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毛总督摇摇头说:“不是给我留下一线生机,而是给夏首辅留了一次挽回脸面的机会。
而且秦德威还是看在严嵩面上,才会给夏首辅这次机会。”
幕僚对最高层圈的内幕并不十分清晰,听到毛总督介绍的情况,只觉得贵圈真乱。
幕僚也不好说别的什么,最终只能说:“看来秦中堂貌似有怒气,其实就是为了对夏首辅逼宫。
如果夏首辅想保住制台,就必须拿出些能让秦德威满意的真东西来交换了。总而言之,制台大概是无事了。”
说到这里,幕僚也挺无奈的。那夏言派毛伯温来宣大到底是想偷鸡,还是送菜来的?
此时因为北虏退兵,今年的“防秋”算是结束,大明朝廷终于可以腾出精力善后了。
嘉靖皇帝便下旨,让阁部院大臣集议献俘礼和封赏功臣(秦德威)两大问题。
这次丰洲滩大捷乃是当前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又是给嘉靖皇帝脸上贴金的事情,从凯旋礼仪到封赏,容不得半点疏忽。
说起来很多人都可能不相信,虽然太祖高皇帝明面上制定了献俘礼,但至嘉靖朝为止,大明从没搞过称得上正经的献俘礼。
连太祖本人对献俘礼的态都是简化随意不张扬的,后世子孙有样学样,献俘礼都很随便和简约,完全没有一定之规。
正德皇帝“御驾亲征”,平定宁王之乱后,倒是想大张旗鼓的办隆重献俘礼,但也都是胡来。
按照原有历史轨迹,大明第一个正经办告庙和献俘礼的皇帝其实是以后的万历皇帝,而且办了四次之多,还都是有根有据,不是正德那种瞎胡闹的“亲征大捷”。
从这个角度来看,万历皇帝也称得上“武功赫赫”,可惜只是大明武功的落日余晖。
在本时空,秦督师搞出个丰洲滩大捷,完全值得告庙和献俘礼了,以嘉靖皇帝的虚荣心,又怎么可能不操办。
但朝廷对献俘礼多年来一直不重视,大臣们都不熟献俘礼典章,而且很多纸面上的旧制度都不适合拿来用了。
所以最喜欢更新礼制的嘉靖皇帝才会特意下旨,让内外大臣集体廷议,制定出一套完整可行的仪式,向天下人宣示大明的军威。
大臣们对于大捷当然乐见其成,大家又不是汉奸,没有盼着明军战败的。但是,为何指挥大捷的人是那个秦德威啊!
内阁、部、院群臣聚集在西内门廊房,这次廷议主题是礼制问题,顺理成章的就由礼部尚书张潮来主持。
当然,主要是外朝六部之首、大多数廷议的主持人吏部天官许瓒岁数大了,需要注重养生了,所以不太想主持涉及秦德威的廷议了。
嘉靖皇帝的指示精神大家都懂,献俘礼无非就是要把场面往宏大里搞。
地点可以定在气势最大的午门,天子登五凤楼,居高临下的受俘,那绝对壮观!
现场站班喊话的大汉将军安排上两千人,奏凯的乐队安排几百人,保证气氛恢弘!
总体指导思想毫无争议,最需要商议的就是礼制细节,具体来说就是各个环节的安排。
其中最重要的三个环节,一是大臣代表向天子献俘;二是天子受俘后,讲话和颁诏;
三是刑部尚书领受诏旨后,负责处置俘虏,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然后第一个讨论的地方就是,谁作为代表向天子献俘?
自古以来在献俘人选上,无非就是两种方案,第一种是出征的主帅,第二种是兵部尚书。
套用在当下,其实就是秦德威和王廷相之间,二选一。
大家都知道王廷相和秦德威之间的关系,本来这事应该没什么波澜,王廷相肯定不会与秦德威争夺露脸机会。
但有人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玩笑一样的率先说了句:“该由兵部来献俘!我举荐兵部王尚书!”
