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棍下不留生 第9章

作者:造化斋主

包括相信廖潇潇的人,也觉得就算不是她弄坏了书,赔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她没把书保管好,本来就有责任。

听着众人的议论,廖潇潇只觉无比憋屈,偏偏欲诉无门,心中又悲又凉,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明白呢?

“我、我、我……”

就在廖潇潇即将说出赔字的时候,忽听一人道:

“既然书不是她弄坏的,那她就不该赔!”

第十八章 名节之重

在众口一词的氛围中,出现了一个别样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对这名看不懂气氛的人投以不满的目光。

然后,迅速移开。

“竟然是空想……”

“空想是哪位师叔?”

“就是侠僧啊!难道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吗?”

“侠僧我当然听说过,只是不知道他的法号原来叫‘空想’,话说,大家不都说侠僧长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一个眼神就能令小儿止啼的吗?可这位分明英姿飒爽,一表人才,跟我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叫侠僧,又不叫莽金刚,你是怎么想成那副模样的?”

众人认出徐胜的身份后,那股“众志成城”的气势瞬间衰落下去,没办法,人的名,树的影,“侠僧”两字带来的威慑力实在太强烈了。

戒律堂执掌刑罚,本就受寺内弟子敬畏,而百丈肃众是戒律堂内唯一执掌生杀大权的部门,威严更重,其中侠僧又是百丈肃众中最出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最强,而是被他盯上的犯人全都变成了尸体,无一活口。

作为寻常弟子,固然不会对那些犯下重罪的叛僧兔死狐悲,但那份战绩带来的威慑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其他人可以退缩,唯独当事人不行,手里拿着烂书的檀敏强忍住心中的惊惧,硬着头皮道:“师叔,此事只是我和檀贞师妹之间的一点小矛盾,应该不归百丈肃众管吧。”

徐胜瞥了她一眼,道:“确实,不然你已经去见地藏菩萨了。”

只被看了一眼,檀敏便觉浑身冰凉,如置冰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攥住,强行停止了跳动,往日自诩的那点城府心智全成了笑话,后续诡辩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徐胜没有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廖潇潇道:“从你说的话来分析,犯人要么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将书偷走弄坏,迷烟、灵能、轻功巧手,不被你察觉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要么就是书早被人做了手脚,会在一定时间后烂掉,若是前者,犯人便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人,若是后者,犯人便是之前保管书的人。”

“原来如此……”

廖潇潇如梦初醒,之前的憋屈尽数化作怒火,忿忿地看向主动借书给她的檀敏:“难怪你那么热心招呼我,还说要介绍朋友给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陷害我!”

其实,方才她就隐约有些怀疑,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众口铄金之下,脑子都变得浑浑噩噩,只想着自辩,如何能顾及其它。

要知道,她原先就是打算先向檀敏道歉,赔了书钱后再去调查真相,谁料檀敏当众就给她扣了一个“故意毁书报复”的罪名,还嚷嚷得人尽皆知,迫她认罪。

今天一旦当众承认了这个罪名,将来就算她发现了真相,还会有人信她吗?

檀敏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惧,道:“你手中没有任何证据,为何要诬陷我?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谁能保证你没有撒谎?我见你平常总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于是心生怜悯,好心将你介绍给我的朋友,没想到你撕烂了我借给你的书不说,还倒打一耙,简直狼心狗肺!”

接着又转头看向徐胜,眼含泪水道:“师叔,她可是最大的嫌疑者,她说的话如何能作数,我是苦主,你不相信我,却要相信嫌疑者吗?你可要明察秋毫,不能被某些面厚心黑的小人蒙蔽了。”

檀敏的表情甚是真诚,而且语带一丝委屈,想要申诉不公,偏又怕情绪太激动恶了徐胜,如果光从外表来判断,绝对会认为她才是无辜的那一个——甚至她本人说不定也信了。

如此高明的撕逼技巧令徐胜不禁失笑,道:“谁的话我都不信,我只信道显住持的话,我们一起去见他吧,是非黑白,一问即知。”

道显是戒律堂住持,曾经修炼过七品灵格“禅师”,拥有鉴定谎言的灵能。

檀敏闻之愕然:“这……这不过是同门间的一点小矛盾,需要捅到住持那里吗?就算我是无辜的,可如此小题大做,只怕事后也逃不过一通责骂。”

