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但马二毫不畏惧,对吴管事喝道:“我乃武功胡同秦状元府管事马二!”
会馆的吴管事连续倒退了几步,立刻意识到今天这耳光算是白挨了。
马二又喝道:“你这管事发什么愣?还不速速把徐先生的行李拿出来!”
吴管事心里一百个不服,会馆的脸面往哪里放?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放?
而且此时,他也真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斟酌着说辞说:“姓马的你可以走,但姓徐的必须留下说清楚了!”
马二针锋相对的叫嚣道:“敢动徐先生一根汗毛,我家老爷就敢叫你会馆永久关门!”
吴管事只觉得蛋疼,又开始怀疑马二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宁、绍这样的科举超级强府,住在会馆的官员也不少,吴管事立刻环顾四周,企图寻找路过的官员帮忙说项。
但不知为何,这些官员纷纷绕道而走,就算有人想过来,也被旁人拉走了。
而且本来大堂里还有几个喝茶的官员,此时也立刻起身消失了。
于是吴管事便明白,这个马二的身份估计是真的,不然能让这么多官员躲着?
马二得意洋洋,左顾右盼的说:“抱歉,秦府在你们这里,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喝道:“何处大胆狂徒,敢来我宁绍会馆捣乱!”
吴管事抬眼看去,原来是最近寄居在会馆的一位官员,品级还不低,是正三品,但可惜是外地的。
不过在此时吴管事的眼里,不管是什么官,敢出头主持公道就是好官!
那官员大步走到马二面前,叱道:“不成器的东西!让秦德威来见我!”
马二本来没太把这官员当回事,但听到这句话,差点就骂出一句“傻叉”。
大白天喝了多少假酒,才敢这样对秦老爷如此不敬?
但好歹心细本能还在,又感到这官员眼熟,马二仔细打量了一番,惊叫道:“原来是何,何老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南直隶提学官何鳌何大人,录取秦德威为秀才的座师。
第七百五十章 造化弄人
马二来这宁绍会馆,当然不是为了砸场子,而是奉秦德威命令,为徐文长撑面子来的。
虽然马二不太明白,秦老爷为什么如此看重徐文长,在他眼里,这徐文长情商不怎么样,其他地方也看不出好来。
但既然是老爷交待下来,马二就只能用心去办。
当然怎么办事也是有学问的,刚才马二跟随在后面,故意晚进来了一会儿。
先等徐文长被羞辱过,然后马二才出面帮徐文长,狠狠教训宁绍会馆的吴管事,这样才能收取最大的感激,说穿了都是套路。
可是马二却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任务,自己装逼打脸正爽时,居然撞见了秦老爷的另一个座师何鳌。
这时代论起师生关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规矩就是座师胜过业师,大座师胜过小座师。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是根据利益大小来决定的。当读书科举成为一种功利后,师生关系自然也就跟着变了。
与乡试、会试的座师比起来,负责录取秀才的道试座师只能算小座师,但再小的座师那也是老师,仍然包含在人伦之内的。
所以马二认出了对方是自家老爷的小座师何鳌后,立刻就不敢造次了,收起了先前跋扈模样,像个奴仆一样垂手而立。
然后规规矩矩的恭声问道:“何老爷为何在此处?”
何鳌没搭理马二,直接走到徐文长面前,和蔼亲切的说:“想不到在我们山阴,竟然出了如此年轻俊才,倒是我忽略了提携后进啊。”
徐文长真不认识何鳌,只能一脸懵逼的望着对方。您又是哪位?咱们很熟吗?听口气像是山阴县的老乡?
自己在老家山阴处处碰壁,连个秀才都办不下来,可没什么人把自己当“俊才”来看待。
就连来到京城,暂时在会馆栖身时,也没人把自己当回事。
怎么转眼之间,这位貌似是同乡大佬的人物上来就夸赞自己是“俊才”了?
大概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马二担心情商不够的徐文长失礼,站在何鳌的侧后方,小声帮着介绍说:“此乃何大人,单讳一个鳌字,我家老爷的小座师也。”
听到这个名字后,徐文长才恍然大悟。
何鳌挨过正德嘉靖两朝廷杖,仕途发展也还可以,在老家山阴县乃至于绍兴府都是有名望的人物。
徐文长一直企图混迹士林,自然听说过何鳌的名字,就行了个礼道:“原来是老大人当面,是在下失礼了!”
何鳌责怪道:“既然认出是同乡,为何不叫我前辈?”
徐文长:“……”
这话实在接不住了,因为前后辈是读书人之间的称呼啊!
对方是两榜进士,自己连秀才都不是,严格说起来根本不算读书人,这声前辈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看着榆木疙瘩似的徐文长,马二感觉自己好心累,又小声提醒说:“既然何老爷待你亲切,你就只管叫前辈了!”
但徐文长还是坚持说:“等在下取得功名,再堂堂正正的认前辈!”
何鳌不以为忤,抚须称赞道:“小哥儿有志气!”
然后何鳌又转向宁绍会馆的吴管事,怒斥道:“你们经营会馆的,须得扶危济困周济乡亲,何敢狗眼看人低?”
吴管事心里很不服气,你何大人先前也没正眼看过这姓徐的,今天又来充什么正义人士?