于是其他人迅速进入看乐子状态,王廷相连连摆手道:“此次大捷乃是边镇帅臣出生入死得来,理当帅臣显耀于奏凯之时,本官焉敢贪名冒功!”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廷议上被举荐的人如果主动退让,也就不会强求了。
但此刻首辅夏言忽然也出声道:“献俘礼是朝廷的献俘,本该就由兵部代表朝廷!”
本来还算轻松的讨论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人人都意识到,夏首辅似乎有些想法。
王廷相正色道:“首揆此言差矣,如果是一般捷报,本官作为兵部坐堂官,或可勉为其难的代为献俘,不至于物议纷纷。
但本次丰洲滩大捷实乃不世出之殊功也,或许皇上还要当场下诏封赏,本官岂可越俎代庖,顶替帅臣献俘?”
夏首辅反驳道:“我朝献俘没有成型礼制,今日拟定献俘奏凯之条例,堪称承前启后,要为今后之成例。
王浚川不要只从私人关系考虑,你的职务是兵部尚书,要以兵部尚书的公心去考虑问题。
另外,我看王浚川也是众望所归,许多人都同意由你献俘,何故一再推辞?”
首辅说话份量就是不一样,自然也有很多人纷纷附和,反正秦德威又不在现场。
再说由兵部尚书献俘,一样很有道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政由兵部尚书代表国家出面也没毛病!
就连重新入直文渊阁,但一直没去上班的翟銮今天也出现了,这时候也跳了出来说:“确实该让王浚川献俘!”
王廷相只能再三谢辞,无论如何,他肯定不会去抢秦德威的风头。
于是首辅夏言就拉下了脸,喝道:“众人再三举荐,但王浚川你却依然不从!既然你抵制众人所推,何不辞官以示坚决?不然还以为你恋栈不去。”
许多人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夏首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献俘人选问题挤兑王廷相。
秦德威这边的人马有点群龙无首的感觉,主要都不清楚秦德威的心思。
他们谁也不知道秦德威对献俘礼兴趣的有多大,不清楚秦德威是想低调还是继续高调。
所以这时候也不好表态,生怕帮了倒忙。
缺了某个人在场,被史书评价为“专横”的夏言终于有了点强势首辅的模样,咄咄逼人的问道:“王浚川你究竟如何考虑的?”
最近一直很低调没存在感的次辅严嵩在这时候,也开口了:“还是由兵部尚书来献俘吧,为后世树立表率,防止帅臣居功自傲、骄矜难制,此乃百世长久之策也!”
严嵩也反应过来了,如果弄掉王廷相,那不就空出了一个坐堂管部尚书位置?
就算兵部尚书让夏言拿去了,但替补兵部尚书的人必定也会留下一个可观的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实力的大佬们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王廷相扫视了阁老们几眼,沉吟片刻后,便道:“若道不同,辞官也不是不可!但兵部尚书不可无人坐堂,不知诸位又想举荐何人?”
听到王廷相这个表态,让众人很意外。
虽然没有明确说到要辞官,但这种“不是不可”的表态,本身就让王廷相陷入了重重包围。
大家还以为王廷相要么插科打诨,要么顾左右而言它,反正死活不会辞官。结果没想到,王廷相竟然主动抛出了这个“辞官”的话题。
没想到王廷相竟然如此刚烈,如此受不得激。
很快就有人接上了话:“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宣大军务毛伯温素知兵事,又有兵部尚书衔,可直接转为坐堂兵部尚书,不须另有波折。”
又是收获了一片点赞。
主持人礼部尚书张潮眼见事态逐渐“恶化”,急中生智的说:“毛伯温本官为刑部尚书,也未见得可以离职。
献俘礼上,天子受俘之后,又要有刑部堂官出来,代表朝廷直接惩处俘虏。
现如今刑部尚书是毛伯温,如果仓促迁转兵部去,那不可或缺的刑部又该谁人主理?”
