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那个时候,人都没了,谁还追究你骗人?而已经没了的人,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今晚的对话,让陶仲文感到很不爽,他是如此的诚心诚意,但秦德威却一直用对待外行的态度敷衍他。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秦德威甚至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但陶仲文也没办法,秦德威实在不愿意泄露天机就算了,他起身告辞说:“已经夜深了,各自早些安歇吧。”
一直走到院外,陶仲文才确认,秦德威竟然真的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所以今晚见面,到底是图个什么?
一夜无话,平安无事,等天亮了后,继续往南走。
在河南巡抚的护送下,南巡队伍渐渐离开彰德府,进入了卫辉府地界,卫辉府知府王聘在府界迎接。
忽然有旋风围绕圣驾,久久不去,这让迷信的嘉靖皇帝心里十分惊恐。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陶仲文,被紧急召到了皇帝御辇下面。
嘉靖皇帝很直接的问道:“旋风绕朕不去,主凶还是主吉?”
陶仲文面无表情,但心里有点懵,好像昨晚也有个人说过什么“旋风”来着?
虽然心里还在发懵,但专业素质保证了陶老道嘴上没有掉链子,用依然淡定从容的嗓音答道:“此乃凶兆也。”
陶老道继续想着昨晚的事情,于是紧接着又补充说:“主火。”
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一如昨晚某人的腔调。糊弄外行,越简单的话,可阐述发挥的余地也就越大。
似乎从来没有人对皇帝说过这种凶兆的话,嘉靖皇帝有些慌乱,又问道:“可否做法攘除?”
陶老道仰头闭目,摆出得道高人的范儿,然后才开口道:“极难,可试为之,但终不免。”
嘉靖皇帝更慌乱了,一时不知还该说什么。
陶老道突然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陛下勿虑,虽不能免,但谨护圣躬尔!”
就算可能会发生点问题,我保证,皇帝你的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陶老道所有的话,都是严格仿照秦德威昨晚的原话说的,意思半点不差。
陶老道不知道怎么说才是正确的,但他很清醒,高仿秦德威是最有可能正确的。
嘉靖皇帝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心事重重。南巡一路多有不顺,他实在有点膈应了。
陶老道迈着方步,回到了自己的车驾上。
他这时才明白,秦德威昨晚那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也不需要向自己解释什么。
秦德威那些话,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口,传给皇帝听的。自己的作用,其实就是个工具人。
至于秦德威的神奇之处,那不需要惊奇了。
在能窥伺天机的秦德威面前,自己这被吹捧为陶神仙的,确实就是个外行。
自己昨晚真是可笑。
第六百三十六章 行宫里外
当日,封藩于卫辉府的汝王朱祐椁赶过来朝见,嘉靖皇帝在行宫接受朝拜后赐宴款待。
论辈分朱祐椁是嘉靖皇帝的亲叔叔,最近的亲戚之一。
在民间传说故事里,汝王当年曾经与嘉靖皇帝争夺过皇位,演化出不少金斧头式的段子。
什么朝廷在汝王朱祐椁和兴王朱厚璁之间拿不定主意,便约定先到京师者为皇帝……
包括秦德威在内的一干辅弼大臣做为背景板,参与了朝仪,并获得在行殿一起吃盒饭待遇。
汝王执礼甚恭,又会说话,哄得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对这位王叔印象极佳。
毕竟嘉靖皇帝是个需要被认可的人,汝王做为近支宗室,这样谦卑逢迎对嘉靖皇帝也是很有意义的。
看着把皇帝哄高兴了,汝王趁机诉苦道:“岁禄发放经常不足额,甚至还拖欠了两年之久,只到手五成,乞请皇上做主。”
嘉靖皇帝不动声色的看向河南巡抚易瓒,按照大明制度,封于各地的藩王及宗室,俸禄都是由地方官发放的。
河南这些藩王及宗室禄米的总负责人,当然就是河南巡抚了。
但这里又有个很微妙之处,宗室俸禄的发放,从来不在对地方官政绩的考核范围内……
所以地方官对宗室俸禄态度,那都是看心情发。
心情好了能发给两三成,只拖两三年,心情不好了,拖个十年八年也有,然后也许用宝钞发。
不是一个地方如此,整个天下都是这样,变相用这种方式减少财政支出,算是大明行政体系的一种自我调整。
与此同时,地方官又舍不得为了宗室而加税,平白坏了自己名声,反正朝廷也不考核这个,所以就只能苦一苦宗室了。
河南巡抚易瓒没料到汝王这个不懂事的,居然把潜规则拿到明面上来说。
克扣宗藩俸禄那是通行全国的潜规则,如果都老实足额发放,地方财政早踏马的不够用了!
关键他也不清楚嘉靖皇帝现在是什么心思,不好确定自己应该怎么答话。
汝王还在苦苦哀求,“别无生计,艰难度日,举家哀号,大失体面……”
听着真烦人,严重影响了某位大饭量年轻人的食欲,秦德威便不耐烦的站了出来,对嘉靖皇帝奏道:
“宗藩俸禄发放,地方自有法度,典者有其责,陛下何必事必躬亲?汝王又何必以些许小事而烦扰圣心?”
