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如果大家没记错的话,这是王廷相第一次公开反对秦德威。
严嵩松了口气,他以为是夏言给王廷相打了招呼,不然谁能让王廷相公然反对秦德威?
当然夏言听说了王廷相的表态后,肯定也会以为严嵩找王廷相沟通过。
而王廷相为了顾全大局,阻止秦德威不顾后果的胡来,真是个讲究人。
只有王廷相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表态。
而且效果很荒谬,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感谢他,无论是夏言、严嵩,还是秦德威。
秦学士目光移动,又看向另一个王尚书,户部的那个。
众人也跟着看过去,都知道,大司徒与秦德威同样关系匪浅。
只见王以旂面无表情,淡淡的说:“大司寇所言极是,附议。”
这位户部的王尚书没有什么演技,比刑部的王尚书差了好几筹。
所以只能用面瘫脸了,台词也尽可能精简,但意思很明确。
众人只觉得惊讶,这次二王尚书不只是“不支持”秦德威,而是公开反对。
甚至还是率先反对,是引导方向性质的。实职尚书一共就六个,这就已经两个反对了,份量极重。
只有严嵩终于发现,可能不太对劲,事有反常即为妖。
但对于大多数来说,形势已经很明朗了。
秦德威最大两个“代言人”都已经表态反对秦德威了,那别人更不会吃饱撑着。
如果此时支持秦德威,意味着什么好处也没有,同时又要与礼部尚书严嵩过不去,还要与“二王”尚书打对台,傻子都不会干!
所以乐子人们发现今天果然没有白来,真出现乐子了。
廷议上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开口支持秦德威,这种场面也是很罕见的。
正常人能跻身庙堂的,都有亲友,不可能连个帮忙说几句话的都没有。
另一个大山头,也就是左都御史霍韬疑惑的看来看去,心里十分莫名其妙。
但是有一点非常确定,想让他霍韬帮秦德威说话,那绝对不可能,天崩地裂世界毁灭也不可能!
然后霍韬对刑科都给事中王希文使了个眼色,这意思就是,你去探探秦德威的底。
正所谓,乐子人想看乐子的心态是永无止境的。
王希文挪动了几步,对孤家寡人秦德威说:“秦学士再说几句啊!”
秦德威便长叹一声,对王希文道:“我,秦德威,从五品侍读学士,嘉靖十四年乙未科状元。
目前就管着一个小小的四夷馆,这是一个根本不入眼,不入流的地方,与诸公的势要衙门完全不能比。
让状元学士来管这样一个地方,不敢说大材小用吧,也是个谦让不争的意思,说明我秦德威对争权夺利毫无兴趣啊。”
众人:“……”
槽点太多,无从吐起。秦学士今早又喝大了?还是昨晚操劳过度,还在找回智商?
孤家寡人万分苦恼,继续对王希文说:“王拾遗你评评理,四夷馆里一个很正常的差事安排,只是派个人去广东办事而已,这能算大事么?”
王希文看了眼严尚书,应付着说:“确实不算大事。”
秦德威就诉苦道:“结果短短数日内,就有一个大学士、三个尚书来向我施压。
除了上面这几个,还有另两个作为人子、门生不能说出姓名的人物,在此不得不为尊者讳。
然后到了今日廷议,居然连一个支持的人都没有!”
听到秦德威点出如此多大佬,王希文心里“卧槽”了一下,抽身就想离开秦德威身边。
秦德威追在后面说:“王拾遗别走啊,我的话尚未言尽!
我就是不太懂,我都到这种地步了,只能管一个四夷馆,满朝无人支持,居然还有人说我跋扈!”
王希文充耳不闻,闪进人群里了。
秦德威站住,又随便扯住个旁边官员,抱怨说:“这位仁兄,你也来评评理,请问到底是谁跋扈?
礼部尚书的儿子就不能碰吗?礼部尚书的儿子就不能安排差事吗?
但凡不合他心意,就有一群说情施压的。一个小小的四夷馆,又哪里遭得住如此多高官显贵,还让不让别人做事了?
还有,难道广东不是大明的疆土吗?去广东办差不是为国效力吗?”
那被秦学士扯住的官员脸色不是很好看,连连后退,也躲进了人群里。
廷议之前,很多人会以为秦德威会卖直,会硬顶大佬,树立不畏强暴的刚直人设,但没想到秦德威一直在诉苦和抱怨。
秦德威又转向吏部尚书许赞,问道:“但凡廷议事项,都要将结果上奏。关于派严监生去广东办事的议论结果,应该如何上奏?”
