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其实登科后的官方活动还没有结束,明日还要去国子监举行释菜之礼,以及从唐代流传下来的题名刻石习俗。
另外状元要去鸿胪寺领取特制朝服并学习礼仪,然后带领新科进士再次入宫上表谢恩,到此庆典性质的活动才算结束。
不过活动都没安排在今天,所以可以瘫在家里休养。
估计朝廷也知道,在琼林宴次日,大家状态都不会好。
又喝了两碗粥,秦德威感觉身体状况舒服多了。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快!
另一边院子的陈凤和许谷也醒了,过来一起喝粥。
秦德威懒洋洋的靠着大树,询问道:“我昨天醉酒后,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吧?”
陈凤答道:“也没说别的,就是有人拿话来激你,说你言而无信,你就拍着胸脯说肯定去的。”
“什么言而无信?”秦德威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陈凤提醒说:“就是金殿传胪那天,你说要去侍奉巡边尊亲的话。”
秦德威:“……”
真是喝酒误事啊,怎么又把这茬提起来了?
先不想那些了,秦德威又问道:“你们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其实在中进士后的头几个月里,或者说今年以内,将会是他们人生当中最自在快乐的几个月了。
如果不着急做官的话,请假十分好请。如果想请假归省,或者结婚,朝廷都会批准。
很多新科进士都有荣归故里的梦想,登科后会请假回老家光宗耀祖,顺便探望父母。
毕竟以后做官,这条命就卖给皇帝了,无法侍奉双亲早晚看顾,所以要告别一下。
还没成亲的进士,肯定也要顺便娶个亲。
毕竟这时代讲究成家立业,如果都没成家,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官场上吃亏。
听到秦德威询问未来数月的去向,许谷就答道:“等着朝廷馆选,然后请假回南京省亲。”
除了跳出三界外的天生仙三鼎甲,新科进士们的前途就是在一次次分流中逐渐走向不同路径的。
馆选就是对新科进士的第一次分流了,被选上的可以成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这是除了三鼎甲之外最好的路径。
简单地说,对普通进士来说,如果选不上庶吉士,以后连入阁的资格都没有了。
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学习几年并留馆是最初级门槛。
当然对秦德威来说,他不用关心这些,状元任命是固定的,他肯定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先天仙缘,不必半路修行。
陈凤又对秦德威反问说:“你下面要做什么?是不是成亲,还要回南京吗?”
秦德威想了想,就站了起来说:“我换身衣服,找老座师去。”
然后秦德威就带着随从,出门往张潮张学士家里而去了。
今天张学士也没去衙署,就在家里休息,秦德威去了就见到人了,还得恭恭敬敬行礼。
毕竟张老师现在是乡试座师加会试座师,又有一年教习之恩,而如今又讲究“天地君亲师”的伦理。
对秦德威而言,除了皇帝、父母之外,张老师就是最大的人物了。
“你来的正好,我也想找你。”张学士说。
秦德威就问道:“老师有何教导?”
张学士看着秦德威,暗暗感慨,状元真是个看命又看脸的东西。
两年前教学时,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浮躁小儿,居然能成为破纪录的状元。
“你也要入翰苑了,我对你很不放心,就想着嘱咐你几句。”张学士作为一个翰林界的老前辈,确实也有些话说。
秦德威很诧异的反问:“我这样品绩优良之人,老师有什么不放心的?翰林院那种地方,又有什么值得……”
眼瞅着张老师的脸色不太好,秦德威立刻又恭敬的改口说:“请老师训话!”
张学士忍住想打学生的冲动,略带自豪的说:“一入翰苑,便终身以翰苑为荣,这是一个很讲究前后辈传承的地方。我便以前辈身份,对你说几句。
翰林院号称士林华选,身份尊贵,但自身职权并不重,所以没有其他衙门那么热闹。在翰林院任职,首先要耐得住寂寞!”
秦德威回应说:“老师但请放心!我自己就是热闹,翰林院有没有其他衙门那样热闹不要紧!”
张学士决定,还是趁忍无可忍之前,先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
“翰林院号称清流,但每年到手的钱粮并不多,其实很穷苦。所以其次,你要忍得住清贫!”
秦德威立刻答话说:“老师但请放心!这也没关系,我家里开着钱庄,不在意俸禄,翰林院有没有油水无关紧要!”
张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另外翰林院所做的都是文翰之事,没有什么赫赫权势,缺少那种做官老爷的快感。所以第三,你要守得住平常心。”
秦德威毫不在意的说:“老师但请放心!只要我还有嘴,啊不,只要我还有才华,就能有影响力,翰林院有没有权势无关紧要!”
张学士忍不住就拍了下桌子,喝道:“照你这么说,有没有翰林院,对你也无关紧要了?”
明明都是老生常谈的、最正确的东西,谁听到了都得老实受教,怎么到了秦德威这里,就变了味?
秦德威吓了一跳,赶紧高情商的弥补说:“老师何出此言?翰林院对学生我毕竟还是很有意义的,毕竟大家都认为它很重要!”