她没有表现慌张,也没有坚定的反对去见道显住持,因为这会显得她心虚,何况内心深处是真不相信徐胜会把这件事捅上去,只当对方是假意恐吓。

围观的众人也大多抱有相同的想法,这就像两个小学生为了争抢橡皮而吵架,结果有人说要将此事告诉校长一样。

“你们真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徐胜环顾一圈,肃容道,“或许在你们看来,这只是一本书的小事,可对于檀贞,却是攸关毕生清白的大事,如何能马虎搪塞?她此刻若是认罪,就要一辈子背负污名,为人耻笑,此事无需多言,我们现在便去见道显住持,若他老人家怪罪,由我一力承担。”

终于有人明白了我的苦衷!

廖潇潇几乎要当场落泪,这哪里是赔一本书钱的问题,她不是贼,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贼?

名声这东西,从来都是毁掉容易,塑建困难。

若是依照她最初的想法,私底下查证真相也就罢了,没有什么时限,一旦弄得人尽皆知,别人哪里还会等她慢慢查证,只怕三五日内没个交待,就要逐她出师门了。

檀敏发现徐胜是认真的,并非假言恫吓,顿时慌了:“等一下,我觉得这样做还是太莽撞了,不就是一本书钱吗,我赔就行了,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大,我也不怪檀贞师妹了。”

廖潇潇咬牙切齿道:“不,一定要去!我要弄个明白,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徐胜也道:“你是自己主动去,还是我拎着你一起去。”

檀敏干笑道:“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这事算了,我不追究了……”

这下,便是围观群众都看出端倪,几名与檀敏一起前来问罪的女弟子纷纷投以惊诧的目光。

“檀敏,该不会真的是你故意栽赃?”

“我们听你说得那么委屈才来帮你,你可不能骗我们当帮凶啊。”

檀敏情知这场戏再也演不下去,须给自己寻找退路。

思绪急转间,她故作气急败坏道:“是啊,是我故意在书上做了手脚,我就是瞧她不顺眼!什么东西,一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装得人五人六,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黑不溜秋的像个野人,偏跟我们穿一样的衣服,一起习武念经,简直叫人作呕,你就不能有点沐猴而冠的自觉吗?”

便是她的同伴听到这番政治不正确的言辞,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忙劝道:“檀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住口,向檀贞道歉。”

“道什么歉,我又没说错!”

既已骂出口,檀敏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一圈自己的同伴,道:“还有你们,装什么装!你们不也一样瞧她不顺眼,别告诉我,在我介绍她的时候你们没猜到我的用意,一个个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配合我演戏,其实早就打算看她出丑了不是吗?”

“你这人真的是——”

檀贞气得浑身发抖,手臂微抬,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徐胜就先她一步,夺过檀敏手中的那本书,接着反手大力一挥,“啪”的一声巨响,好似平地炸了个“二踢脚”,把人打得飞出!

“撒谎成性、陷害同门、傲慢自大、妄语不净,依律当受掌嘴之刑。”

徐胜将书本上沾的血液挥落,迎着众人吃惊的目光道:“但我不是执律僧,此举实属越职,之后我会向戒律堂请求处罚。”

第十九章 立场转换

檀敏被徐胜的这一击打得发懵,跌倒在地,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一会才回过神。

她露出极度委屈的表情,捂着不停滴血的嘴,含糊不清道:“你、你竟然……连我爹都没打过我。”

她心中又惊又惧,原本是想激怒廖潇潇,诱其出手,只要对方先动了手,有理也要亏三分,最后的处罚很可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谁料竟然被侠僧截了胡,这一巴掌下来,差点把她的嘴给打烂掉。

徐胜冷面道:“养不教,父之过,造成你如此跋扈的原因,看来是找到了。”

“你!”

檀敏恨得切齿,想要说些狠话,但一对上眼神,就被吓得咽了回去,更何况裂开的嘴唇正不断用痛楚提醒她,眼前之人绝不会因为她是一名女子就对她手下留情。

道理和武力自己都不占优,檀敏告诫自己,此时强出头就是自讨苦吃,哪怕将来想要报复,也要撑过眼下这一关,于是她从地上爬起,散发遮脸,装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瘸一拐的离开。

然而,徐胜不为所动,开口道:“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檀敏浑身颤了一下,转过身来,满是屈辱道:“我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还想如何?就算你是师叔,也要讲道理啊!”

