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鹿鸣宴结束后,就是新科举人私人拜见主考官座师和同考官房师的环节,从此以后便正式列为门生了。
座师这边更热闹一点,毕竟主考官座师好歹是个翰林学士,以后多少还有点用处。
而房师那边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乡试同考官大都是监生出身的各地学校教官而已,以后没卵用。
世态人情,大抵如此。
按照规矩,新举人去拜师要带礼物,秦德威很实在,也不弄花里胡哨的,直接送银子!
这时候张学士已经搬出了贡院,住进了应天府公馆。
秦德威去拜见的时候,人还是那么多,于是在晚上又去了趟,总算能与张学士单独说说话了。
张学士先前路上奔波一个月,又关在贡院一个月,此时才算是完成了乡试重任。
他终于一身轻松,可以肆无忌惮、不避嫌疑的与秦德威扯淡了。
“老师你也不怕物议?”秦德威像银子一样实在的说:“对我稍加照应即可,还给个经魁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潮毫不在意的说:“你这十六岁的年纪摆着,就算不是经魁,哪怕把你放到第一百三十五名,那也一样夺目。”
秦德威这两天听多了这种话,很娴熟的故作羞涩回应说:“谬赞了谬赞了,都是老师抬举!”
张学士忽然又说:“其实我本来没把你放在五经魁里,但后来另有缘故,我可不敢居功。”
秦德威又好奇的问道:“那填榜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学士就详细说了真正内幕:“当日考官、提调官、监试官齐聚,开始写草榜的时候,我把你放在了第九十一名。”
秦德威总觉得这个名次搭配自己很不正经,又说不出哪里不正经。
又听张学士继续说:“当时草榜前五里,春秋经魁是徽州府学的鲍道明,而解元兼书经魁是徽州府祁门县的郑维诚。
所以监试的南直提学官何大人就有不同看法,认为五经魁里有两个徽州人不合适,建议把春秋经魁换一个人。
而乡试提调官,也就是应天府府尹柴大人看到榜单前五十里没有南京士子,脸面不好看,就恳请诸君给皇都一份体面。
我综合了一下监试官何提学、提调官柴府尹的意见,就在正榜上,把你提到了春秋经魁第五名,换下了徽州鲍道明。
这样只需简单一次调整,既能让前五名籍贯不重复,又满足了柴府尹的要求,保住都城脸面。”
秦德威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真正内幕!
自己得到这个经魁,也是多方面平衡的原因,甚至还沾了南京城政治地位的光。
至于胡宗宪说的什么,自己抢了他的经魁,都是胡扯!
就算自己不是春秋经魁,也轮不到在秦淮旧院住了一个月的胡宗宪!
想到这里,秦德威忍不住长叹一声:“原本以为学生我拿下春秋经魁,靠的是才学,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政治因素,情何以堪!”
张学士便深刻领悟到,为什么到了南京后,很多当地人都说秦某人天生欠打、五行缺揍。
在官方鹿鸣宴、私人拜完老师之后,新科举人们就进入了彻底的狂欢时光,各种各样的同年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秦德威作为这科的红人,从中午到晚上,一天要赶好几个场子。
赶到第六个场子时,夜色深了,估计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场子了。
此时秦德威已经有七八分醉意,倚着几案说:“怎么不见年兄们给我赠诗?”
有人笑道:“都怕班门弄斧!”
秦德威抬手指向不知为啥出现在这里的胡宗宪,“胡兄!你还欠我的,给我作一首!”
胡宗宪从来不怕事,梗着脖子说:“你可别装了!有人告诉过我,每当此时,必定是你自己想吟诗作词,所以胡乱找由头而已!
我要作出一首来,你肯定是先冷嘲热讽一遍,然后顺势自己作一首对比!所以你才会被叫做诗霸!”
雾草!秦德威吃了一惊,是谁向胡宗宪泄露了自己的机密套路!
这就是当名人的苦恼,很多小习惯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被人熟知了。
算了,不装了,直接自己写!
秦德威让仆役拿了笔过来,提笔就在墙面上写:“喜迁莺令,自贺秋捷时年十六岁!
唐学士,李青莲,公子更翩翩。荷衣总角赋高轩,名字报红笺。
曲江宴,樱桃畔,争看紫骝白面。嫦娥应遣小婵娟,花插帽檐边。”
当晚醉意到八九分时,秦德威被扶到了王怜卿家,一身酒气的躺着就不想动了。
王美人喊了婢女过来,给秦德威解衣服洗洗刷刷。
醉眼朦胧的秦德威任由施为,带着几许得意对王怜卿问道:“当初别人都说,我的前景下限是文征明,如今可还有人这样说吗?”
王美人一边给秦德威擦脸,一边说:“你都中举了,文征明又没中过举。现在别人议论你的前景时,当然会往上抬一抬啊。”
秦德威很感兴趣的问:“如今别人怎么说我的?