夏言便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毛伯温迁转兵部去,再另行择取贤良替补刑部就是!”
一般人听不出什么,但大佬级别的人物立刻就懂了。
夏首辅这就是有意出让利益,临时换取大家的支持!
于是除了秦德威的亲信们之外,近乎一边倒的支持夏首辅的发言。
就连中立派也有所偏向了,你王廷相自己冒失的说出“辞官”话题,怪得谁来?
但在别人眼里,本该开始慌张的王廷相却静静看着夏言,神态露出了几分怜悯。
没人知道王廷相内心有多么复杂,他与夏言的交情可以追朔到十几年前,然后做了十年政治盟友,只是近几年才渐行渐远。
但那也只是逐渐疏远而已,远远算不上决裂,但现在夏言却为了扩大权势,开始正面不停挤压他王廷相。
第七百三十四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然从夏言的角度来看,目前这个节点确实也是个扩大权势的好机会。
秦德威不在朝中,无法再以个人能力对朝廷事务直接施加影响力;
而严嵩前段时间又因为配合翟銮搞出了“天日昭昭”的乌龙,最近正夹着尾巴做人。
这种两大对手都“弱势”的局面非常少见,绝对称得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不抓住机会扩张,就不配当首辅了。
而且夏言也相信,只要自己带了头,严嵩、翟銮这帮人都会跟上,大家都是“苦秦久矣”的人物。
就在这时候,王廷相突然抽出几页纸,这个动作很多人仿佛都见过。
貌似秦德威的那些亲近人大多有过这种行为,议事的时候忽然就掏出几张纸来照着念。
众人下意识的就想道,难道秦德威隔着七八百里地,还能飞鸽传书临时送纸条过来?
这也未免太过神乎其神了!秦德威明明不可能预知这次廷议的准确消息。
但王廷相没有像过去一样照着念,只是捏着纸张,又深深看了眼夏言。
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才开口道:“这是总督宣大的毛伯温写给兵部的陈情咨文。”
听到这句,众人十分诧异,主要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这种陈情咨文不算向上的奏疏,是各衙署之间的平行公文,主要用作说明情况的,并不具备任何约束力,近似于五百年后的“信息简报”之类的东西。
众人诧异之处在于,一是毛伯温作为宣大总督,如果真有事情,直接给朝廷写奏疏即可,何必多此一举给兵部写平行公文?
二是兵部是王廷相坐堂当家,毛伯温给兵部写这种毫无约束力的咨文能有什么实际作用?
说难听点,就算王廷相把这“信息简报”当垃圾丢了都没有责任。
三是毛伯温就算真遇到了事情,给夏首辅写私信都比给兵部写“信息简报”顶用啊。
没有让众人诧异多久,王廷相就继续说:“在这陈情咨文里,毛伯温指控秦德威专横跋扈,导致他已经无法正常总督宣大军务,并声称已经有了辞官之意!”
众人:“……”
不知怎得,众人忍不住就先感慨,还好这只是一封“信息简报”,不是奏疏也不是弹章,不用朝廷必须拿出处置意见。
不然的话,不定又是多大的风波了。
首辅夏言猛然听到这个,第一反应自然是大为震怒!派毛伯温去总督宣大,自然是为了牵制秦德威。
其实夏首辅根本没指望毛伯温能与秦德威分庭抗礼,只要毛伯温能稍稍干扰秦德威,让秦德威难以分心朝廷事务,就算毛伯温发挥作用了。
但他没想到毛伯温跪的如此之快、如此干脆!甚至已经有了辞官的情绪!
至于其余人相对冷静点,则是感到这情况诡异的无以复加,甚至可以说到处都是诡异之处。
毛总督给秦德威的亲信王廷相写“信息简报”,控诉秦德威无道,到底是图什么?难道王廷相还能给毛总督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