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然后何巡捕又提出,请王怜卿替自己向传话秦德威传话,放回自家妻子董氏,条件由着开。
王怜卿答应下来,只是传个话而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这场谈话就结束了,何巡捕回到巡捕营,正考虑如何继续撒人手打听消息时,兵马司老爷却又传了命令,叫他速速去兵马司进见。
原来今天南城兵马司收到一封从江宁县衙送来的公文帖子,说是有兵马司属员巡捕何某,指使其妻董氏,为徇私枉法事,意欲拦截绑架理刑县丞私人幕僚,请兵马司查问明白通报,亦或请巡捕何某赴江宁县衙说明情况。
正六品文官(划重点)、兵马指挥江大人看完帖子,很容易就提炼出了中心思想——
我江宁县衙审自己的案子,你南城兵马司的人管闲事捞过界,还用了不地道手段,你们兵马司必须给一个说法!
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但自己这边看起来不占理,所以正六品文官江指挥立刻就传当事人何巡捕过来,先问清楚事情再定。
面对江指挥的盘问,何巡捕倒是没什么怕的,毕竟江指挥每月都拿着自己的进贡,早不是一般关系了。
若非有这样的关系在,何巡捕又如何能在南城地面上如此吃得开?
“江老爷明察!那董捕头乃是妻兄,小的妻子处于亲人之义才去过问了一下,实属情有可原!况且小的妻子现在已被他们捉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们反来倒打一耙找我们要说法!”
江指挥摆了摆手:“你家里那些破事先不用提了,总有法子解决。现在就是该怎么回复江宁县?”
何巡捕立刻叫道:“绝不能让小的去江宁县,不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何巡捕不敢去江宁县县衙,道理和不敢去三山门,以及林冲白虎堂故事一样。
“你不愿意去江宁县,那只能本官给江宁县回文说明了。”江指挥斟酌着说,其实他也不想让何巡捕去县衙那边接受质询,显得兵马司低了一头似的。
其实置之不理也是一种办法,但本方人马到目前并不占理,江宁县又不是下级,万一撕破体面往上级那边闹起来,兵马司这边也不好看。
正六品文官江指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当即洋洋洒洒给江宁县县衙写了一篇回帖,声称已经狠狠惩处过何巡捕,勒令何巡捕安排机会向秦姓幕僚当面致歉,并今后约束家人。
同在南京城,更具体的说同在南城,只要官老爷们没有拖延心思,发帖和回帖的速度都会很快。
一刻钟后,兵马司回帖就送到了江宁县县丞厅,落在了县丞私人幕僚秦小哥儿手上。
本来县丞厅里有两张桌子,一张就是正中公案,冯老爷坐堂理事使用的。另一张小桌子位于侧面,是给值堂书办使用的,做一些记录审案口供之类的文书工作。
但现在小桌子被小秦幕僚霸占了,值堂书办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的和皂役站在一起。
看完兵马司回帖,小秦幕僚微微一笑,将回帖放进一个文书匣子仔细收好。然后重新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又写了一封帖子,是给南城兵马司的直属上级南城御史的。
轻轻吹干墨迹,小秦幕僚拿着新鲜出笼的帖子,施施然走到正中间的公案侧面,又将帖子摆在冯县丞面前,点了点帖子末尾说:“这里,签个字。”
同样作为两榜进士,冯县丞也是很有提炼总结能力的。
这篇新帖子比较刚才那贴,除了重复一遍董娘子之事,加了两句指责兵马司态度,其余通篇可以总结为一句话——你赵御史怎么管教的下属?你踏马的到底行不行啊?
本来开嘲讽也没什么,但这是写给一位监察御史的啊!从来都是监察御史对其他官员开嘲讽,有几个人听说过其他官员对监察御史开嘲讽?
见冯县丞还在这犹豫,秦德威便收回帖子,准备递给值堂书办:“你拿去签押房,盖大印!然后送南城察院!”
不签就不签吧,反正盖个大印也是公文了,没有签字算不算有效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务实公文,只是纯嘴炮而已。
“我签!”冯县丞咬牙道。
前文说过,同在南城的衙门,发帖速度就很快。正好今日南城巡城御史赵大人发了懒,没有出去巡街,正坐在南城察院喝茶。
然后就收到了这么一篇堪为笑料得帖子,一个县丞居然为了一点什么捕头巡捕之类的鸡毛蒜皮破事,直接发帖质疑自己工作能力?
