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这次似乎就是个机会,借着东宫大典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宫里奏请,并尝试与皇帝搭上话。
但秦德威还没走到东角门时,就从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让秦德威很诧异,谁敢在宫城内如此放肆?
于是他又回头看去,却赫然发现,三名大学士率领一群中书舍人,追着自己过来,顿时也吓了一道大跳。
躲无可躲的秦德威下意识的就想道,难道内阁这帮大学士终于对自己忍无可忍,想把自己堵在宫门毒打一顿?
也不对,自己最近沉迷于休假,什么也没做啊!
在秦学士因为势孤力单而忐忑不安中,三名大学士却从秦学士身边呼啸而过,哪怕是严嵩也没理睬秦学士。
自从南巡回来后,嘉靖皇帝已经一个月不上朝不见人,单刚才忽然直接对他们下旨,这时候必定先紧着皇帝,谁还有心思管什么秦德威?
东角门外面,被皇帝临时抓差传旨的秦太监也在想着自己心事,皇帝移居西苑,统治模式出现变化,是个人都要多琢磨琢磨。
见三名内阁大学士都到了面前,秦太监就开口高声道:“皇上有旨,召见诸大学士们!先生们请吧!”
然后秦太监转身就向西去,夏言、顾鼎臣、严嵩按着顺序,次第跟随秦太监走。
其实从西苑过来传旨,到东角门反而是绕远了,毕竟东角门是通向北边乾清宫的,并不是通向西苑。
但秦太监一时老习惯站在了东角门外,但带路还是要从门外折向西走。
就走了几步后,有个小奉御发现了点异常情况,悄声提醒秦太监。
秦太监停住脚步并扭头向后看去,果然又看到,紧跟自己的队伍似乎人数不对。
本来是三个人,不知怎得变成了四个人;本来是夏言、顾鼎臣、严嵩,现在多了一个叫秦德威的。
秦太监脸皮直抽抽,冷冷的注视着最末尾的秦德威。作为传旨太监,他需要一个解释,你秦德威擅自跟过来干什么?
秦德威答道:“方才远远听到旨意,皇上召见诸大学士们,臣詹事府少詹事左春坊大学士秦德威不敢抗旨,连忙追随了过来。”
秦太监:“……”
在宫中几近二十年,没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贴脸碰瓷,今天可是开了眼了。
秦德威眼观鼻鼻观心,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左春坊大学士也是大学士,没毛病!“诸大学士们”又没说不包括左春坊大学士!
三位内阁大学士看着强行凑过来的秦学士,也是集体目瞪口呆。他们忽然彻底理解,为什么祖宗把詹事府左右春坊大学士官职废弃不置了!
不为别的,实在太容易与内阁大学士混淆了,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秦德威又对秦太监开口道:“大珰若是对圣意不明,不妨再去向皇上回奏,请皇上申明,这道旨意到底包括不包括左春坊大学士?”
秦太监狠狠瞪了秦德威一眼,这个提议就是坑爹!
真要先回去多嘴问这么一句,只怕自己会被皇帝怀疑成智商不足,并进一步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胜任东厂提督!
秦太监权衡了一下,想着秦德威又不是皇上反感的大臣,还是比较当红的那种,所以皇上大概不会太介意。再说最后见不见还是看皇上的态度,秦德威影响不了最终决定。
所以秦太监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向西走,出西华门进西苑门。这时候,包括秦德威在内的大学士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皇帝游西苑或者泛舟海上,召大臣侍从是常有的事情,大学士们都有过这种经历。
直到大学士们上船过海,到了对面上岸后,又被带进迎和门,秦德威首先感到了一丝不对,这不像是去游玩的路!
其它大学士还没那么敏感,也不清楚将来会怎么样,但秦德威是个穿越者!
