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德威行过礼后,就从冯保手里接过御札,读道:“古昔明王勤圣学,必资贤哲为股肱。君臣上下俱一德,庶政惟和洪业成。
每从古训寻治理,歌咏研磨陶性情。诗成朕意或未惬,中侍传宣出紫清。
朕所望者独卿重,庙堂论道迓熈平。沃心辅德期匪懈,未让前贤专令名。”
从水平上来说,这首诗真的不怎么样。但皇帝的诗词从来不是看水平,而是看内容的!
而且皇帝让秦德威当众读这些,又何尝不是一种圣意的表示?
听完皇帝这几句御赐诗,众人尤其是与秦德威不熟的那些后辈人物,便深深明白,什么叫“嘉靖男儿”了。
前辈永远是你前辈啊!
秦德威叹口气,嘉靖皇帝对自己确实没得说了,他要让自己当主考官咋办?
第七百九十三章 也不怕折寿!
翰林院公宴散了后,秦德威与赵贞吉、许谷、邢一凤等友人一起走。
在路上,赵贞吉忍不住嘲笑道:“那袁炜必定以为自己今夜会独占鳌头,谁想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本来除了已经飞升的秦德威之外,赵贞吉算是翰林新生代里比较拔尖的人物了。但袁炜最近凭借青词和颂圣,风头稳压赵贞吉了。
赵贞吉本来走的是正统词臣路线,当然看不上袁炜这种以青词颂圣为主业的人。
另一个同行的许谷喝多了,“就算比起迎上颂圣,袁炜比秦板桥也差得远!”
秦德威无语,他一时之间不能确定,许谷这是不是夸奖?
赵贞吉连忙打圆场说:“不能这么说,青词和颂圣并不是秦板桥主业和本心,只是顺应时势而已,这点与袁炜还是有显著区别的!”
秦德威斥责说:“你们也混了六年了,能不能有点长进,看不出袁炜出风头背后的意图吗!
他背后有浙江尤其是宁绍乡党的扶持!今夜袁炜有意抢风头,说不定就是宁绍乡党对我的试探!”
严嵩一直在拉拢浙江势力,就像他秦德威一直在拉拢南直隶势力一样。
左都御史屠侨是浙江势力尤其是宁绍势力的头面大佬,而袁炜与屠侨都是宁波人。
所以不是秦中堂多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了,不多长几个心眼混不好的。
至于秦中堂为什么不刻意拉拢宁绍势力,主要是他不想和海上走私集团牵扯过深,以免以后甩不掉。
此后元旦到来,政治风波不停动荡的嘉靖十九年成为了历史,大明进入了嘉靖二十年。
很多为频繁政治斗争感到心累的大臣都在祈祷,希望嘉靖二十年能消停下来。
像往年一样的过了春节,又庆祝了正月十五,然后朝廷机器又缓慢的重新启动起来。
如果二月份没有大事,很多衙门能歇到二月二才算过完年。但今年二月有会试这样的抡才大典,衙门不可能歇到二月。
所以元宵节过了后,朝廷就开始办公,首先宣布的就是一些人事变动。
詹事府詹事何鳌调任河漕总督,南京礼部侍郎张邦奇调任詹事府詹事,国子监祭酒江汝璧调任少詹事兼翰林学士。
当即就有人分析出了这些人事任命背后的内幕,总体来看是由严阁老主导,对东宫詹事府进行了一次洗牌。
其中第一项任命,是与秦中堂的政治交换,严阁老用已经失控的河漕总督换了詹事。
至于第二项任命,大概是严阁老为了拉拢浙党,张邦奇就是浙籍大臣,很巧的与屠总宪乃是同县。
第三项任命就更明显,肯定严阁老为了拉拢原本羽附于夏言的那些江西老乡。江汝璧就是江西人,还是夏言的同县。
然后又有新的消息,少詹事兼翰林学士江汝璧被任命为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会试的主考官。
秦中堂对这一切都是冷眼旁观,三项人事任命里,前两项的政治内幕真如同传闻猜测那样。
但新上任的少詹事兼翰林学士、会试主考官江汝璧就不好说了,谁知道此人到底是被严嵩拉拢,还是来替严嵩背黑锅的。
反正与秦中堂无关,他也懒得管闲事。
这几项人事任命之后,朝廷工作的重心就是全力保障会试以及后面的殿试了。
在科举制度下,除非外敌打到京城或者天子驾崩,没多少比天子取士更重要的工作了。
时间过得很快,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考。
秦德威将一干亲友故旧送进了考场,计有妹夫焦文杰,南京同乡王逢元,来自淮安府的沈坤、吴承恩,来自松江府的何良俊,来自苏州府的王忬、归有光等等。
会试三场完毕,二月底放榜。
无欲无求的秦中堂很淡定,榜单是晚上放出来的,秦中堂并没有等榜单,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等天亮后,秦中堂起床时,会试榜名单自然就摆在了面前。
焦妹夫居然第一次会试就中了,这让秦中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原本历史上焦妹夫应该没这个福分才对。
王世贞他爹王忬从嘉靖十一年开始,考了四次会试,这次终于中了,真不容易。
不然凭借王世贞的天资,就真有可能要发生父亲科名被儿子反超的人伦惨剧了。
另一个跟曾后爹乡试同年的老朋友沈坤,这次也如同历史上那样中了。在原本历史上,沈坤乃是这科状元。
另外除了亲友之外,秦中堂榜单上也颇见到了几个历史名人。
或者应该说,每科榜单其实都能见到历史名人,这也是穿越者翻阅榜单时的最大乐趣之一。
嘉靖二十年的中式者里,名气比较大的有未来的首辅高拱,四大新生代青词宰相之一严讷,还有严阁老最有名的党羽之一鄢懋卿,未来的镇边名臣王崇古等等。
看完榜单,秦德威又对马二问道,“归有光、吴承恩等人在何处?”
