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这就是我姐夫秦德威的原话,还请仇侯爷三思。”徐妙璟传完话后总结说。
仇鸾有点惊诧,原本以为冯恩会去找大学士夏言求助,到时他或许可以与夏言交换点利益。
没想到跳出来架梁子的是翰林院的秦学士,一个没实权的侍读学士,对他仇鸾有什么用啊?
想到这里,仇鸾便傲然的答道:“想让我与冯恩讲和,秦学士的面子还不够。”
徐妙璟继续传达秦德威的意思:“我姐夫还说,若侯爷不服,就按着京城老规矩,出来摆摆龙门阵,不然就干脆的认错。”
仇鸾差点气得破防,上次是他一不留神、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被冯恩打了。
居然还要自己向冯恩认错,简直岂有此理!
“行!那就见个面,请人评评理!”仇鸾一口答应了,“别说我欺负人,规矩你应该懂,三天后显灵宫外面大街上见!”
显灵宫外面大街的对面,就是西院胡同。仇鸾在这里丢掉的面子,就要在这里找回来。
徐妙璟就如此回话了,然后就对秦德威科普道:“这样的讲理,说白了最大规矩就是家奴动手群殴,但家奴不能打任何一方的主人。”
所以,就算被告到朝廷,也是家奴互殴,主人无辜。
男人到死是少年,秦德威忽然有点期待,脑中响起了乱世巨星的配乐。
徐妙璟很积极的说:“姐夫你这边人手太少了,要不要我去借人?多找人凑一凑也许能凑出几十个家奴来。”
秦德威否决了:“你去借人,能借得过咸宁侯?而且又有几个人,敢为了你得罪咸宁侯?”
徐妙璟习惯性的问道:“那怎么办?”
秦德威淡定的说:“智慧,讲理要靠智慧!只会动粗打打杀杀是没前途的!”
此后三日,咸宁侯仇鸾大洒英雄帖,声称要与秦状元打擂台讲理。
倒也引起了不少勋贵的积极回应,其中份量最重的人就是英国公张溶。
毕竟是个上升势头十分明显的武官,仇鸾的面子还是有几分的。
众人凑了凑人头,很有经验的决定先带一百五十个家奴去现场,应该足够用了。
打听过了,那秦德威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动作,根本拉不来多少人。
而且众人发过话,谁家敢帮助秦德威出人手,谁就是勋贵圈子的叛徒!
纨绔们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影响到朝政的运转。
东厂奉命调查两淮盐商与江北官员的关系,经过月余的艰苦调查,终于将一份调查结果呈交给了嘉靖皇帝。
调查结果中,点明了一些江北籍官员与盐商关系匪浅,有佐证的那种。
但皇帝最关注的蔡昂蔡学士,经过调查后,发现他与盐商居然没有丝毫关联。
这个结果让嘉靖皇帝非常意外,他原本已经认定,蔡昂会与两淮盐商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没想到蔡昂居然如此清白。
其实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改制,恢复盐业中法了。
叔父孝宗皇帝做错的事情,他朱厚璁要纠正回来!
但嘉靖皇帝却又是一个十分讲究“权术”的人,他原本想着,以蔡昂勾结盐商为突破口,一边杀鸡骇猴,一边推动盐法改制。
但蔡昂居然做人清清白白,就不好拿来当突破口了。
嘉靖皇帝只能暗骂一句,这蔡昂脑子有毛病吗?
他与两淮盐商一文钱利益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那么积极的跳出来充当反对派?
嘉靖皇帝继续考虑着,并跳过蔡昂这段,看了几个名字后,却又看到了曾铣这个名字。
本来日理万机的嘉靖皇帝未必能记得这个名字,但东厂奏报里很贴心的注释了,此人乃是嘉靖十四年平息辽东兵变功臣,秦德威之继父。
其一,曾铣父亲在扬州行商时,为盐商马家分销淮盐十万斤。
其二,曾铣在辽东当巡按时,辽东试行开中法,马家曾经向广宁仓输粮换取盐引勘合。
其中有没有违规,东厂没时间调查细致,只是把事情简单罗列了一下。
嘉靖皇帝疑心顿起,他并不是对曾铣产生了怀疑,而是对秦太监产生了怀疑。
曾铣这些事情表面上并无违规,也没有任何违规证据,嘉靖皇帝不觉得有什么。
但秦太监还特意将曾铣罗列进去,看起来很像是挟私报复,而且还是想在皇帝这里耍小聪明,给曾铣上眼药?
如果没记错的话,秦太监弟弟当年折在聊城,当时知县就是曾铣。
嘉靖皇帝抬起头,逼视着侍立的秦太监,很诛心的质问:
“你为何会想,着重查曾铣?竟然连曾铣父亲做过什么都查访到了!”
