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他对张御史拱了拱手:“在下有些疑问,还望御史老爷解惑!无论这施文明检举冯知县贪赃也好,还是作证也好,他和冯知县是什么关系?
御史老爷你似乎已经认定,他是冯知县的私人幕僚?”
张御史还以为秦德威打算在“幕僚名分是否确立”这方面强行狡辩,就强调道:“无论有没有幕席虚名,或者签了聘用文书。
施文明做的事情就是幕席事情,在别人眼里就是代表知县的幕僚,知县也没有公开否认过,不然别人凭什么把银票给他?故而可以认定其幕僚身份是一个事实。”
秦德威连忙打断了张御史的解释:“在下并不是质疑这点,在下只是想问,依照我大明律例,家奴告主,如何惩治?”
施文明很敏感的抬头辩解道:“幕僚为宾客,如何能视同家奴?”
秦德威没理施文明,只对张御史说:“东家又称东主,这个主字怎么写?虽然是宾客,但就能背叛主人家吗?
我大明上下尊卑有序,家奴告主要论罪,家奴欺主往往论斩,主人家有罪,家奴可以不用作证,为的就是让人明白上下秩序,这才是律法背后的大义所在!”
然后秦德威指着施文明,仿佛举重若轻的继续说:“幕席虽然不等同于家奴,但伦常义理是相通的!
这样的人,以幕席检举东主,这就是忘恩负义、背主叛上!他的一切佐证,根本就不应该采用!
我不知道御史老爷你读不读春秋,晓不晓大义?还是说,你打算鼓励这样以下逆上的背主行为?
既然幕席可以叛主,那敢问这位御史老爷,臣子又当如何对待君上?若君上有过,臣子可以此为理由叛逆否?”
秦小状师的姿态有点高,没人接得住,公堂上瞬间鸦雀无声,就连主审官张御史也瞠目结舌不敢轻易开口。
这可是意识形态大问题,公开场合谁敢乱发言?
只有秉持春秋大义的秦小状师傲然而立,左右环顾,目光所及,无人敢对视。
冯知县也愕然的睁开了眼,小学生这段时间真的在家看春秋经了?连“春秋决狱”都学会了?往死里弄就是这意思?
秦德威再次暗暗叹口气,急切之间去哪找推翻对方控告的实证和破绽?
上头那位主审御史心中已经有定案,不会给自己机会当神探找破绽的,古装探案片都是骗人的。
所以只能引用经学大义,诛心而论了,完全抛开客观因素,只从主观动机论罪。
这就叫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身处儒家社会,这么干不寒碜。
施文明也是读过书的,知道其中厉害,若被春秋大义定性为叛逆,那还能有活路吗?
当即慌不择言的叫道:“在下与冯老爷只是乡亲,帮助冯老爷做点事,并非幕僚!”
秦德威面朝张御史,口气很嘲弄的说:“御史老爷你看,他说自己不是幕僚啊。
既然他不是冯县尊的幕僚,那他做下的事情,都是他自己的罪责,不用冯县尊连坐。
无论是找商家索要四千两,还是从县库取走二千两,那都是这个姓施的诈骗行为!借用知县乡亲身份,骗了商家,又骗了县库!
事实这不就很清楚了?当然,我们冯县尊也有一点小小的失察责任,毕竟对自家乡亲监管不严,建议朝廷应当罚他俸禄三月以儆效尤!”
核心证人施文明比刚才更慌了,这遇到了什么鬼,感觉怎么说都不对了!
那十二个钱业东家也有点迷茫,明明握有绝对优势胜券在握,主审是自己这边的人,证人也是自己这边的人,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钉死知县,现在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而主审官张御史只想掀了公案走人,到底谁是主审?都被小学生三言两语安排的明明白白了,这案子还踏马的怎么往下审?
还有,说好的有人负责收拾小学生,人在哪呢?
一时间,原告、证人、主审三方合力,居然齐齐有无计可施之感!
就在这时,突然有外面把守大门的差役走上公堂,向老爷们禀报道:“府衙遣了人过来,持有通判签发的牌票,说要捉拿江宁县民秦德威去府衙问话!”
张御史激动的拍了下公案,转机终于踏马的来了,赶紧把这小学生弄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来了就别想走!
此时为了防止发生走漏消息和里外串通的事情,县衙和公堂是内外交通隔绝的状态,但只要主审官张御史肯点头,那就什么都没问题了。
知道府衙来人是援军,而且就是特意针对秦德威来的招数,张御史当然会放人进来。
秦德威摇摇头,这个阶级社会对平民百姓实在太不友好了。
所以自己当初虽然刷出了一点神童才子名声,但还要拼命赖在衙门里,求的就是一层护身符,不然早挨打了!
看来自己居安思危是对的,对方果然也不会放过自己!假如自己真觉得冯知县被整了也不关己事,还是在家闭门读书,今天估计就锒铛入狱了。
而且这个签发捉人牌票的府衙通判,肯定就是在上次钱业公所封条事情里,与自己打对台的那位了。
呵呵,跟这张御史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就在秦德威思绪纷飞的时候,两个眼生的差役上了公堂,对着御史老爷行过礼后,直接就盯住了秦德威。
不用特意辨认,满屋子就这么一个小屁孩,肯定就是目标了。
府衙差役对秦德威展示了下手里牌票,然后喝道:“秦德威!我等奉命拿你去府衙,你跟我们走一趟!”
众人齐齐瞩目之下,秦德威突然大笑三声:“我早知会有鼠辈如此!”
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秦德威伸手往怀里掏去,掏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份呈文,交到公案上。
又对张御史道:“在下现在身为状师,案子没有审完,不便离开,肯请御史老爷秉公行事,暂留在下!”