我觉得我的路数有点像前文坛盟主加前首辅李东阳,还都是十六岁在京城中举。”
王美人扔下擦脸巾,笑嘻嘻的答道:“如今别人说,你将来的下限不能是文征明了,至少是唐伯虎!”
秦德威:“……”
唐伯虎和文征明这俩扑街有本质区别吗?
世界这么大,堂堂大金陵皇都,能不能别只盯着苏州那一亩三分地比来比去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即将到来的离去
再热闹的狂,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乡试落第举子率先纷纷离去,例如吴承恩在秦淮旧院疗伤了几天后,就黯然回家了。
在九月份,新科举人们也一个个的离开了南京城,嘉靖十三年的乡试也就成为历史了。
当然这些新科举人回到家后,地方上官府和乡亲肯定还有些“载誉归来”的仪礼,那都是最后的余韵了。
但对秦德威而言,这种仪礼有点多余甚至尴尬。
想象一下,假如江宁县县衙要举办“庆祝我县秦德威考中举人”仪式,场面是什么样。
主持人申知县,赞礼县学丁教谕,观礼乡绅代表顾东桥老先生……然后新科举人只有秦德威一个人。
还是算了吧。
但南京城的官府不只是江宁县,还有应天府。府尹柴奇还是想要有所作为,振奋士气的。
所以江宁县根据秦德威的指示不办这种尬礼了,应天府那边却又要张罗典礼。
全南京城加起来,新科举人能增加到三位了,还是略尴尬。
秦德威左右不了柴府尹,到时候只能去参加了,忽然又有点期待以乡绅身份见到顾老先生的场面了。
但在典礼的前两天,南京文坛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陵文坛盟主顾东桥老先生离开南京北上了,听说他要起复做官,以五十八岁高龄重新为大明发挥余热!
没了顾老盟主列席观礼,秦德威顿时觉得这场“庆祝南京城三人乡试中举”典礼索然无味,连带着南京文坛也没意思了。
当乡试彻底成过去式后,现在秦德威面临着一个与当年曾后爹同样的抉择。
如果打算参加明年二月份的会试,就要准备出发了。
北方运河十一月份开冻,想要在冻住前赶到京师,那么最晚十月初就要出发。
根据这个时间表的话,就只剩半个月左右了。
想到这里秦德威就叹口气,在南京城的羁绊有点多。
已经怀胎的顾娘子就不说了,如果去京师参加会试,就算落第,估计也赶不及回来看到孩子出世。
而且那王怜卿也越来越幽怨了,现在都有点不敢去找她了。
在这种烦恼中,秦德威收到了聊城县发来的文书。
这是聊城县衙假公济私发给江宁县,然后书吏转交给秦德威了。
在文书里,曾后爹说了三件事情。第一,热烈祝贺便宜儿子勇夺乡试经魁,要再接再厉再攀高峰。
第二,曾后爹的亲儿子已经出世了,彻底不用琢磨让秦德威改姓了,从此秦德威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第三,曾后爹要从聊城县离任,下月准备赴京叙职,这应该是升迁前兆。
对第一点,秦德威无视了,对第二点,秦德威也说不上什么来。
主要是第三点,关于曾后爹的职场生涯问题,秦德威想得比较多。
根据原有历史轨迹,这时候辽东巡按御史出缺,志在边疆的曾后爹就补位了。
然后到了明年,辽东巡抚、都指挥使两大员齐齐作死扑街,辽东出现兵变。
于是曾后爹像个网文主角似的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平息辽东兵变。
从此曾后爹一飞冲天踏上了升迁快车道,只用十年就当上总督。
秦德威不知道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有没有影响到这关键的一步,还有就是自己母亲如何安置的问题。
想来想去,只能回信里写道:“若老爷志向远大,居官无定所,还请暂将母亲安置于京师,另可请璇大姐帮忙照看。”
这暗示很明显了,巡按御史这样的官,没有固定驻地,要在辖境内不停的巡察,带不了家眷。
给曾后爹回了信后,秦德威想了想就去找王怜卿。
顾娘子这边应该问题不大,能稳得住,一是将要有孩子,二是有事业,至少还要在南京安心呆一两年。
但如果自己长期不在南京,老情人王怜卿未来该怎么办,就是个问题了,自己也许该负点责。
见了面后,王美人就说:“你一定又想北上了。”
秦德威反问道:“我又没这样说,为什么你会如此肯定?”
王怜卿叹道:“你连续数日没过来找我,足以说明你的心思了!”
秦德威就开口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
王怜卿轻笑道:“你明年会试还不一定能中呢,万一落第,岂不是又要回来?先不跟着你折腾了,到明年再说。”
秦德威也没法,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对任何人来说,背井离乡都是一件大事。
秦德威又问道:“那你是希望我明年中式,还是落第?”
王美人很有哲理的说:“无论你中式亦或落第,都是浮云罢了,对我来说又能怎样?归根结底,还不是看你这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