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严嵩却又问道:“你说秦德威会不会支持太子监国?”
严世蕃毫不犹豫地答道:“父亲你都不会支持,那秦德威就更不会!”
严嵩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三岔口,最后叹口气道:“你私底下口头对罗洪先说,你支持他们,鼓励他们有所行动!
但我的态度不便于公开,只能在内阁暗中策应,让他们心里有数就好!”
严世蕃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们如果自以为得到了阁老支持,必定步子迈得更大。
除了表达我的支持,我还会说,让他们也去寻求秦德威的支持,毕竟秦德威乃是詹事府少詹事!
而且秦德威的座师即将出任太子宾客,成为东宫官员的临时首领!所以要让詹事府的事情,与秦德威脱不了干系!”
同样一件事情,皇帝可能生气,也可能不生气,甚至往哪个方向生气,很多时候全看身边人如何影响。
严世蕃进一步献策说:“天气转冷,以皇上之体质,以及往年惯例,很有可能生病。
但如今皇上深居内宫,少见外人,病了也不为外人所知,这就是机会。
一般病中人更脆弱和敏感,可在皇上病中时,引诱詹事府人有所动作,然后父亲在皇上那里稍加挑拨,必可事半功倍也。”
严嵩也不得不服气,在毒辣方面,自家儿子确实是独一份。
却说何鳌从严府出来,回到宁绍会馆住处后,简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主要是严阁老给的大饼实在太大了。
太子东宫的首领官员!那将来如果自己从龙了,是不是就立地化身宰辅了。
在进京之前,何鳌从未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前程等待着自己。
而且让何鳌深思的还有就是,严阁老反复强调过“众望所归”,而严世蕃也明示过“你何大人的学生秦德威”。
这是不是暗示着想当太子宾客还需要这个,自己要利用好秦德威这层关系?
如今朝中有三大势力,如果严阁老支持,秦德威也支持,那这事基本就能成了!
想到这里时,何鳌才真切地感到,从前不敢想过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就这样一直到天亮,何鳌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次日醒过来后,何鳌又在去不去找秦德威的问题上足足纠结了一天。
然后何鳌咬咬牙,又在晚上很低调的出了门,前往武功胡同。在秦府大门投贴时说,为了同乡后进徐文长而来。
在这样政局变幻莫测的时候,秦中堂家里自然也不可能无人光顾,坐在外书房的座上客乃是王世贞他爹王忬,以及詹事府四大骨干之一的唐顺之,还有翰林熊过。
其实主要客人就是唐顺之,王忬和熊过都是被拉过来攀关系的,不然唐顺之和秦中堂搭不上话,甚至还有可能进不了门。
王忬和秦德威关系就不必说了,而熊过和唐顺之都是当年的嘉靖八才子之一,而熊过是张潮张老师的同乡晚辈。
以唐顺之的才华和性格,绝对不擅长趋炎附势的求人事情,但今次也是不得不来。
来了也只能尬聊说:“下官乃是常州人,与秦学士虽为同乡,向来少有亲近……”
秦德威只能“呵呵”了,回应说:“说到南直隶同乡,松江府的徐阶怎得没来?”
唐顺之:“……”
要不是任务在身,他真想转身就走。
詹事府内部是分了工的,罗洪先负责游说严嵩,徐阶负责游说夏言,负责秦德威的就是他唐顺之!
此后唐顺之几次提起东宫话题,但都被秦中堂顾左右而言他闪避了。
宾主正在说话时,忽然何鳌的名帖被送到秦德威手里,让秦德威很是吃了一惊。
秦德威本以为,何老师出于政治道德,还会继续跟自己“避嫌”一阵。他实在没料到,何老师居然今天就临时起意的跑过来了。
出于伦理纲常,秦德威不能坐在书房里不动,只能对其他客人致歉后,连忙前往大门处迎接老师去。
见过礼后,秦德威又想了想,就把何老师带到了外书房,与唐顺之等人一起说话。
反正他不想跟唐顺之谈论那扑街东宫的事情,多个与东宫完全没关系的何老师在场打岔,引开话题也挺好!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三岔口抉择(下)
将何鳌何老师请进了书房,然后秦德威又让人去把徐文长叫了过来,毕竟何老师名义上是为了同乡晚辈来的。
然后这书房里就人多热闹了起来,何鳌、唐顺之、熊过、王忬等人只互相见礼介绍和寒暄就浪费了不少时间。
何鳌听说唐顺之是詹事府的骨干官员,立刻送上了加倍热情,“原来是唐荆川,久仰久仰!十年前就听说了嘉靖八才子大名,人人都道唐荆川乃当世奇才也!”