秦太监恭恭敬敬的说:“盐法改制是有秦德威所倡议,所以臣认为,必须要重点清查秦德威身边的人。
这曾铣身为秦德威继父,理当被细查。而且无论结果如何,皆应罗列出来,以供陛下参考。”
嘉靖皇帝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第五百六十章 讲理(下)
天色黑了,秦德威从外面回来,有仆役来通知说,曾老爷叫他去书房。
秦德威就换了居家常服,跨过通道,来到西府内院书房。
此时曾后爹正坐在书案后面,提笔凝思,大概是准备写点什么。
见秦德威进来,曾后爹就先放下笔,询问道:“我今日怎么听说,你要与咸宁侯约斗?”
秦德威惊讶的说:“这么点事,居然连老爷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只会在勋贵圈子里传扬。”
曾后爹也是无奈,换成正常儿子,敢去当街打架斗殴,少不得要仔细教训一番,甚至还有可能是物理方法。
但偏偏秦德威是个不正常的,弄不好就是教训不成反被训。
所以曾后爹只能心平气和的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秦德威满不在乎的说:“最近日子无聊,找点乐子。”
嘉靖十六年实在太枯燥了,除了慢慢研究水力和炼钢,推进下制度改革,都不知道干点啥好。
而且女色这种东西,也就那样吧,不稀罕了!
曾后爹完全不信,拍案道:“说实话!别糊弄我!”
于是秦德威也无奈了,“没有糊弄老爷,这就是实话!我就是闲极无聊!
难道那些纨绔子弟斗气打架,还需要什么深谋远虑?
我才十九岁啊,又不是你们这种奔四十的老头子!”
曾后爹:“……”
算了算了,不管了,年轻人打个架算什么,士不可不弘毅。
秦德威告辞前,忽然又好奇的问:“老爷你大晚上的不休息,这是要写什么呢?”
曾后爹没好气的说:“上疏自辩!”
秦德威连忙追问,曾后爹才又说:“不知道是谁检举,说我任辽东巡按时,江都县马家在辽东输粮换取盐引勘合,情状可疑,所以御批命我上疏自辩!”
雾草!秦德威大吃一惊,自己才提出盐法改制,怎么曾后爹就被人偷偷检举了?
他连忙问道:“曾老爷你与那马家,莫非真有什么利益勾连?”
曾后爹毫不犹豫的说:“绝对没有!”
对曾后爹的个人操守,秦德威还是很相信的,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自辩?”
他感到,嘉靖皇帝让曾后爹自辩,很意味深长,不能轻率应对。
曾铣就答道:“当初你提议在辽东试点开中法,但一开始都在存疑观望,并没有盐商过来输粮报中。
所以我就只好请了旧相识盐商马家,到辽东来率先做个样板,但我并没有从马家收取任何好处。”
曾后爹说的坦坦荡荡,但却被秦德威打断了,“事实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
曾后爹无语,什么叫事实不重要?
但他还是如实答道:“我只是为了推动公事,所以才招徕马家去辽东,完全出于公心。”
秦德威怜悯的看着曾后爹,难怪您老人家在历史上十年后被斩。
对上嘉靖皇帝这样的猜忌之人,你用这样的套路奏对,你不死谁死?
曾后爹被便宜儿子看得受不了,忍不住喝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秦德威叹口气,“老爷啊你要是打算这样上疏自辩,那我就赶紧也写个辞官奏疏去,免得以后被你拖累。”
想打人!曾铣心态顿时有点炸,怎么在便宜儿子嘴里,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事实就是这样的啊,自己一心为公、问心无愧,这样自辩能有什么问题?
没虚构,没捏造,完全如实,这样也错了吗?
秦德威心累,只能帮着曾后爹分析说:“你招徕马家去辽东,动用的是私人关系吧?
所以你就是为了公事,付出了私人资源。然后你还完全没有收益,动机非常纯粹,就是一心为公。”
曾后爹点了点头,实情确实如此。
秦德威震耳发聩的叫道:“可皇上他不会信啊!”
曾铣反问道:“据实禀奏而已,又不是编造的!难道天底下就不能讲理了?”
秦德威又开始用怜悯眼神的看着曾后爹:“您是有多幼稚,居然还想跟皇上讲理?”
曾后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道政治题——
如果说三纲五常讲究的是君臣父子,那么秦德威上面这一句话,究竟悖逆的是“君臣”还是“父子”?
秦德威担心曾后爹一时间理解不了,决定举个例子:“说个极端情况,假如京城出现粮荒,饥民遍地。
此时一个大学士让朝廷省下银子,但自己却散尽家财,施粥救人万家生佛,御史们会怎么看?”
曾铣迟疑着说:“这就是伪君子!私自收买民心,有不轨之嫌疑!”
秦德威点点头:“那你在辽东干的事情,不就是类似性质吗?
当今这个皇上,内心从来就不相信世间会有大公无私,不相信真有竭力报国之人!
这样的皇上让你自辩,结果你自吹一心为公,你觉得皇上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