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德威便站在文渊阁门口,指着中间堂屋说:“将御座之外的多余座椅全都挪走,然后坐东朝西设一公案和座位,本官以后就在这堂屋里办事!”
李舍人大吃一惊,劝了句:“这间堂屋,本是阁老们聚齐议事的地方。”
秦德威不耐烦的说:“阁老们都撤走了,只有本官留守文渊阁,还留那么多座椅作甚?以后文渊阁堂屋就是本官独自办公的地方!”
李舍人嗫喏了半天,不敢抗命,只能照办。
然后秦德威又吩咐道:“现在可以把舍人们都聚齐了,一起来参拜本官!”
每个阁老搬到无逸殿的时候,都带了两名贴身中书舍人作为随从,其余的基本都留在文渊阁了,加起来还有四十多人。
说起这内阁诰敕、制敕两房中书舍人,听起来似乎很高大上,其实从官场品流来说,本质上还是杂官,性质与其他衙门经历、知事、司务、孔目之类的没多大区别。
只不过内阁这地方高级,所以使用的杂官也显得高级一些,甚至还是七品。
但杂官就是杂官,内阁中书舍人可以积攒资历加品级,五品甚至三品的中书舍人也不是没有过,但不允许迁转科道六部,一般就是当一辈子中书舍人。
所以内阁中书舍人与秦德威本质上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的身份鸿沟是无法逾越的,根本不可能存在给新来的秦德威一个下马威的情况。
奉旨入直文渊阁的秦学士一声令下后,两房中书舍人全部老老实实的出来,站在院中。
秦德威站在文渊阁堂屋门口,面朝众人道:“今日余时不多,本官不想长篇大论,只在此说一句话,尔等记仔细了!
以后文渊阁只能有一个学士,那就是我,秦德威!”
于是这位年轻的有点过分的新来入直学士,立即给全体内阁中书舍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铁打的舍人,流水的宰辅,内阁阁老可能会来来去去、进进出出,但中书舍人经常一干几十年。
很多老舍人见识过杨廷和的强势,见识过张孚敬的严苛,见识过夏言的专横,可谓是见多识广。
但他们今天看到直接霸占文渊阁堂屋的秦德威,还是感觉开了眼。你秦德威并不是正牌子阁老大学士,就敢这样肆无忌惮?
还有,秦学士做人从不考虑退路的吗?等到那些阁老大学士们搬回文渊阁的时候,你秦德威又将何以自处?还好意思占据中间堂屋办公吗?
他们又哪里知道,阁老若想回归物理意义上的文渊阁,那要等到嘉靖皇帝驾崩了……
讲完话的秦德威挥了挥手,准备让大家散去时,忽然有个年轻中书舍人排众而出。
又对秦德威叫道:“慢着!下官方佑还有话要说,秦学士尚有疏漏之处!”
这是自恃有背景的刺头跳出来作死了?秦德威忽然莫名的兴奋,很好,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兴趣。
内阁中书舍人里,不乏有背景的二代,实在考不上举人进士,就找关系补了内阁中书舍人的大有人在。
说实话,秦德威自从混迹于朝中后,就没见过无脑跳出来找打脸的白痴人物了。
而那些被自己打脸的人,其实都是有利益驱动的,最后演化成了送脸上门。
这个叫方佑的年轻舍人走到文渊阁台阶下,继续对秦德威:“下官以为,对秦学士的称呼不是很妥当,必须要改进!”
以秦德威之机智,也感到莫名其妙了,这个年轻舍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朝中皆知自己坐拥双学士,是名副其实的秦学士,又有什么问题?
又听到方佑继续说:“以后秦学士必将长期入直文渊阁视事,而秦学士的两个学士,一是翰苑官职,二是春坊官职,皆不属于文渊阁!
是以下官以为,若秦学士今后公事以文渊阁为主,用其它衙署的学士为称号,其实并不妥当!”
秦德威也沉默了,此人说的似乎也没错?
