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本来三法司衙署都远在太平门外,即便去喊人也未必能及时喊过来。
但周尚书今日为了“政治危机”的事情,去拜访守备太监晏宏,恰好路过附近。
看到出了乱子,又听说秦德威在这里,周大司寇真吃了一惊。
前日不是传言秦德威去了句容么?怎么此时又现身在这里?
所以周尚书不能不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说还涉及到刑名事务,即便他现在不管,以后官司弄不好一样要打到自己面前。
扫视了一眼现场,周伦就官威十足的呵斥道:“传唤一个人,也需要来这么多差役?还沿街大呼小叫,惊扰民众,成何体统!”
周大司寇这话并不是对着某一个人说的,而是对着全体衙役。
但秦德威主动回应说:“来了这么多差役,还让罗衡跑了,可见人少了更不行啊!”
真是好有道理,周伦竟然有几分无言以对的感觉。
罗衡见到来了一个大人物干涉,胆气又壮了些,也敢稍微从里面靠近大门了,但仍不敢走出大门。
他高声答道:“有人意欲加害我,怎能不逃?”
秦德威当即就反驳道:“一派胡言!谁怎么加害你了?”
罗衡列举说:“山陕会馆门前有人行凶,西边城门扬言封堵西商,种种不利合起来看,难道不是意图加害?”
秦德威不屑一顾的说:“山陕会馆门前管事被打,听说是两个花街忘八打手干的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至于西边城门要封堵西商,那是谣言,徐老指挥已经辟谣了!
也就是你杯弓蛇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消息就以为别人要加害你!
你这叫被迫害妄想,也是你自己心虚的表现!
那可就值得揣摩了,你为什么会心虚?你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雾草!罗头领终于觉察到自己可能被愚弄了。
那种一连串坏消息的风雨欲来声势,以及几十个衙役登门的威吓,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他忍不住怒道:“我能心虚个什么?难道我就不能想着自保么?
城里谁不知道你秦德威和江宁县的关系,我若贸然束手就擒,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
秦德威忽然哈哈大笑,让人莫名其妙。
这时有个拿着牌票的差役突然走上前几步,“抱歉,我们是上元县的差役!”
罗衡:“……”
这踏马的又是什么鬼,怎么又冒出个上元县!
秦德威憋住了笑,嘲弄道:“还说不是被迫害妄想?明明是上元县要捉拿你,你却一直在幻想江宁县迫害你!”
踏马的要不是大门外堵着几十个对方差役,罗衡连冲出去与秦德威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了。
他也忽然明白了,难怪自己留在江宁县县衙的眼线一点也没用,原来今天动手的差役是上元县的!
这时候,“当当”的几声锣响,上元县齐知县的仪从队伍也到了。
从秦德威穿越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南京城里绝大多数官职都换过人了,唯有隔壁上元县齐知县一直没有动。
在理论上,大明官员的职位是三年一任,在同一个位置上最多可以干三任九年,称为考满。
但实际上很少有真做满九年的,而上元县的齐知县眼看着就有这种趋势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还嫌这里不够热闹?周大司寇皱眉问道:“上元县你又来做甚!”
齐知县走到南京兵部尚书官邸大门外,指着大门里的罗衡,愤怒的说:
“我上元县动用了多达上百差役,竟然都拿不到一个人!
这简直触目惊心、骇人听闻!我这个知县怎能不亲自来看看!”
周尚书又是无言以对,同一件事情,从不同角度看就有不同的解读……
他很精明的判断出,从这个说法风格来看,齐知县与秦德威绝对是一伙的,说不定连说话都是秦德威教的!
又听到秦德威插嘴说:“这并不奇怪,此人若有豪贵之家庇护,当然就难以捉拿了!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齐县尊你难道没发现,门前地上还躺着几个受伤衙役吗?”
齐知县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盯着兵部官邸大门,厉声喝道:“古代尚有不畏豪强的强项令,难道我大明就没有吗!”
周尚书冷眼旁观,看到这里时暗暗吃惊。
雾草啊!这气氛,突然就凛然起来了!
刘大司马只怕要不好过,自己必须也要注意立场了!
想到这里,周尚书就问道:“上元县你大张旗鼓捉拿这个姓罗的,究竟是什么名目?”
齐知县滴水不漏的答道:“有生员秦德威到上元县状告罗衡,其一,指使他人诬告良善,有构陷攀诬之罪!
其二,强迫店铺叫歇,扰乱城中秩序,有煽动民变之罪!其三,肆意散布谣言,有妖言惑众之罪!”
秦德威连忙现场补充说:“再加一条,官商勾结,横暴不轨,有枉法之罪!”
众人只觉开眼了,告状还能现充?
齐知县盯着周尚书,对新补充的“官商勾结”罪名回应说:“这条涉及上官,上元县多有不便,还需要请部院大臣来主审!”
秦德威冷笑道:“南京部院乃是官官相护的风气,他们只会互相包庇,还不如去向守备太监检举!”