汝王看着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凌厉大臣,弱弱的解释了一句:“啊这……正在叔侄说家常话,你这外臣也敢擅自插嘴。”
大明宗藩在权臣面前,真的是没底气,大写的惨,堪称历代最没地位的王爵。
秦德威于是不阴不阳的又说了句:“今日幸见汝王朝见,又想到后面还有周王。听说周王宗室一年索求折银计算大约三十万,实际上官府只给五万啊。”
嘉靖皇帝:“……”
本来他还想训斥一下无礼之极的秦德威几句,但听到这里果断闭嘴了,皇帝也不能凭空变出银子啊。
开封的周王宗室是所有宗室里最能生的,整个周藩宗亲多达数千人,数目为天下之冠。
如果在汝王这里开了口子,那周王来朝见时怎么办?一年多支出二十几万两,那是能开玩笑的吗?
就算是亲兄弟,那也要明算账啊。
所以嘉靖皇帝只能打个哈哈,赐给汝王金币若干,至于讨要俸禄之事就顾左右而言他,装个糊涂过去了。
河南巡抚易瓒对秦学士倒是十分感激,不然天威莫测,他今天真不好答话,也只有秦学士这样的人才敢随便开口。
秦德威趁机又进谏道:“宗亲日渐繁衍,远支宗亲可许以自行谋生,也算是为国所用,总胜过空耗钱粮。”
这涉及到国策变更,哪个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决定,秦德威就是加深一下印象。
事实上,宗室政策直到万历朝才有所松动,嘉靖朝前期还不需要太着急。
目前通过文官们的集体努力拖欠和克扣,宗室俸禄的实际支出,在天下财政支出里的占比大约为百分之六多一些,还能支撑。
嘉靖皇帝听到秦德威的话,就随口问了句:“宗亲能以何谋生?”
秦德威也就随便一答:“可以开钱庄,这个最适合各处宗亲。”
因为旅途劳累缘故,御宴早早结束,君臣各自安歇去。
散场往外走的时候,秦德威走得很慢,甚至落在了一干老年人后面。
一边走还一边小心翼翼的张望四周,努力记住沿路的通道和房屋格局。
如果蝴蝶效应没有改变历史,今晚行宫真着了火,说不定这份记忆就能派上用场了。
但很可惜的是,秦德威只能在行宫前殿到宫门之间活动,行宫后殿是他根本无法涉足的地方,里面只有太监和宫女。
不过火场救人这种事情,危险系数实在太大了,就是穿越者丢到火里也会被烧死,秦德威也想不好怎么办。
算了,见机行事吧,以他秦德威的地位,似乎也犯不上拿命搏富贵了。
走到行宫门外,却看到掌行在锦衣卫事的都督佥事陈寅,正对着徐妙璟猛烈训斥,还有一些锦衣卫官站在附近看着。
出宫的大臣们看到这一幕,没人在意,也没人去掺乎,继续走开,文臣与锦衣卫官之间泾渭分明。
只有秦德威停下了脚步,又好奇的凑了过去。临近了时,正好就听到陈寅喝道:“徐妙璟你今日扰乱行列!再记一次过!”
徐妙璟眼角瞥见有人过来,等看清楚后,连忙开口招呼道:“姐……秦学士!”
陈寅陈都督心里有点警惕,又有点忌惮,但面上绝对不会软,只冷笑道:“莫非秦学士还管得到锦衣卫的事情?”
秦德威连声答道:“不敢不敢。”
然后他才对徐妙璟问道:“我就是不太明白,如此多人在场,怎么也没个人给你求情?你混的也太差了吧?”
徐妙璟心里委屈万分,姐夫你这叫什么话?这跟人缘有什么关系?
谁肯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普通锦衣卫官,去得罪极有可能掌锦衣卫事的人?
再说他满打满算也才在锦衣卫当差四年多,哪有那么深厚的人际关系。
秦德威又问道:“你不是有个叫陆炳的好大哥吗?听说这位好大哥是你们年轻官校的翘楚,平日里也是义薄云天,在锦衣卫里深受年轻官校拥戴!”
秦德威这些话并不是信口胡诌,那陆炳身为皇帝奶兄弟,向来心怀大志。
平时陆炳确实也极力笼络年轻一代锦衣卫官校,预备将来成为自己的班底,徐妙璟也是重点拉拢对象。
如今小弟遇到了不平事,好大哥此时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秦德威这旁若无人的天生主角气场,又让陈都督不爽了,“本官正训诫下属,秦学士还请回避!”
秦德威仍然无所谓的说:“那你继续!”
然后秦德威转身就走到了其他锦衣卫官那里,在人群里找到了陆炳陆指挥,质问道:
“听闻徐妙璟与陆大人有袍泽之义,经常同在午门当值,为何此刻不见陆大人出面讲情?”
陆炳:“……”
在那边教训徐妙璟的是陈寅,你秦德威跑过来找我作甚?
本来大家都在看陈都督和徐妙璟,结果秦德威说了这一句,又齐刷刷的都看向陆炳了。
陆炳只能辩解说:“此乃上官诫勉下属,我辈不好胡乱打断。”
秦德威淡淡的讽刺道:“我本以为陆大人是为了友人急公好义、路见不平勇于出头之人,看来是我想多了。
若还有像徐妙璟这样的人,今后遭遇了不公,大概也指望不上陆大人了。人心都有杆秤,陆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本来陆炳为了对抗老一辈人物,通过数年苦心经营,在锦衣卫年轻人里威望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