如果说兵马司看待县衙,还是同等级平视看待,那么南城御史看待县衙,就绝对是俯视了。
别看南城御史品级最低只有七品,而兵马司和京县县衙都是六品单位,但性质不一样啊。
他赵某人可是都察院的御史,朝廷的耳目,以钦差体制镇守京师地面!手里大印不叫官印叫关防,负责职事不叫职务而叫差遣,驻地不叫衙门叫察院!
只要在南城地面上,可以不论大小监察所有文武官吏,连你江宁县县衙都在监察范围内!
要不是这帖子盖了县衙大印,是当公文送来的,赵御史早扯碎扔了。
然后赵御史又暗暗想道,早听说那个县丞冯某人是新来的菜鸡,只不过朝中有靠山而已,看来真是不懂规矩,回头要找机会教教他做事。
察院书吏又禀报道:“县衙差役还在门外候着,等着老爷回帖。”
“回个卵子!给本官打出去!”赵御史喝道。
送帖的江宁县衙差役被打得巾帽歪斜,直接赶出了察院,然后灰溜溜的回到县丞厅。
差役跪在地上禀报了结果:“那察院老爷不但不回帖,还发下话来,让冯老爷你最近小心点!”
冯县丞很幽怨的对小幕僚说:“我说我不签,你非要我签……”
秦德威对着冯县丞拱拱手:“恭喜二老爷,大事成矣!”
第八十九章 会见进行时
秦德威正要与冯县丞说起接下来安排时,忽然县丞厅门子来报,说秦淮旧院王怜卿遣人来给小秦幕僚送信。
在冯县丞暧昧的眼神中,秦德威拆开了粉红色的纸笺,看过后哑然失笑。
又对冯县丞说:“二老爷!你看这何巡捕不敢自己来县衙,却找了王怜卿代替约见。说要在后日早晨辰时,武定桥太白楼二楼见。”
“我们要去找他,还怕他疑神疑鬼,没想到却自己送上门来,来的好,那就见见他好了!”
冯县丞很关心的说:“那你可要多带些人手,就算谈不拢打起来,也不要吃了亏。”
秦德威诧异的反问道:“谁说我去见他了?我意思是说,让二老爷你去见他!”
冯县丞:“……”
秦德威很关心的说:“所以二老爷你要多带些人手,免得对方狗急跳墙吃了亏。”
冯县丞大怒:“怎能让本官去见他?就凭他也配?”
按照身份对等原则,秦姓幕僚去见何巡捕还差不多,再说本来就是何巡捕要约见秦姓幕僚!
堂堂一个七品理刑县丞在公开场合会见差役一样的巡捕,这像什么话,传出去都是官场笑柄!
“二老爷觉得他不配,但他估计也不敢见二老爷啊!”秦德威忽然又冒出一句:“说真的,如果二老爷肯去,何巡捕也敢来,那事情反倒简单了。”
冯县丞感觉又摸不到小幕僚的思路了,斥责道:“那你还提出让本官去?胆敢说笑戏耍本官不成?”
秦德威解释道:“董氏还在我们手里,比起我们,何巡捕更需要这个见面机会,所以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促成会见。
我们县衙这边提出二老爷你过去,那么何巡捕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便是请出他的靠山兵马指挥,然后让兵马指挥江大人带着他,与二老爷你会见。”
“然后呢?”冯县丞继续问。
秦德威手臂一挥,豪气干云的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二老爷你到了太白楼后,拖着他们就行,其余琐事都由小的包办!”
“本官怎么觉得,是你不敢出县衙?在县衙里睡了好几天,还住得惯么?”冯县丞一语道破天机。
秦德威辩解说:“这叫战略性收缩!只有如此,那何巡捕才能无处下手、无计可施,不得不求着约见!”