然后随即在场其他人却都陷入了为难,如果不用“学士”,那还怎么称呼?
难道要称为阁老?但这是不可以的!
正常情况下,入阁的大学士都尊称为阁老。可秦德威这种半吊子入阁,根本就不是正经的阁臣,绝对不能与其它大学士同称阁老,必须要区分开。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都埋怨起来。
这方佑简直就是吃饱撑的没事找事,糊弄着叫秦学士不就完事了,非要吹毛求疵的作甚,这下就陷入了礼法困境!
但方佑却胸有成竹,指着文渊阁中间的堂屋,大声对众人说:“在外面官署,主官可以雅称正堂,取其坐正堂理事之意也!
而文渊阁乃辅弼君上之处,固然不能有正堂官员,但秦学士坐中堂而视事,可以雅称为中堂也,我大明独一无二的中堂!”
随后方佑立刻对秦德威行礼道:“下官方佑,再见过秦中堂!”
秦德威目瞪口呆,中堂是后世流行的对宰辅大臣的称呼,清宫戏里经常见,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不太可考。
难道在本时空,自己就是开风气之先的人?
不是没有人对自己拍马逢迎过,但眼前这位方佑的实力还是超越所有人,这样清新别致的拍马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此刻都紧紧盯着秦学士,等着看秦学士本人对新称呼到底是什么反应。
秦德威稍加思索后,就对方佑说:“甚是有心了,以后你就做本官的内阁随从!”
于是两房中书舍人又一次抱拳见礼,改口呼道:“见过秦中堂!”
现在大家都知道,秦中堂是什么性格了。
申时将过,快到宫门闭锁时间,在内阁上班的人都要出宫了。这个时候,也是各大衙署下班的高峰期。
秦德威出了长安右门,与提前在此等候的马二会合,然后翻身上马,朝着家里走去。
不知为什么,秦中堂感觉仿佛很多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来关于自己的新任命,已经逐渐扩散出去了。
“秦德威!”忽然有人当街暴喝一声!
秦中堂皱了皱眉头,是谁如此无礼,甚至不愿意叫一声中堂?
扭头看去,身后不远处有一顶官轿,轿帘已经掀开,里面坐着个吏部尚书,脸色不是好看。
秦德威毫不犹豫的双腿夹紧马腹,驱动胯下宝马一个加速度,甩开许尚书跑了,轿子是永远追不上快马的。
回到家里,秦中堂没有回正房,来到了李家寄住的院落。
“成了!”秦德威对李泾说,而李泾一头雾水的,“什么成了?”
秦德威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透露过细节,便解释了几句:“南巡之前,我说过要送你一个大惊喜,如今大惊喜就要来了!”
李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大惊喜,但也能猜到,能让秦德威称为大惊喜的,绝对不会小。
秦德威揭穿了谜底:“很快就有任命,让你当个协同坐营官了!”
李泾顿时大喜,这个惊喜比自己想得还要大,他从来没指望自己真能当上协同坐营。
一边消化惊喜,一边又想感谢说:“在下何德何能……”
秦德威立刻打断了李泾,“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用谢我,我也是看在令妹的面子上!”
李泾有点沉默,这个时候秦德威忽然提到妹妹李淑,以秦德威的心眼子,绝对不是毫无目的。
他们边疆人士对男女大防可能没那么在意,所以李小娘子经常与秦德威一起鬼混,但对名分却十分看重。
李家再怎么落魄也是个武官世家,平白让妹妹给别人做妾室,心里总是过不去。
又想到家里的父母,李泾更觉得没脸。来几年京师,结果把妹妹送权贵了,传回老家这算怎么回事?
秦德威没有直接强行指示李泾,又说:“等你在京营镀完金,今年之内肯定让你再回辽东,到那时就是一个分路参将!不说光宗耀祖,也是门楣光彩了。”
辽东镇最高武职是镇守总兵官,其次是副总兵,再往下就是分路参将。
而先前李泾在辽东时,连个千总这样的破营官也没捞到,而这下一跃而起,直升数级,分路参将唾手可得,堪称衣锦还乡了。
秦德威灵魂直击的说:“这样总能对令尊有所交代了吧?想必令尊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李泾咬咬牙答道:“秦大人乃是天上的人物,舍妹对秦大人情根深种,今后就只能托付给秦大人了!”