马二答道:“他们二人连带何良俊、王逢元一共四人,昨晚在外书房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至今尚未醒来。”
秦德威摇摇头,这些扑街仔大部分在原本历史上连乡试都中不了,本时空全靠自己提携才走到京城会试考场,考不中很正常!
然后秦德威就对马二吩咐说:“等他们醒了,就告诉他们,下次等老师我当了主考官,然后再来考!不然就别白费那力气了!”
此后秦中堂出门正常上班,不过晚上没有直接回家,却先来到礼部尚书张老师家里拜访。
今晚是张老师休沐的日子,见到秦德威,张老师就问道:“近日朝廷没有什么大事,你怎得突然来访?”
跟老师没什么客气的,秦德威直接说:“会试结束了,下面朝廷就该准备殿试了,负责组织考试礼部的是不是要向皇上奏报读卷官、执事官人选?”
张老师就反问道:“那你有何想法?”
秦德威指着自己说:“报读卷官人选时,报上我!”
科举大三关里,会试后面就是殿试,决定最终名次,而殿试读卷官就是事实上的考官。
因为殿试在名义上的考官是天子,所以审阅试卷的大臣只能叫读卷官不能叫考官。
按照惯例,读卷官由内阁阁老,以及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詹事府的掌事堂上官来担任,一般人数十多个。
张老师看着秦德威,有点为难的说:“内阁大学士都会充当读卷官,但你到底算不算内阁大学士?”
秦德威叫道:“我这东阁大学士是假的不成?老师你尽管把我名字报上去,反正最后决定的人皇上!”
张老师一想也对,秦德威这么刺眼的名字,皇帝一定能注意到。报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准不准就看皇帝的圣意了。
而后在报名的时候,礼部就将秦德威放进了读卷官名单里。嘉靖皇帝批了一个“准”字,没有对名单做任何删改。
当读卷官名单出来后,看到秦中堂的大名赫然在列,朝廷上下的想法就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读卷官十多个,秦德威一个资历排名并不靠前、实际官职三品的人,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所以也不用大惊小怪的。
在别人眼里,很大程度上,秦德威八成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因为能参与读卷的官员,都是最核心的重臣。参与读卷对大臣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秦德威这么虚荣的人当然不会错过。
会试过后,京城再次上演万年不变的几家欢乐几家愁局面,狂喜和失意的人互相交错,造就了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本来与秦德威无关,但官场又有流言说,秦中堂这次会试上无所作为,明显是对严阁老怂了。
这流言传到秦中堂耳朵里时,又让秦中堂感到很蛋疼!
如果强力插手,总有人指责自己无事生非不消停;如果什么都不做,又会被人看低,甚至怀疑自己不行了,权臣真难当!
成化朝之后,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殿试日期基本都定在三月十五日。
殿试当天没读卷官什么事情,所有试卷都被糊名弥封后,送进文渊阁保存。
为防止舞弊,所有的读卷官当晚集体夜宿于礼部,并于三月十六日前往文渊阁看卷。
包括首辅翟銮、大学士严嵩、六部尚书在内的十多名读卷官从礼部出发,经过长安右门、承天门、端门、午门、左顺门,抵达文渊阁。
秦德威忽然抢先几步走到前面,又转身对众人道:“欢迎诸公莅临文渊阁!可惜都肩负抡才重任,我就无法尽到地主之谊了!”
其余众人:“……”
你这意思,就是说你是文渊阁的主人呗?只要严阁老不打你,随便你说。
然后秦德威就一马当先的走进院落,又站在“春为一岁首,月傍九霄多”的春联前面,对众人道:“我已经吩咐过,将中堂收拾清空了,专为阅卷之所!”
众人算是搞明白了,秦德威混进读卷官队伍,不仅仅是为了虚荣,也是为了强行刷存在感!
文渊阁中堂的正中间,摆满了三百来份试卷,众人先绕过试卷,对着大成至圣先师的牌位拜了拜,然后才开始准备阅卷。
科举考试这么多届了,很多程序都已经形成惯例。
比如殿试读卷,首辅一般不参与直接看卷,而是负责总览和总核。而首辅之外的读卷大臣,按照品秩排列好,依次开始看卷。
所以今天首辅翟銮就坐在了东首公案后面,开始主持阅卷。
翟銮之下,应该就是严嵩了。他正要移动脚步,站到第一看卷人位置时,忽然有道红影一闪,抢在前面站在了第一个位置。
众人再仔细看去,这个抢了第一个位置的人,不是秦德威又是谁?
严阁老登时就勃然大怒!
平时你秦德威争权夺利也就罢了,但明面上的规矩礼节还是应该遵守的!
他严嵩在名位上就是第二号人物,首辅翟銮之下的第一看卷人位置只能是他严嵩!这是绝对不可以让人的!
你秦德威居然胆敢抢位置,这分明就是公然无视尊卑,破坏朝廷礼法!
“秦德威!你给我出来!”严嵩暴怒的喝道。
秦德威诧异的说:“这里就是我的位置,我又为什么要出去?”
严阁老叱道:“你别装傻!位次是按照品秩来排的,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首席!”
秦德威突然抬起手,指着自己胸前说:“你说了,按照品秩来排座次,可我是超品伯爵,品秩自然比你们高!”
众人这才发现,秦德威公服补子与众不同,不是文官的鸟类,而是一只麒麟。
所以秦中堂今天穿的其实是丰州伯的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