等到了后天早晨,冯县丞就从县衙出发,前往太白楼见人。
如果是此时秦德威出门,不带个几十口保镖是绝对不敢出门的,但冯县丞就不同了。轿夫、前导、后卫,加起来也就用了十几个,这就是官身的底气。
用小秦幕僚的话说,二老爷乃是战神转世,足以震慑宵小,去太白楼不用带那么多人。
等冯县丞到了太白楼,果然遇见了南城兵马司兵马指挥江大人,至于旁边的何巡捕,冯县丞暂时无视了。
先前何巡捕判断,秦德威必定是撑不住了,或者是害怕,所以才会提出冯老爷前来会见。
用江湖人的逻辑理解,就是小弟搞不定问题了,不得不搬出大佬来平事。
但何巡捕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与冯县丞谈判的资格,所以又不得不请出己方大佬江大人来出面。
无论如何,只要肯谈就是好事,先把自家妻子接回来,然后再说其它黑的白的。不然只要妻子下落不明,自己这边就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冯县丞与江指挥都是两榜进士读书人,此时此地又不是在公衙办公事,见面自然有一套私人场合的叙交规矩。
两人把大部分手下都留在一楼,然后共同上了二楼。落座之前,先论了论年科,江大人比冯县丞早两届,为前辈,就坐了上位。
然后两人就不紧不慢的开始喝茶闲谈,先说了说最近读过的书,然后又引申到四书,互相探讨了一下对圣人之学的心得。
随即提到五经,然后两人惊喜的发现,他们所学居然是同一经。这年头以科举为目的的读书人,四书是必学的,但五经里只需攻一经即可。
所以碰到个同一经的就很有亲切感和共同话题了,既然共同话题如此之多,那又得聊个兴尽才行。正所谓,辩经辩经越辩越明。
站在江大人身后侍候的何巡捕这心里,简直就像是日了狗,这读书人毛病真踏马的多,屁正事都没开始谈,就能先扯个一时辰。
但何巡捕再着急也没用,这才哪到哪,就算经义说完,哪还有诗词歌赋文人雅趣以及最近的名流轶事要聊。
其实江大人也很无奈,对面冯县丞刻意拉着他聊这些,他能怎么办?要是连话都接不下来,或者是对清谈表示出不耐烦,那岂不就等于学识不足或者失了体面。
反正被抓走的又不是自己妻子,陪着清谈一下也无所谓,没准儿冯县丞的意思是留到中午请自己吃顿饭呢。
同日早晨,江宁县县衙内,衙役们点了卯,正要如鸟兽散,忽闻梆子声响,这是集合的信号。
然后就有令下,所有捕快前往县丞厅听取号令。这叫众人莫名其妙,县丞二老爷不是今早已经出门了吗,那到县丞厅听什么号令?
怀疑归怀疑,命令还是要遵守的,当即在衙的十三个捕快齐齐前往县丞厅。没数错,除了出外办事的,如今衙门里的捕快确实就仅有这十三个。
看着不多,但这都是有正经编制的快班衙役,只有这样的身份,此刻才有资格上公堂领受老爷们的命令。
而且每一个捕快手下,都有帮役或者叫白役,少的六七个,多的十几个。
这些帮役白役一样在县衙办事或者混饭吃,含糊着也能称作衙役,只是没有编制,算临时工。
闲话不提,却说这十三在衙捕快上了县丞厅,除了值堂书办外,就只看到公案旁边站着个少年人。
虽然这些捕快是最近从上元县调换过来的,但都能认得,这个小少年就是县丞老爷身边的亲信幕僚,但凡出谋划策无所不用的。
见捕快们上了堂,小秦幕僚就挥了挥手,“我又不是老爷,不必行大礼了!”
众捕快无语,没人想给你行大礼!
秦德威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凭证文书,挥舞着哗哗作响,“尔等肯定认得这是什么了!”
众捕快眯眼辨认了下,看格式那是必定是牌票!还是如此之多的牌票!
牌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对衙役而言比亲爹还亲,可以理解为执法凭证,一事一份,办完缴回。
有了牌票的衙役,出去才能代表官府,合法搞事搞钱。
没有牌票的衙役就没有底气,若去骚扰百姓只能算私人行为,万一被二愣子打死打残了,也没地说理。
骤然看到一叠牌票,有心思活泛的捕快就开始考虑了,要不要给小秦幕僚行个大礼?要是一个大礼能换来一张牌票,那也是赚了啊。
第九十章 存在感
秦德威将一叠子牌票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长叹一声:“好牌票,不知何人来取!”
“噗通!”“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