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钟祥西门外,汉水边的土丘上,气氛还是如此尴尬,因为大部分人都很懵逼,不明白秦德威想干什么。
秦德威唉声叹气的对严嵩说:“严阁老啊,在下看你这个儿子,似乎不太听你的话,还是欠缺了一些教训。
刚才阁老您没到之前,就他和顾老前辈不肯让地方,如今您亲自到了,他还是不肯让地方,那您不就等于白来了吗?”
严世蕃虽然不懂为什么父亲和秦德威这帮人混一起了,还是对父亲强调道:“今日之盛会,乃是顾东桥老前辈主持的啊!”
言外之意,今天这场就是给顾璘造势的,必须要把顾璘撑起来。如果顾璘没了面子,那还造什么势?
秦德威转身就招呼三尚书和县学生员们,“老师、前辈、师叔,还有本地诸生,走了走了!既然他们不肯让,我们先下去另寻地方!”
严党众人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秦德威为何忽然走人,但只要肯走就好。
“慢着!”居然是严嵩拦住了秦德威,这让其他人都很吃惊。
秦德威皮笑肉不笑的说:“阁老在此巧遇如此多亲朋好友,在下就不耽误阁老父子相聚,与亲友共同赏春了。”
严嵩已经被陷入了两难,一方面顾璘的脸面不能不管,还很松散的“严党”人心也不能彻底散掉。
另一方面,他又需要利用这些本地生员,在特殊时期去刷嘉靖皇帝的好感度,这是他严嵩在朝堂的立身之本!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皇帝的宠信才是实在的!
在场人中,大概只有严嵩知道秦德威想做什么,也只有秦德威知道严嵩想做什么。
秦德威就是故意把严嵩领到这里的,如果没有遇到这批“严党”,严嵩跟着秦德威和县学生员们走就是了,难不成秦德威还敢硬行驱赶阁老?
但现在这个场面下,如果严嵩甩下“严党”,势必会让别人寒心。
秦德威感觉气氛到了,便又对严嵩低声道:“祭祀大典敬告上天,以献皇帝配享,也需要赋文增光添彩。
如果让皇上故乡士子根据皇上孝道,联句制一篇赋文,在大典上献给皇天上帝,您觉得这个创意如何?”
严嵩细长的老眼精芒闪过,盯着秦德威不说话。
秦德威又一次唉声叹气:“我等纵然想留下,与阁老共襄盛举。但是严东楼和顾老前辈从刚才开始,就不肯相让,为之奈何?”
严嵩立刻转头就对严世蕃喝道:“你下去!”
别人不好说,但拿自家儿子开刀毫无压力。
严世蕃就顿时急眼了,自己亲爹居然为了外人,当众驱赶自己,这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尤其还是为了秦德威,更是感到羞辱!
严世蕃还想说什么,冷不丁旁边秦德威又悠悠的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啊。”
顾璘见严嵩这种做派,也冷着脸说:“那我也无颜留于此处了,告辞!”
虽说早习惯了被秦德威打脸,但如果严嵩此时都不替自己出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严嵩无奈的回应道:“东桥勿要生出芥蒂,今夜我亲自拜访,再与你细谈!”
又对严世蕃说:“你送东桥公下去,仔细陪好了!”
他只能这样给顾璘补面子了,效果虽然未知,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好。
对面其余人比如严嵩妻弟欧阳必进,又比如略微向严嵩靠拢的张璧,已经懵的不能再懵了。
严嵩若无其事,招呼着众人道:“坐,都坐!今日以文会友,无须拘礼!我也有几句话要对县学诸生说。”
此后严嵩又对欧阳必进说:“今日士子众多,你也帮我待客!”
秦德威笑了笑,给面子的率先席地而坐,这让严嵩悄悄松了口气。
严嵩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别的本事没有,处理政务能力不如夏言,机敏讨巧不如秦德威。
他能依赖的,唯有极力迎合天子而已,要把这一点做到极致!既然“称宗入庙”时出卖了风骨,那就无法再回头了。
所以在谄媚这方面,绝对不能落后于秦德威,绝对不能不如秦德威,这是他严嵩最后的底线!
如果连这都比不过秦德威,他严嵩凭什么在朝堂立足?
秦德威看着西斜的日头,对旁边王廷相说:“王老前辈啊,你这个兵部尚书位置是我帮你坐上的,你的身后名也要靠我维持……”
王廷相没听完话,就很干脆利落的回答说:“老夫可以竭力举荐你,虽然不知道有多大用处,但尽力而为。”
谁不知道秦德威心心念念的是什么?除了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还能有什么?
就是拿兵部尚书当主力,主动出面去举荐詹事府少詹事,有点捞过界,十分不合适。
詹事府官员是内廷系统的,性质与大学士、翰林是一样的,而兵部尚书是管武职的外朝官,太不搭界了。
但王廷相也顾不得了,秦德威都这样直接的开了口,再不合适也得上。
秦德威却很诧异的对王廷相说:“老前辈您不会认为自己能行吧?您怎么会有如此自信的想法?
听我一句劝,像少詹事这样的东宫官职,您真的没能力独自办下来啊!”
王廷相:“……”
秦德威很耐心的指点说:“我的意思是,回城后你应该去拜访一下夏阁老。”
秦德威对王廷相有恩,然后让王廷相去拜访夏言,两者之间仿佛在逻辑上关联不起来。
但王廷相明白了,再次点头道:“知道,老夫会帮你!”