秦德威哈哈一笑,拍拍李泾:“说了别那么见外,都是一家人!将来若有机会,保举你做总兵,再追封令尊!”
第六百七十三章 重臣名宿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风和日丽,非常适合出游。再不出去,等盛夏一到,今年京师的春游季便会彻底结束。
秦中堂昂首挺胸的站在自家穿堂里,一边整理衣冠,一边等待着仆从牵马过来。
暂住在秦府的奶兄弟徐世安打着哈欠出来,站在台阶下问道:“今日一起去玩吗?听说这季节,很多夫人小姐都会去西郊海甸游览!”
秦德威瞥了眼徐老三,露出了象征身份的象牙腰牌,轻蔑地说:“如今我与你这种闲人不同,中枢一日不可无我,故而每天都要去文渊阁入直,哪来的闲暇与你去玩?”
徐世安反唇相讥道:“我听人说了,你那位置若不预机务,也就跟我家里门客先生似的!
无论代笔写什么内容文书,不都是听家里老爷吩咐的?难道当门客先生的,还能自己做主不成?
所以这样看起来,你守着文渊阁,也称得上一声是皇家御用门房秦大爷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这样面刺了,秦德威便气得涨红了脸,争辩道:“草诏不能算代笔……草诏……文渊阁的事,能算代笔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入直不是门房”,什么“中堂”之类的。
徐老三莫名其妙,两人互相损的时候多了,怎么说一句“门房秦大爷”就把秦中堂整破防了?
随后却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是秦德威的,另一匹就是李小娘子的。
李小娘子一身红衣,热情的邀请道:“秦先生!今天一起去郊外放马啊!”
秦德威虽然心动,但还是长叹一声,“自从入直宫禁,便案牍劳身,难有林泉之乐也!”
李小娘子不明觉厉,只问道:“去,还是不去?”
秦德威想了想就答道:“过几天过几天!眼下刚去文渊阁入直不过数日,不好随意旷工。
等熟悉了情况,或许可以挤出半天工夫放纵一回,但完整日子还是不容易找,毕竟文渊阁每天都要运转,没了我也不行。”
徐老三撇了撇嘴,真是纸糊的假兄弟,宁可挤时间陪小情人去浪,也不肯答应陪自己去游玩。
安抚好情人和兄弟,秦德威正要朝外走,忽然门房张三带着一个人匆匆的来到前庭。
张三与王大、马二、赵四一样都是跟随秦德威多年的老人了,如今各司其职,分别担当护卫长、长随、门房、管事,都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张三不是不懂事的人,不经通报就直接把人带过来,一看就是有事情发生。
果然走的近了,张三对秦德威禀报说:“这是通政司桑老爷的随从,说是有急事来报。”
通政司桑老爷就是原来的掌道资深御史桑乔,与曾后爹一样来自江都县,还是同年进士,秦德威见了也得叫世叔的。
当初桑御史为了秦德威,触犯了左都御史霍韬,其后就被秦德威想法子调到了通政司出任左参议,也算是个要害地方。
通政司这地方,了解大明官场的都知道,负责收奏疏和上书的。
这位桑老爷的随从行过礼后,就赶紧禀报说:“我家老爷今日早晨清点奏疏,发现有十几封是弹劾攻讦秦老爷的,便特意让小的来报警!”
突然听到这个信息,秦德威倒是没有慌忙,好奇的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那随从便答道:“大部分奏疏都是御史和给事中所上,有说秦老爷为人轻狂,行事不端,不宜入文渊阁的;
有说秦老爷少年骤贵,不知轻重,焉可值守中枢的;还有说以恩宠辄升高位,以远近选拔要害,非国家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