众人顿时又齐齐无语,就这?
张御史只想说,本官今天就不是秉公来的,而且根本不想让你留在这里!
又随意瞥了几眼呈文,就是个普通的陈情状,用词很卑微可怜的说了些没用的屁话,意思无非还是不要让他被带走,让他留下来继续做法律服务工作。
只能说,再神童的少年,也免不了间歇性很傻很天真。就这破呈文,写的再曲意哀婉又有什么用?真当能靠文字打动人心?
于是张御史推开呈文,轻描淡写的说:“本官阅过了,不准!”
秦德威又急切的说:“这位御史老爷,你若任由人将在下这代言状师从公堂上带走,未免对冯知县不公!”
张御史轻笑几声,指着府衙差役手里的牌票说:“是府衙要拿你问话,合法合规,本官若强行阻拦,岂不成了妨碍地方衙门公务?
本官断不会干扰地方衙门正常公务!再说这审案之事,只听过原告苦主、被告、证人不可少,但没听说状师不可少的!”
连冯知县都觉得小学生有点傻了,你跟这姓张的讨什么公正?这不是缺心眼吗?突然强行降智又是几个意思?
秦德威指了指自己呈上去的陈情状,“既然御史老爷不准此状,按规矩就该写上判词发还!有胆量你就签个字。”
这有什么不敢?张御史就不惯这毛病,提笔刷刷的批了“不准”,然后将陈情状扔了下来,喝道:“滚吧!”
秦德威将陈情状从地上捡起来,吹掉了上面沾染的尘土,然后却把这文书递给了冯知县。
冯知县捏着状纸,一脸懵逼,把这个给我干什么?
秦德威嘱咐道:“冯老爷你要收好它,这可是御史老爷与府衙通判勾结串通的铁证,放在你这里保存比较稳妥。”
冯知县无语,你人都要没了,还操心别人是不是串通勾结的有屁用?
两个府衙差役一左一右的逼近了秦德威,就要动手拖走。
众人再次齐齐瞩目,秦德威突然又大笑三声!
可惜没人捧场,秦德威只能独自继续说:“我不笑别人,单笑那府衙无谋,御史少智!”
众人:“……”
演了一遍不过瘾,还要换台词再演一遍华容道?
又看到小学生伸手往怀里掏东西,动作与刚才还是一模一样,最后掏出个木牌出来。
然后便听这小学生对着府衙差役狂喷:“在下兵部会同馆书手,奉大司马之命撰写机密述略,这是出入所佩火印木牌!
区区府衙若想拘我,不去向兵部打个招呼吗!”
于是公堂内又陷入集体冷场了。
很多人不禁陷入了沉思,既然是所佩木牌,你秦德威为什么不佩在腰间亮出来,反而要藏在怀里不给人看?
按照江湖规矩,一个衙门不能随便拘拿别的衙门的人,尤其是对平级衙门和上级衙门的人尤其要慎重。
就算真有什么事,一般也要先知会该衙门,请该衙门自行处置或者帮忙处置。
当然世事无绝对,也有些特例,但府衙通判面对朝廷的兵部,是肯定不存在特例的!
一张通判签押的牌票,想抓兵部的人哪怕只是下属单位最卑微的一个书手,显然也是未够班!
而且这书手还狂言道,正在给大司马写什么机密!
冯知县幽怨的看了眼秦德威,几天不见,居然就另攀高枝了,真是满腹心酸。
能当公差的都不是傻子,府衙差役立刻转身就走,事情这样突变,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掺乎的了!
“慢着!”秦德威大喝道。
府衙差役真的不傻,充耳不闻继续往外走,绝对不能继续留下,没有好事!
秦德威对把守在公堂门外的皂役喝道:“拦住他们!”
张御史突然进驻县衙,也只能带了几个随从,他不可能带出百十个手下来的。所以大部分值守公堂的,还是江宁县这些人。
当然张御史也并不怕,他是代表朝廷都察院来的,县衙里谁敢拂逆自己,难道想造反吗!
刚才也说过,能当公差的都不是傻子,最会看风向,秦德威的话当然就有人听了。
这小秦先生就像是那力保唐僧的孙猴子,明显是请来天兵天将了啊!没听他张口闭口大司马?
当即就有几个江宁县衙役挺身而出,堵住了两个府衙公差。
大家都是贱役公差,府衙的也未必就比县衙的高贵了,又不是鸟官员还讲个品级高低!
秦德威冷笑几声:“当这县衙公堂是茅厕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两个府衙差役质问道:“阁下又想如何?”
“不如何!既然来了就别想走!”秦德威自然而然的对门口县衙公差指示道:“将此二人先关到县狱去!没我的话,谁也不许放人!”
那几个皂役也自然而然的领命而去,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但正常里似乎又透露出几分诡异……
啪!坐在公案后的张御史气的胡须乱颤,拍着公案怒道:“好狗贼,简直要反了!”
现在他张某人才是坐堂官员,只有他这专差御史才有资格在公堂发号施令!
前知县幕僚、现会同馆书手这样的闲杂人等居然也敢越俎代庖!而且那些狗衙役居然还踏马的听从了!
秦德威愕然了一下,也醒悟了过来,就连忙解释说:“抱歉抱歉,实乃在下一时忘形!
因为在下对县衙公堂场景过于熟悉,习惯成自然了,一时不觉误以为还是知县在坐堂理事!”
张御史愤怒的看向冯知县,你踏马的平常怎么当知县的?要不要本官劾你一个尊卑错乱、有失官体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