顿时秦德威和唐顺之一起咳嗽,何老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十年前鼎盛的嘉靖八才子组合,最后怎么凋零的?又是谁残酷无情的把嘉靖八才子组合变成了不堪回首的笑柄?
志在东宫的何鳌还想与唐顺之多聊几句,却被秦德威引到了座位上,并被强行落座。
秦德威隔开了某詹事府官员,对何鳌说:“今晚以我们师生叙话为主,老师你就是秦府最重要的客人,不用管别人!”
然后秦德威问候了几句何老师的身体,又聊了几句绍兴府地方的风土人情。
唐顺之算是看出来了,秦中堂这就是故意磨蹭时间。但是看出来也没用,主动权不在手里,走又不能走。
而且秦德威不停与何鳌说话,唐顺之也不好胡乱打断,别人那是师生叙旧,他也没资格失礼。
正在唐顺之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秦德威对何鳌笑道:“老师此番进京,想必要有所作为了?可有需要学生我效力的地方?”
何鳌其实就等的这一句,赶紧就问道:“听闻朝廷欲设置太子宾客?”
秦中堂听到这句话,笑容渐渐消失……
而在旁边已经陷入绝望的唐顺之大喜,本以为何老师是个碍事的,却没想到竟然送上了神助攻,把话题引向了东宫!
“确有此事!”唐顺之同样加倍热情的对何鳌说:“詹事陆大人不能理事,朝廷要另设太子宾客代掌东宫事务。
何大人以节义著称,名满海内,来主掌东宫事务也是名正言顺!在下这样东宫官属无不翘首以待!”
何鳌十分开心,没想到秦德威还没开口,旁边这个东宫官员就已经鼎力支持了,莫非这就叫“众望所归”?
能当秦德威这样人的老师,果然是一种幸运啊。
这个时候,王忬、熊过、徐文长等人纷纷告辞,都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下面已经不适合他们继续旁听了。
此后何鳌与唐顺之一起看向秦德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秦中堂不表个态?
秦德威仰天长叹,应该怎么跟何老师解释,人要好好活着,别去东宫作死?
对大部分人来说,东宫官职都是上等的美职,如果劝阻别人,弄不好就要反目。
面对似乎触手可得的功名利禄,何鳌有点沉不住气,又主动对秦德威问道:“你以为如何?”
刚才秦德威不想跟唐顺之说话,现在则是不想跟何老师说话了。他想了想后,对唐顺之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唐顺之答道:“陛下勤力玄修,有让太子监国之圣意。我等以为,可以应时而为也!”
秦中堂“啪”的拍案叱道:“荒唐!那也就是你们私自以为而已!须知权位操之于上,岂可由人臣擅专!我看你们也是蠢不可及!”
被斥责的唐顺之还没什么特别反应,但是把何老师吓了一跳,只觉秦姓学生比那严阁老还要霸气。
那唐顺之好歹也是嘉靖八年的会元出身,又是词林清流,还是有名的才子。按词臣规矩应该是秦德威前辈,有资格被以礼相待的人物,但却被秦德威当下属小吏一样训斥。
此地是秦府私人场合,也没有外人,唐顺之也豁出去了,辩解说:“不知我等是愚是狂,也非为一己权位之私!乃是为了社稷,才想请太子监国!”
何老师虽然为了“太子宾客”有点上头,但他并不是傻。听到唐顺之的话,立刻感觉出水可能有点深?