但没办法,吴管事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马二这会儿反而充当了好人,“何老爷消消气,别跟这样小人一般见识了!反正徐哥儿也不打算在会馆里住了,以后两不相碍!”
徐文长暗暗叹口气,此刻他的脑子以然很人间清醒。
自己在老家二十年,在会馆住过十来天,这位何老大人都没为自己发过一次声。今天却又如此亲切,所为何来?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以身份论贵贱、只欣赏自己才华的人,大概只有秦学士一个了。
想到这里,徐文长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扔给了会馆的吴管事,“在下也不欠你的,如此两清了!”
见会馆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马二又对何鳌问道:“何老爷什么时候到的京师?为何不谕示我家老爷?”
何鳌这才简单说了几句:“前两年我在贵州按察使任上丁忧返乡,如今进京,自然是先公而后私。”
马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何老爷在老家守丧结束,进京谋求起复来了。
不过马二毕竟只是个仆役,对何老爷的事情所知不多,更不太清楚何老爷的状况,也不知聊什么。
所以只能礼节性的邀请说:“既然今日遇见何老爷,不能让我家老爷知道小的我慢待了贵人,斗胆请何老爷移驾去秦府做个客。”
何鳌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想见见秦德威,但以老师身份主动拜访飞黄腾达的学生,传了出去只怕要被人说成趋炎附势。
再说,因为为某些原因,现在就去找秦德威未必合适。
但马二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家老爷现在身份太高,哪能随随便便就对人折节。
如果真要“礼多人不怪”,那这个“礼”也就不值钱了!秦老爷的礼,必须是稀缺产品!
虽然这位何老爷也是座师,但小座师的份量比起张老师那样的大座师,却又轻得多。
想到这里,马二忽然指着徐文长说:“何老爷不须有顾虑,小的我很明白,您想要提携同乡后进,所以才想带着人去秦府。”
这样一来,何鳌去秦府就是为了提携同乡晚辈,而不是因为秦德威位高权重了。
这算是马二帮何鳌找的台阶,在秦德威身边办事多年,马二并不缺乏变通本事。
徐文长无语,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何鳌却只道:“为了提携同乡晚辈,若要去时,再另行订约。”
这就让马二感到诧异了,这何鳌对于见自家老爷似乎并不迫切?自己都帮着找好台阶了,他还是不着急去秦府?
说实话,这一两年来,马二很少遇到这样的人,大部分人有机会与秦老爷会见时,谁不急着见面?
而且何鳌来京城,不是为了起复求官么?怎么有秦老爷这样的现成关系,也不想着用?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马二也没义务一定要做什么。目送马二离去,何鳌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等回到府中,马二就将遇到何鳌的事情告诉了秦老爷。就算何鳌暂时不来,这也是秦老爷必须知道的消息。
然后马二尽职尽责的提醒了一句说:“小的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何老爷正要求官,为何不速速来找老爷你。”
秦德威所掌握的信息远比马二多,稍加思索后便叹道:“何老师也有何老师的难处!”
马二不在意的说:“小的我就不信了,何老爷能有多大难处?难道老爷你还解决不了?”
秦德威叱道:“你懂个什么!你可知道,何老师近年来多受严嵩提携?”
马二:“……”
他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猜到这个缘故。
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马二也只能感慨一声,贵圈真乱!
有个很多人可能没注意过的八卦,秦德威的小座师何鳌其实是严嵩严阁老的外围党羽……
在原本历史上,何鳌甚至因为与严嵩走得近,遭到过夏言的严酷打击报复。
后来夏言被斩,严嵩当权的时候,何鳌官至刑部尚书,手里最有名的案件就是杀杨继盛。
而在本时空,八年前何鳌在南直隶做官,严嵩也在南京养望,然后就勾连上了。
那个时候,严嵩还是夏言的亲密战友,与秦德威也不是政敌,大家都属于夏言团伙的。
再后来,何鳌仕途顺利,一直当到了正三品贵州按察使,也算方面大员了,其间何老师没少获得严嵩的帮助。
这也是这些年来,秦德威与何鳌联系不多的原因。
但秦德威也不会责怪何老师,毕竟七八年前何老师结交严嵩这个选择,在当时来看完全没有问题,与他秦德威也没任何冲突。
除了穿越者谁又能想到,几年后严嵩会与夏言决裂,与秦德威也成了政敌?而且谁又能想到,秦德威八年时间就能上升到如此地步?
而且政治上也要讲究一个品格,不可能公开反复横跳,随便就换靠山,不然会被舆论视为忘恩负义。
上次廷议未果之后,京城政治气氛仍然敏感,何鳌也不想高调,等到晚上才悄悄去了严阁老宅邸拜访。
此时严府书房里正在开小会,这并不稀奇,廷议陷入僵局,并被按下暂停键后,这两日很多府邸只怕都在开小会。
毕竟僵局是不可能一直僵持的,所有棋手都要寻找打破僵局的办法。
坐在严府书房里的人都是严阁老最亲信的几个,儿子严世蕃、妻弟欧阳必进、义子赵文华,没有一个是外人。
在严府里开会,话最多的永远是严世蕃,今晚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