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套路了,皇帝御殿升宝座,群臣趋步进殿朝拜,山呼万岁之后平身站好。
文华殿功能上本来应该是天子便殿,日常办公、学习、接见大臣的地方,但嘉靖皇帝却有两三年没来过这里了。
群臣行完礼后,文华殿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按照正常套路,此时皇帝应该有几句开场白,比如说自己德行不足治国无方,引致天象屡屡示警什么的。
然后大臣们才好找到切入点劝慰皇上,并表示他们做臣子的也有过错。
可是嘉靖皇帝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直愣愣的坐着,完全没有“罪己”的意思。
而作为群臣之首的首辅翟銮,十分担心引火烧身,被人抨击“首揆失德”,也很没有担当的装死不说话,反正皇帝不爱听他发言。
还是东厂提督秦太监在旁边说:“前日奉旨缉捕段朝用及其弟子若干。
经严加审讯,有段氏弟子言称,段朝用上次从诏狱出来后,口中多有怨言,心有不轨之意。”
朝臣便想道,还是秦太监会做事,要不怎能稳居东厂之位。这明显是要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把灾异的责任推给段朝用。
而且熟悉朝堂政治的都知道,东厂提督因为特殊性,往往就是皇帝心思的风向标。
所以从秦太监的行为,就能窥得皇帝的心意。那么另一个核心问题来了,是谁放出并重用了段朝用?
突然严嵩从班位里出来,对嘉靖皇帝奏道:“先前京师数月无雨雪,春旱严重之极,黎庶苦不堪言!
是以君父忧心如焚,为了百姓安康不惜病急乱投医,竟被妖人所利用!”
后面群臣齐齐想道,没有秦德威,真就是严阁老一枝独秀了。
听到这里时,嘉靖皇帝终于开了金口,“今岁当真是灾异连连,太庙雷火之前,还有个春旱!”
大臣们秒懂,皇帝这意思就是暗示,春旱的锅他也绝对不背。
然后嘉靖皇帝又谕示说:“特旨广开言路,诏许中外臣僚、天下军民,直言谏议朝政得失,以修补上天警示!”
严嵩严阁老立刻又奏对说:“都是臣等不修德行,辅弼无方,致使上天警示,降下大旱!幸有陛下诚意打动上天,才有前日甘霖解困!”
说着严阁老又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奏疏:“臣等皆愿伏罪乞休,以求上天好生之德!”
本来这些话应该是由翟銮作为大臣代表来说,但是翟銮心态比较弱势,始终在担心有阴谋推出自己单独“顶罪”,所以不敢带头说话。
同样的话,严嵩说了可能没事,而由他说出来,可能就要出事,假辞官就变成真辞官了。
一直等到严嵩开口辞官,翟首辅这才确信,今天没有把自己单独推出去的阴谋,忙不迭的也跟上请罪。
严嵩心里冷笑几声,就算发动也不是今天发动,怎么也得等皇上下诏求直言时,让言官围攻翟首辅。
今天来上朝的大臣都懂规矩,谢罪辞官奏疏人手一本,大学士严嵩都带了头辞官,别人当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早点把形式走完了,还能早点回家休息,这几天不用上班了,就当是集体休假了。
今天最重要的天象“定性”问题,就这样决定了。
君臣博弈就这样,既然皇帝不愿意罪己,又没有强力宰辅,就做不到强按着皇帝认罪。
为了朝廷正常运转和对天下臣民有个交待,大臣们就只能多承受一点了,承担起向上天谢罪的责任了。
至于指摘皇帝过失,劝谏皇帝改过,那是言官们的事情,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大臣,就很少这么刚直的了。
嘉靖皇帝对司礼监掌印张佐示意道:“都收了吧。”
此后张太监就带领,几个文书房小太监,捧出了御案,放在宝座前方。
殿内朝臣按照品秩轮流上前,将辞官奏疏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很快几十本奏疏摞了一尺多高。
今天的主要程序就是这些,嘉靖皇帝精神状态不大好,意兴阑珊的说:“无事就散朝!”
大臣们准备散伙时,宝座旁边的秦太监却趁机开口道:“臣还奉旨审理秦德威案,连夜突审已经有了结果,臣不敢自专,特来奏闻陛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左顺门那里还有个犯官正在示众!不过这次朝会还真没他什么事了。
嘉靖皇帝转头对秦太监问道:“审讯是什么结果?”
秦太监非常肯定的答道:“秦德威并无殴死人命之罪!”
本来别人也没太当回事,那秦德威就算打死了人,又能有什么事?
但听到秦太监的奏答后,有些细心人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因为秦太监说的是“无罪”,而不是“免罪”,虽然结果差不多,但性质绝对不一样。
皇帝现在情绪不稳定,秦太监也不敢卖关子让皇帝猜,连忙又继续说:“经查得,秦德威并没有戕害人命,那传言中被打死的道士奚元任仍然活着。”
秦太监很机智的没有提“反对段朝用”之类的,这时候不适合说这些,只会让多疑的嘉靖皇帝心里感到难堪,尽力淡化就好。
就是还没有散朝的群臣听到这些,再一次感到惊讶,秦德威没有打死人?
秦德威一直给人有“骄横跋扈”的刻板印象,让别人都相信他真指使家奴打死了人。
那奚道士都上门挑衅了,横行惯的秦德威哪能受的了这个?
指使仆役殴打挑衅的人,然后不小心打出人命,完全像是有好几条命的秦德威所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嘉靖皇帝问道:“那秦德威先前三堂会审时,怎么就招供认罪了?”
秦太监奏答说:“臣并不清楚秦德威为何在刑部认罪,臣只查出奚元任还活着,就是被打成重伤后,强行送到城外庄子做苦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