张学士:“……”
他又一次发现,秦德威真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那种心气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别人都将翰林院视为终南捷径,而在秦德威心里,翰林院好像就是个点缀?
如此孽徒,自己居然还想拿他当翰苑风流的衣钵传人,真是猪油蒙了心!
时至今日,还能退货吗?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语成谶!
念及辛辛苦苦两次搜卷实在不容易,张学士认为还是要挽救一下秦姓孽徒,免得将来走歪了路子。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如今在词臣中,有一个是你的榜样人物。”
秦德威疑惑的问道:“李太师文正公、杨太保文忠公、还有另一个杨太保文襄公都已经殁去了,费少师又归隐了,谁还能当我的榜样?”
秦德威说的四个人分别是李东阳、杨廷和、杨一清、费宏……
张学士握紧了拳头,五味杂陈的说:“我想说的榜样人物是,吏部左侍郞兼掌院翰林院学士董玘董中峰!”
没等秦德威开口质疑,张学士怕自己心塞,又抢先道:“董中峰十八岁时,于弘治十八年,以榜眼登科,只比你差一点吧?
至今三十年,安安稳稳的做到了正三品词臣,只差一步就能升尚书入阁!”
但说完之后,张学士看到秦德威有点嫌弃的表情,还是心塞了。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神态?”
秦德威就吞吞吐吐的说:“这位董前辈如此高的起点,三十年才做到一个虚衔三品,就这……”
张学士训斥说:“我的意思是,今上恩威莫测,你应该学董中峰这个镇静功夫!不要跳脱多事!
最近这三十年,从正德到嘉靖,朝廷动荡甚多,而董中峰一直能够安安稳稳,时至今日只差一步入阁,不值得你学习吗?”
秦德威拼命回忆了半天,历史上后面十年内入阁的新人只有夏言、严嵩、许赞、张璧这几个,前两个是红人,后两个是酱油。
但无论如何,绝对没有这个听起来很牛的董学士。
所以这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就没有然后的人了,十八岁的榜眼居然在历史上毫无名气。
秦德威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老师你教训我要安分守己,不要跳脱多事,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在十年前,老师你怎么就去左顺门哭大礼议了?难道是你那同乡杨慎杨前辈绑着你去的?”
张学士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进谏不能算跳脱!叩阙……议大礼的事,能算不安分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国家养士”,什么“仗节取义”之类,引得秦德威又紧张起来。
“老师还是不要说别人了!”秦德威赶紧给张老师端茶倒水,引开话题说:
“老师不如想想你自己,圣上似乎对你有所缓和,居然能放了你出来主考。那么你对以后就没点想法?”
张学士喝了茶缓缓心情,叹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五十岁知天命的人,才是个从五品,没有以后了!”
秦德威诧异的说:“老师你才五十?我还以为您都快六……”
看着老师的脸色,他又赶紧强行扭过话头说:“老师你自己不能气馁!这次你主持完会试,算是一次功绩,按惯例应该会升到五品了。
翰苑词臣升迁与外边不同,快起来很快,你看那夏言,当初一年半就升到礼部尚书了!”
张学士摇摇头叹道:“大明百年来,又有几个这样的例子?这样际遇不是随便就能有的。”
秦德威苦口婆心的劝道:“那我先给老师定个小目标,三年侍郎、五年尚书、十年入阁!
做人如果没志气,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前人说过,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张学士唉声叹气,大道理都会说,自己听了一辈子,但大道理还是大道理。
秦德威又很认真的说:“老师啊,其实扑街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心理上习惯了扑街。”
张学士大致能猜到意思,但还是有个词没懂:“扑街是何意?”
秦德威随口答道:“霍韬他们那边的乡言!大致可以形容您最近这十年的状态!”
张学士有点糊涂,今天到底是教训学生,还是被学生教训?自己这个老师,还能不能当老师了?
秦德威暂时也只能说这么多了,无论以后怎样,先在老师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再说。
反正张学士今天实在没感受到师道尊严,又摆出长辈架子:“其他事情不必再说了,但你婚事要抓紧办,在入职之前成亲!”
秦德威答应下来:“这个自然,学生晓得!”
张学士叮嘱说:“一个十七岁的未婚状元,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你了,但你不要做那负心的陈世美!”
秦德威再次保证:“老师但请放心!我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张学士突然笑嘻嘻的说:“老夫反正也无儿无女,已经收了徐妙璇为义女,替她过世的父亲看着你。”
秦德威无语,你们开心就好。
张学士思考着说:“成亲这种大事,肯定离不了双亲,你母亲在京师,但你父亲却在辽东。
你不如请假,去辽东探望父亲,并亲自将婚事告知父亲,并取得父亲的同意,这才是礼数。”
秦德威蛋疼,自己就是为了“忠孝人设”,随口胡咧咧了一句“不如去侍奉巡边的父亲”,怎么就绕不开这个坎了?
张学士想起了什么说:“而且你那话也传的人人都知道,影响总归是不好!
正好你去探望父亲,也算是一举两得,平息舆情。一个月就回来了,正好婚事也能筹备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