但凡是对嘉靖朝政治细节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嘉靖朝中后期有三个很关键的地点,迎和门、无逸殿、仁寿宫。
比如这里迎和门,完全取代了左顺门,成为内外奏疏流通的交会之处,朱批都从这里发出,外朝在这里领取。
而迎和门里的无逸殿,则完全取代了文渊阁,甚至比文渊阁功能还全面,成为大臣们值宿的地方。
至于所谓值宿,就是不但在这里值班工作写青词,还能在这里过夜睡觉,连续住上十天半月也没问题。
很多嘉靖朝典籍记载里说的“直庐”,指的就是无逸殿,能在这里值宿才是最核心的人物。
现在的吏部尚书许瓒,在原本历史中,几年后由吏部尚书入阁当了大学士,但却没有被允许入直无逸殿,只能在原有老地方文渊阁值班。
结果许瓒这个大学士就成了纯摆设,对朝政无法插手,完全不能与入直无逸殿的严嵩等人相比。
这个处境远不如原先当吏部尚书的时候,以至于许瓒说了句:何必夺我吏部?
从无逸殿北边走几十步,就是仁寿宫。中后期嘉靖皇帝就住在仁寿宫,修仙和处理政务都在这里,甚至连后妃也都在仁寿宫里居住。
看到这个格局,大概就能理解嘉靖朝中后期一些政治小细节了。
例如嘉靖皇帝半夜三更突然给大臣发帖子,然后大臣立刻连夜起来回帖的段子,就是发生在仁寿宫与无逸殿之间。两边也就是几十步的事情,所以君臣之间信息反馈很快。
此时大学士们已经被带到仁寿宫门外,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皇帝的传唤。
看着把守严密的迎和门,看着正在被打扫的无逸殿,再看着有太监进进出出搬运物品的仁寿宫门,历史老司机秦学士也陷入了迷惑。
难道嘉靖皇帝今天已经决心搬到西苑仁寿宫来住了?这好像跟他的历史认知不太一样?
在秦大学士的认知里,嘉靖皇帝应该是在壬寅宫变,也就是被宫女刺杀过后,才搬到西苑去住的。
第六百六十七章 青词大学士
历史上嘉靖皇帝搬到西苑的时间,不是专门考据过这段历史的,连很多明史专家都会弄错,下意识的认为是在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之后。
其实真正的移居时间,应当就是在嘉靖十八年南巡之后,也就是秦德威眼下所在的时间节点。
再说到历史上壬寅宫变的发生地点,其实就是在西苑仁寿宫,并不是通常认知里的乾清宫。
对于宫闱秘事,官方记录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只能特意通过一些时人的记载和笔记,彼此对照之后才能确定端详。
当然,对于目前的秦德威而言,皇帝住在乾清宫还是仁寿宫区别并不大,他又不是参与执政的内阁大学士。
秦太监又进了仁寿宫正殿,向嘉靖皇帝回奏道:“大学士四人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嘉靖皇帝闻言便疑惑不已,“何来四人?”
秦太监血压有点高的如实奏答:“今日詹事府朝见东宫,完毕后少詹事左春坊大学士秦德威出左顺门,闻说传旨召见大学士,便跟随而来。”
嘉靖皇帝刚修炼出的道心也是震惊了,这样都可以?
秦太监小心试探着问道:“是否要将秦德威问罪并驱逐出去?”
嘉靖皇帝震惊过后,就开口下旨:“来都来了,且先留下,命此四臣一齐去无逸殿,撰祈求长生之青词!你再收上来与朕阅览。”
如今司礼监太监们都在忙着搬迁后的收拾,嘉靖皇帝就顺手抓住秦太监跑腿了。
秦太监只能又出仁寿宫门,将皇帝旨意传给四个大学士。然后这四人又被引到无逸殿厢房,并赐予笔墨。
三个内阁大学士还是没有太多感触,嘉靖皇帝一时兴起让大臣撰写东西,这并不算新鲜。
只有看出皇帝已经移居仁寿宫的秦德威,根据自己所知的历史信息,暗暗感到不同寻常。
在无逸殿写青词,那绝对是嘉靖朝中后期政治的标志画面,皇帝最亲信的大臣肯定入直无逸殿。
从结果反推原因,所以今天嘉靖皇帝突然召大学士来写青词,也许就是一种考察?
嘉靖皇帝的真正目的,可能就是决定第一批入直无逸殿、陪伴皇帝修仙的大臣人选!