许赞也是先看了眼严嵩,才答道:“满朝无一赞同你,所以严监生去广东的事情被否掉。”
许天官不偏不倚,表现出的事实就是这样。
秦德威点了点头,轻松愉快的说:“不是无一赞同,而是全部反对!另外须得标注一下,严监生是严尚书之子。”
众人:“……”
今天这事情,简直从头到尾都透漏着邪门。
但是众人也能判断出,如果这个结果呈上去,只怕又要有乐子看了,而且是皇帝面前的大乐子。
嘉靖皇帝已经登基十几年,朝臣也都逐渐摸清嘉靖皇帝的脾气路数了。
嘉靖皇帝没什么安全感,最忌讳的就是朝中只有一种声音,最防范的就是大臣擅权。
区区一个四夷馆办事的人选问题,就能让满朝禁言?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事情正在起变化
别人能想到的后果,严嵩当然也能想到,而且比绝大多数人更早想到。
顿时严尚书毛骨悚然,冷不丁的就感到彷佛有无数刀光剑影,扑面而来!
他们父子都是聪明人,针对秦德威也做过很多预判,可是秦德威的每一步,全都在预料之外!
一次都没有被猜中,一次都没有!
他终于理解了,当初那些直面秦德威的敌人们,有过怎样的恶心感觉!
事情不能这样办!
先前为了避嫌,严尚书一直没有说话,毕竟这是涉及到自家儿子的事情。
但现在真不能再继续置身事外了,严尚书忍无可忍,开口喝道:“慢着!我以为,严世蕃去广东办事是很合适的!”
众人又一次哗然,这严尚书也是个狠角色啊!
见势不妙,立刻做主将唯一儿子送到八千里外,很有种断尾求生的果断。
道理都懂,但有几个人真能下这种决心?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这句话其实不应该是由严嵩本人说出。
比较合理的做法是,由亲信党羽、同盟友军之类的角色,出面说出这句话。
但现在问题在于,没有预案的仓促之下,又没有沟通机会,别人不清楚严嵩的心思,不敢擅自做主。
那毕竟是把严嵩儿子发配八千里,没人能代替严嵩下决心。
所以严嵩只能亲自喊出这句话,让别人明白自己的决断,下面才好打配合。
秦学士仿佛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了几下关节,又搓了搓脸。
然后不阴不阳的瞥了眼严尚书,不阴不阳的说:“大宗伯你是当事人之父,理当避嫌,不必说话了。”
秦德威作为当事人,有资格出来说话,并提出质疑,毕竟正在讨论的事情是他上奏发起的。
严嵩义正词严的回应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是人臣本分,正所谓内举不避亲也。”
秦德威扭头看向吏部天官许赞,还是不阴不阳的说:“事情正在起变化,大宗伯的话都听到了,那么现在廷议情况就是这样——
所有大臣皆不赞同严监生去广东办事,只有严尚书力排众议,高风亮节、大公无私,表率朝堂,坚持逼严监生远赴八千里!”
“扑哧!”人群里有人哑然失笑。
如果秦德威不说那几个赞美严尚书的形容词,这句话还接近正常。
但加上了那几个形容词后,这句话的味道就很奇怪了,或许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有些熟读史书的人又想起,王莽为了刷大公无私的声望,逼儿子自杀的故事……
严嵩本来是个白面老生,这会儿都变成红脸了。
但好在情况大家都明白了,内部思想也统一了。
刑部右侍郎、江西人老大哥朱廷声站了出来,代替严嵩继续发声道:
“据我所知,严世蕃此人极为聪明,学新学问很快,又熟悉南方气候,是个极好人选。”
随即又有几个人出来附和,说着应该送严世蕃去广东,与刚才大为不同的舆论声音都出来了。
秦德威冷眼旁观,忽然又对许天官说:“事情又在起变化,现在廷议情况是——
为了四夷馆下属西洋馆月禄一石的办事员人选,从尚书到侍郎,朝臣纷纷扰扰,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不少人对秦学士怒目而视,为何好端端的话,从秦德威嘴里说出来,就天然带有群嘲光环?
不过心思深沉的人疑惑不解,站在朝堂上的任何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那秦学士今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被秦学士嘲讽一遍,那秦学士到底想的是什么?
还有,本来大家是作为乐子人,是想着看秦学士乐子来的。
但现在怎么不知不觉的反过来来了,仿佛变成了秦学士看大家的乐子。
吏部许尚书不惯秦德威那毛病,大喝道:“秦学士!你到底有什么意见就明说!休要在旁边阴阳怪气扰乱廷议!”
于是秦德威就走到许尚书身边,面朝众人,很淡定从容的开口道: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无需再多言,还望诸公支持本官,派监生严世蕃前往广东办事。”
这句话让众人感觉很耳熟,随即就想起来了。
廷议开始的时候,秦德威作为当事人首先发言,说的就是这句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