虽然说王廷相靠着秦德威帮忙,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兵部尚书,与秦德威越来越近。
但王廷相也没跟多年老盟友夏言撕破脸,或者说夏首辅不能承受彻底失去王廷相的风险。所以彼此还是可以走动往来的,帮秦德威去传传话也没问题。
王廷相的理解就是,请夏首辅出力气,帮秦德威把少詹事办下来。
但秦德威却很自信的说:“不不,这并不是帮我,而是帮夏阁老!”
王廷相不禁愕然,请夏言使力帮秦德威拿下少詹事,为什么反而是帮夏言?
仔细品了又品,只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不需要支持(上)
以严阁老、王尚书、张尚书、王尚书、张学士、秦学士、为首的大臣,与本地县学士子们度过了令人难忘的一天。
经过士子们联句创作,又经过严阁老和秦学士亲自润色,集体作成了《福瑞赋》、《思恩赋》这两篇文章。
一篇是追思献皇帝并向上天祈福,一篇弘扬皇帝孝道,象征着殿上朝臣和故乡父老一起对皇帝德行的崇仰和认可。
场面如沐春风,其乐融融,金乌西坠,兴尽而散。
或许有人疑惑,祭祀大典用的文章有那么重要?值得严阁老如此付出?甚至不停对秦德威妥协?
如果这都不算重要,那么嘉靖朝就不会出现青词宰相了!认识不到这点的,在嘉靖朝肯定混不好!
在迷信的嘉靖皇帝心里,什么祷文青词祭文之类的东西,都是与上天和神灵进行精神沟通的途径,绝对不可以轻视的。
在小丘上一团和气的严阁老和秦学士下来后,各自冷哼一声,分道扬镳而去。
少年张居正也跟着同乡前辈张璧走了,他感觉这辈子十几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天见识的多。
兵部尚书王廷相进了城,直接就去拜访首辅夏言了。
此时夏言正独坐喝茶,看在王廷相眼里,与今日汉水边上的热闹形成了强烈对比。
夏言请王廷相落了座,然后主动开口问道:“你也是为秦德威而来的?”
王廷相的答话在嘴边转了转才出去,“我到此非为秦德威,而是为夏桂洲你而来!”
但说完后,王廷相忽然就感觉到,这句话似乎很有秦氏特色。
随后王廷相将今日之事简单说了说,然后对此评论道:“秦德威今日与严嵩聚在一处,共襄盛举,乃是从来未有过之事。”
接着他又强调了一遍说:“在今日之前,秦德威从来不与严嵩合作,而今日就是第一次,所以我为夏桂洲你而深感忧虑!”
夏言便回应说:“秦德威想的还是少詹事?他找严嵩无异于与虎谋皮,严嵩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王廷相叹道:“情况并非一成不变,你的想法也不要固执不变啊。不只是少詹事问题,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苗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夏言咬了咬牙说:“这次若想让我支持秦德威,我也有条件。”
“等等!”王廷相忽然阻止了夏首辅继续说下去,“可能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其实秦德威说了,并不需要你支持他。”
夏言:“……”
这踏马的不要自己支持,那还让你王廷相来说什么?
看着夏首辅错愕的表情,王廷相心里莫名的有趣,一不小心又学秦氏特色了,好像这样“欠揍式”说话确实也挺有意思的?
不只是王廷相,严嵩也没有回住处,他去了顾璘那里,抚慰顾璘那破碎的心思,表达对顾璘依旧支持。
白天时候,顾东桥当众被扫了面子,新伤旧伤齐齐发作,心情十分抑郁。
有些话严嵩不方便说,但可以由严世蕃说出来,他对顾璘劝道:“顾东桥请听我一言,你无须丧气,还请振作精神!
少詹事这样东宫官员人选,能主动建言又不招致非议的,无非就是大学士、礼部尚书,其它朝臣都不合适。
而当今大学士中,顾阁老远在京师,只有夏言和家父在天子左右,但天子又不大可能听从夏言。
因为詹事已经由夏言的老师陆深担任了,少詹事不可能再用夏言的人。
而礼部尚书张潮又因为避嫌,不好推荐秦德威,但他同时又不能推荐别人来干扰秦德威,所以只能一言不发,这次可以忽略张潮。
总而言之,在少詹事问题上,目前真正能说上话的只有家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家父还支持你,你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顾璘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忽然又没有信心了。”
严嵩便安抚说:“今日与秦德威只是偶遇,迫不得已临时合作,但我绝对不可能支持秦德威做少詹事。”
及到次日,太阳照常升起。今天不放假了,大臣们又到卿云宫外面集合,等待朝见。
嘉靖皇帝大概也缓过来了,传旨升座,让大臣入朝。
今日满朝文武最靓的还是严嵩,本来这种礼节性会面没有什么正事,但严嵩还是无中生有的奏道:
“昨日臣与秦德威等人信步考察县学,与本地士子相聚,从中得知,如今本地父老尽知陛下之孝道,并感念涕叹矣!
感叹之余,数十人齐心联手制成赋文两篇,曰福瑞,曰思恩,以慰陛下思亲之义,并告上天以庇圣躬,彰陛下孝道为天下之表率!”
随驾的文武大臣有百余位,消息不灵通的人听到这里惊诧莫名,严阁老居然与秦学士这对死敌居然合伙作案了?
嘉靖皇帝将两篇赋文都看了几遍,不禁动容而感慨。
经过两大高手润色的赋文,肯定差不到哪去,更不用说背后代表着故乡民心这层重要意义。
随后嘉靖皇帝就吩咐道:“抄于表册,用于典礼。”又嘉奖道:“具名大臣,每人赏银五十!”
昨天参与了与本地士子聚会的大臣一起谢恩,其他人也只能羡慕了。
秦德威连连感慨,对于严嵩和夏言的斗争,史书上可能没有那么多细节。
但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过,就明白严嵩为什么能一点一点的超越夏言,最终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