秦德威瞥了一眼何老师后,又继续刺激唐顺之说:“越发荒唐了!还敢胡言乱语,什么叫为了社稷?还不是你们几个詹事府官员的野心!”
被“污名化”的唐顺之忍无可忍,奋力反驳道:“如今是什么形势,在下就不信,秦中堂你看不出来!
近两年来,皇上日渐懈怠,国家颓势难掩,长此以往,我大明也不免衰败!
难道我等就该坐视不理,或者束手无策?太子监国,群臣辅政,或能对国家有所匡正!”
何老师目瞪口呆,现在东宫水这么深的么?还有,现在年轻人如此刚猛的么?
秦德威尖酸的讽刺说:“你们不但蠢,而且还幼稚!难道太子监国群臣辅政就一定能匡正了?还不是你们自己臆想的!”
唐顺之被说得真有点生气了,“这总是一条可以尝试的法子,而且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
当年英庙冲龄践祚,三杨辅政,孝庙少年御临,众正盈朝,皆为一时美谈也!有诸多前例在此,为何不可效仿尝试?”
总而言之,唐顺之的意思就是,嘉靖皇帝反正摆烂了,不如换一种思路试试看。群臣辅政模式,再怎么也比嘉靖皇帝摆烂要好。
秦德威有意从唐顺之这里掏出了不少话,忽而转头对何鳌问道:“老师以为如何?”
何鳌还在震惊中,他此刻最大的感想就是,也许这时候就不该来京师,应该在老家多守半年!
唐顺之想起了自己今晚的任务,又对秦德威极力劝道:“在中枢大臣中,秦中堂终究与别人不同!
别人只知尸位素餐、谄媚迎上而已,秦中堂却是个知道为国为民,知道做事的人!
别人碌碌无为,若无君恩什么都不是,而秦中堂你功勋卓著,荣誉傍身!
所以秦中堂你可以与别人不一样,毕竟你也是个忧国忧民的人!”
唐顺之说得有点隐晦,有些意思终究还是不敢直白的表露出来。
有的人离开了嘉靖皇帝就完蛋,所以大概要反对太子监国,比如夏某,又比如严某。
而秦中堂你身具诸多大功,就算没有嘉靖皇帝,你也有立身之基,又何必与那些人一样?
到了那时候,你秦德威反而可以把那些失去了靠山的“庸碌之辈”清除出去,再现一个“众正盈朝”。
应该说,唐顺之的游说角度还是很刁钻的,似乎也不是没道理。
夏某和严某都比秦某更依赖于嘉靖皇帝,如果嘉靖皇帝变成虚君了,夏某和严某顿时就像是失去水的鱼儿,而秦某则是两栖动物。
如果不是秦德威知道未来历史,差点就被说动了。除了秦德威,所有人都不知道,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这位太子活不长。
就算这次“太子监国”成了,那再过十年,当今太子也会身体出问题而挂掉啊,所以根本就没有从龙的可能性。
如果今天唐顺之是为了“裕王”当说客,说不定还值得赌一次,但目前这个太子真不敢让秦德威赌。
最重要的是,作为穿越者有时候真的就是本能,在没有明显利益得失情况下,倾向于尽量少改变原有历史轨迹。
站在历史三岔口的秦中堂,果断还是想选择保守路线。
退一万步说,旁边还有个严党成员在旁听,这样暗示以后可以干掉严某,真的好么?
其实这不能怪唐顺之,如果不是特别熟的人,一般谁能想到,秦德威的座师居然同时也是严党的人?
更别说秦德威一直在掌控着谈话节奏,“引诱着”唐顺之大胆的说话。
何老师本来还想发表几句意见,但此时也不敢说话了,看看唐顺之又看看秦德威。
似乎听到了很了不得的内幕,自己这个八年严党成员不会被灭口吧?
秦德威仿佛沉思良久,然后才对唐顺之说:“尔等急公好义,我身为少詹事,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只是尔等珠玉在前,不知道我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