嘉靖皇帝的逻辑也很简单,写青词不虔诚的,就没有资格入直无逸殿,陪伴皇帝修仙!
想到这里,秦德威其实是有点左右为难的,入直无逸殿意味着失去个人自由。初期还好两三天能出来放风一次,但长期以后甚至有可能连续十天半月住在无逸殿。
而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还不太想长期被拘束无逸殿,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实在太大。
但现在如果不认真对待青词,首先皇帝那关就过不去,被打入冷宫也不是没可能。
要知道,在已经沉迷方道的嘉靖皇帝眼里,不认真给皇帝写青词,就意味着不够忠诚,政治上不可靠。
权衡了两者之间的利弊后,秦德威还是选择了先自保再说,所以打开文档就是干!
祈求长生这个题材,并不难写(抄),简直是青词练笔必备的题目,也是嘉靖朝最大甲方需求量最大的题材。
秦学士从某归姓门生手里勒索的二百篇青词中,有五分之一都涉及到了祈求长生。
所以此刻秦学士凭借着强大到堪称金手指的记忆力,往纸上复制就行了。
或许有人觉得,秦学士这样干事不地道,拿别人写的青词充当自己所撰又算怎么回事?就不怕被别人揭发?
在大明嘉靖朝,除了自己亲自动笔之外,让门人弟子甚至儿子代笔写青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是公开的秘密。
从夏首辅到严阁老,谁没干过这种事?不过近一两年,夏首辅门客质量下滑的厉害,青词质量也大不如前;而严阁老儿子的水准却越练越高,有点此消彼长的意味。
秦太监传旨后,就负手而立,站在无逸殿院中,等着收稿。
过了一会儿,时间并不算久,秦太监忽然听到一声“我已成稿矣”!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秦太监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声音有点重复回音的感觉,在院中回荡。
然后秦太监抬眼左右张望,就看到内阁大学士严嵩和左春坊大学士秦德威一东一西,已经从各自厢房出来了,并且同时向自己开口交稿。
秦德威与严嵩隔着秦太监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两人又在心里齐齐想道,对面那个奸贼肯定也是早有准备,刚才直接抄现成的,不然速度哪能像自己这样快?
秦太监一时无语,他知道皇帝身边的文学圈十分内卷,但也没想到,竟然内卷到如此地步。
这才开始多久,两份成稿就这样飞一般的写出来了!还是说,长生这个题材实在太常见了,所以很容易被提前押中?
还记起职责所在,秦太监赶紧收了严、秦两人的稿子,然后就送进仁寿宫了。
当秦太监回到无逸殿时,夏言和顾鼎臣两人还没有写完。
这很正常,现场原创当然比直接抄写慢的多,速度就不是一个量级,就是不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想。
又等了半刻钟,夏言和顾鼎臣才交出了稿件,秦太监又跑了一次仁寿宫送稿。
当秦太监再次回到无逸殿时,宣布了钦定的评比结果:“第一秦德威,第二严嵩,第三夏言,第四顾鼎臣。”
三名本来互有嫌隙的内阁大学士不知不觉间,忽然生了同仇敌忾之心,齐齐斜视着某个半道闯进来的水货大学士。
夺冠选手秦德威险些高举双手欢呼几声,这次用归有光看来用对了!
不愧是能够名垂五百年后、以文笔情感真挚闻名的散文家,改行写青词,一样给力!
秦太监没有给秦德威庆祝时间,言简意赅的又一次宣旨:“皇上口谕,命尔等作第二场青词,题为新茶!”
听到这个题目,几位大学士一起感到惊异。如果说刚才“长生”是个大热题目,那“新茶”就是冷门偏怪的题目了!
尤其秦德威,更是头大如斗,青词并不是他的强项,后世谁会研究青词怎么写啊?
青词本质是写给上天的祷词,新茶这个东西能写出什么祷告内容?又怎么祈福?
这一定是来自嘉靖皇帝的恶意!
四人再次分头回到厢房去撰稿,这次平均用时长了很多,再没有飞速交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