南京刑部尚书周伦周大司寇站在这里,感觉自己被挤兑了……
努力把自己变成小透明的东城御史躲在角落里暗暗庆幸,幸亏周尚书来的巧啊。
不然就有可能是自己把案子带回都察院,或者请都御史们来出面处置,那么坐蜡的就是都察院了。
秦德威又对齐知县道:“久闻齐县尊爱民如子嫉恶如仇,还是请齐县尊做主!
毕竟直接审问的对象是罗衡,又不是审某上官,何须再假手他人!
如果真问出什么上官的不是,如实向朝廷上奏就是了!”
齐知县环视四周,提议道:“既然此时此地,有刑部大司寇,有都察院御史,再加上本县,不妨就地联合审问。
这样也算是小三堂会审了,足以彰示公正!”
在兵部尚书官邸大门外公审?周尚书沉吟不语,难以抉择。
他下意识又看了眼刘家大门,这么馊的主意,肯定踏马的是秦德威想出来的!
秦德威年轻人眼尖,突然大步朝着角落冲过去,扯住了悄悄往外走的东城御史:“这位大人你别走啊!还没问过,你贵姓?”
第四百零九章 还是莫须有
周尚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出质疑说:“审问可以,但这个位置不合适,换个地方为好!”
堵着刘家大门审案,未免也太不给刘大司马面子了!
秦德威指着大门里的罗衡说,“他仗着刘家庇护不肯出来,我等又碍于大司马面子不好强行进入捉拿,不在这里审还能在哪里?
至少在这里公开问案,能让这姓罗的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让他明明白白,省得说我等暗中操纵司法!”
齐知县也对周尚书说:“若大司寇心有畏惧,那就请回吧,本官一力审问,然后上奏就是了。”
周尚书并不想吃这个激将计,只是惊疑不定的注视着齐知县,这是真豁出去了?
但此时齐知县脑中盘旋着的,却是秦德威念叨的一句话:不要怂,就是干!赢了楼馆花魁,输了下地干活!
看着坚毅的齐知县,周尚书忽然又意识到,刚才可能不是激将计,他就是那样想的——大不了一个人干!
“那就开始吧!”周尚书点头道。反正同意审问,又不意味着一定会站在哪边。
如果连形式都不敢走,那他这个不敢审案的刑部尚书就要被人诟病了。
秦德威便开口道:“关于罗衡这个案子,首先要统一下思想,此人必定受刘大司马姑息包庇纵容!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案例啊,但凡罗衡有罪过,刘大司马也难辞其咎!”
周尚书总觉得这话味道不对,呵斥道:“注意你身份,你只是个原告!不用你来教我等如何审案!”
这次三堂会审是刑部、知县、御史,主审席位没你秦德威的事情!
站在大门里的罗衡听到秦德威的话,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这些,如果把南京兵部尚书刘龙牵连了,那他就彻底完了!
他当即叫道:“诸公明鉴!在下虽与大司马相识,但绝无勾结之意!秦德威毫无实证,血口喷人,实乃莫须有株连!”
秦德威指着罗衡斥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给诸公解释解释吧,为什么听到些许对你不利的风声后,就毫不犹豫的往刘家跑?”
罗衡一时不能回应,当时几十个衙役气势汹汹的对自己喊打喊杀,自己不到刘家避难,还能到哪?
或者说,自己到刘家避难是没有错,可最大错处在于,刘大司马他不在!
秦德威又咄咄逼人的再次质问:“那你再解释解释吧,为什么刘家人明知道官府找你,还敢擅自包庇你,而且不惜光天化日之下殴伤官差?”
刘家门子还算机敏,立刻代替答道:“那是因为小的与罗员外私交甚笃,小的一时激于义气行事,与我家老爷无干!”
秦德威没搭理门子,立刻对罗衡问道:“你现在立刻告诉我,这位门子姓什么?叫什么?岁数几何?有无妻儿?儿女又什么年纪?再做什么?故乡在哪里?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罗衡瞠目结舌,关于这些问题,他绝大多数都答不上来,谁会注意一个门子的家庭生活细节啊!
秦德威连连冷笑:“这还叫私交甚笃?”又对齐知县道:“这门子胆敢当堂做伪证!应当先记下来!”
又对众人总结说:“总而言之,也不必自欺欺人了,要说罗衡与大司马没有深入勾结,连三岁小儿都不信!他此时还站在刘家大门内,就是最大的实证!
不过我等也无权审判大司马,只需将这个情况如实上报就行了。”
周尚书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秦德威,就是三年前秦德威弄应天府尹那次。一晃三年过去了,此子还是那么善于“莫须有”啊。
至此罗衡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先前秦德威如此虚张声势,还故意留了手让他逃走。
其实真正目的就是驱赶他进刘家大门,然后就可以无中生有,制造他和刘家密切勾结的“证据”!
真的想不到,此子如此恶毒酷烈!这踏马的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罗衡还想辩解什么:“全都是你空口白话……”
秦德威却根本不搭理罗衡了,只对刑部尚书周伦说:“大司寇以为如何?”
周尚书不置可否,只含糊说:“事情总不能一面之词,等刘公回来,再问问刘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