徐胜道:“现在你倒是想起讲道理了,之前你以谎言逼迫檀贞的时候,为何没想过讲道理?还是说,你只许自己不讲道理,却不许别人不讲道理?”

“没错,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但你已经惩罚过我了,难道非要杀了我,你才愿意罢休?”檀敏一脸惶恐道,“对了,凡是被你盯上的目标,全都死了,没一个活口,所谓的侠僧到底侠在哪里?我看要叫狠僧、绝僧才对!”

围观的众人虽然觉得徐胜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开杀戒,但也觉得方才那一掌已经惩罚得够重了,不该继续追着不放。

“师叔,得饶人处且饶人,檀敏她已经知错了。”

“是啊,就算是交给戒律堂处理,也不会打得这么重。”

“檀敏纵然有错,但也不至于够上让百丈肃众出手,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就算之前被檀敏出卖的同伴,愤怒过后,也还是选择帮她开脱,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欺凌,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拿一本书做文章,难道廖潇潇承认自己弄坏了书,还能赔一条命不成?

徐胜一抬手,令众人噤声,接着道:“你不必在这里煽动大家的情绪,我不会要你的命,但你须向檀贞道歉,并当着众人的面发誓,以后绝不做类似的事情。”

檀敏一脸悲愤道:“你说什么!我不过是瞧檀贞不满,设计稍稍欺负了她一下,纵然有些不对,你也不该这般羞辱我!”

徐胜反问道:“你设计陷害檀贞,差点让她被误认为是不识好歹的小人,现在让你向她道一声歉,有什么不对吗?让你发誓不再害人骗人,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羞辱,难道你以后还打算用类似的手段去对付别人?”

围观者面面相觑,却也觉得这番处置没什么不对,乃是应有之理。

“檀敏,你是应该向檀贞师妹道个歉,毕竟人家差点被你诬陷了,去找官府还会被判诬告反坐呢。”

“发誓就发誓吧,又不是什么违背江湖道义的誓言,你不会还想报复回去吧?”

就连刚刚帮檀敏说情的同伴,此刻也像戏台上的武生一样,迅速掉转枪头劝她道歉认错,当众服软。

“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不是道歉不道歉的问题,而是、而是……”

檀敏欲辩无言,呐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反倒加深了众人的误解。

徐胜传音入密道:“霸凌者永远无法理解受害者的痛苦,也不会明白自己做的事到底有多恶劣,希望你能铭记此刻的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檀敏哪里听得进训斥,恨恨地看了檀贞一眼,心中一横,梗起脖子道:“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你有胆就杀了我。”

徐胜道:“是否超度你,与你犯下的罪行有关,跟我有没有胆无关,但我会将此事报给戒律堂,由戒律堂来处置你。”

“不用你来举报,我现在就去找戒律堂自首!”

说完,她便捂着嘴快步离开,却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廖潇潇看着狼狈离开的背影,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感慨道:“没想到她还是有那么点骨气。”

“不是骨气,而是一点小聪明,”徐胜自然明白檀敏的用意,但也懒得揭破,“可惜没有大智慧,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方才的自作聪明。”

廖潇潇双手合十,躬身道:“感谢师叔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一身清白。”

“这是你应得的。”

廖潇潇不假思索道:“戒律堂那里,我来替师叔解释,若他们执意惩罚,就由我来代师叔受罚。”

“不必,这是我应受的。”

徐胜一挥袖子,转身离开,跟着檀敏朝戒律堂走去,留给众人一道洒脱的背影。

稍一静默,众人再度哗然。

“不愧是侠僧,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方才的言行好有气魄!”

“是啊,虽然行事不免有些严苛,但终归是仗义执言、不失正道,而且敢作敢当,言行合一,果真大丈夫!”

“他是百丈肃众的人,过去追捕的对象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手段严厉一些实属正常,对了,空想师叔出家了吗?”

“应该没吧,你看他都留有头发,虽然很短……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该不会是有非分之想吧?”

“我想一下怎么了,戒律堂都不会管你怎么想,而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没出家,怎么就非分了?”

……

众人议论纷纷,没有消停的迹象,一名老僧看不下,开口喝道:“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