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棍下不留生 第60章

作者:造化斋主

让空真带去莲花寺的信件里,徐胜除了讲述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外,还拜托圣女帮忙确认玄难长老的情况,尤其是对方是否活着,以及住在何处。

王坚忍不住问道:“如果玄难长老还活着,侠僧真的打算动用阐提戒刀吗,那毕竟是一位长老啊?”

过去徐胜担任百丈肃众时,对付的凶犯大多是小辈和同辈,在获得三藏法师的身份前,唯一执过法的长辈就是道善,这还是在对方畸变失控,自身有大义名分的前提下,而辈分更高的玄字辈长老一次都没有执法过。

“我辈执法的标准是看对方所做的事情,而非看对方的辈分,”徐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长老的身份并非免死金牌,恶人变老了,难道就该饶恕他们,无视他们年轻时犯下的罪行?”

“我并非此意,但以晚辈的身份对付长辈,哪怕做的事再正确,也免不了授人口实,被有心人视作攻讦你的把柄,或许我们可以将玄难方丈生擒,交由戒律堂处置,如此也算名正言顺,别人亦无从指摘。”

“我辈行事,只求俯仰无愧,何必在意那些魑魅魍魉的想法,再者,若不杀此人,道智怕是会在地狱里骂我处事不公。”

王坚闻言一怔,继而想起自己的恩师,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开口。

他之所以放下报仇的念头,不就是因为对方一视同仁的态度吗?

……

接下来数日,徐胜不再关心此事,仿佛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一边服食各类丹药,增加“不药而愈”的库存量,一边处理四谛郡的政务。

期间并未发生大事,唯一称得上的就是楚君昭发布了第二版易体字典,因为得到了儒墨两家的帮助,进度加快了许多,不仅修订了以前的错谬,而且又增加了一千个常用字,令字典的厚度增加了不少,好歹看起来像模像样。

儒家讲究立功立德立言,编撰新字典就是立言,因此对此事积极得很,邹学博甚至主动请缨当楚君昭的助手。

墨家对立言不感兴趣,但对“易体”之举非常欣赏,认为这既是尚同,又是兼爱,而且还有节用的意义,因为学习笔画最少的字,无疑对平民更有利,他们甚至提出可以简化部首偏旁,以及某些笔画繁多的字,反正造字这种事干的人多得去了。

因为此事,儒墨两家进行数次辩论,吵得不可开交,儒生骂墨者无祖无父、妄自尊大,墨者骂儒生食古不化、不思进取。

徐胜经过一番考虑后,仍是拒绝了这一提议,理由是四谛郡不过天下一隅,需要做的是迎合主流的标准,而非圈地自娱,只有大人物造新字才能推行天下,无名之辈造新字只会贻笑大方。

为此,儒生们大肆庆贺了一番,尽管徐胜给出的理由跟他们的主张不相同,但从结果来看,的的确确是他们赢了,正好借此机会奚落墨者一番。

“……因为这几日的公开辩论,不少百姓对儒墨两家生出了兴趣,甚至有人主动上门请教学问,眼下还只是一个苗头,可随着儒墨两家的影响力扩大,感兴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最后肯定会有一批人主动投入两家门下。”

傅子卉向徐胜回报了近况,面有忧愁之色,四谛郡本来是他们佛家的地盘,所有百姓都是佛门信徒,如今却要被人分食。

她本以为徐胜会重视此事,发布相关的指令,孰料徐胜只是“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空想师叔,我们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没必要,我们管得了儒生墨者,难道还能管得了百姓爱听谁?儒墨两家都是劝人向仁向义的学问,又不是什么邪魔歪理,何必阻止,再说了,我本来就答应过墨者,允许他们在本地传播学问,如今自然不能做无信之人。”

“可这样下去,万一有一天,大家都不信佛法了怎么办?”

“那就证明佛法出了问题,我们得自省,或者证明儒墨两家的学问比佛法更优秀,我们得向他们学习。”

徐胜才不在意这些,纵观天朝历史就知道了,真正的大学问家,哪个不是儒释道三者皆通。

有名的例子如王阳明,他的心学就有浓厚的禅宗影子,《传习录》云:“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为不足学。”

意思是说,王阳明很小的时候就对佛道两家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兴趣,认为光儒家学问还不够他学习,他还说过“臣亦切尝学佛,最所尊信,自谓悟得其蕴奥”。

此外,《传习录》中处处可见禅宗式的智慧,其中记载了王阳明与友人讨论深山花树自开自落是否与心相关的话题。

“你未看此花,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段类似禅宗的偈语,与六祖慧能所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十分相近,以至于阳明心学在当时被世人称为禅宗儒学。

徐胜看到傅子卉难以释怀的表情,解释道:“你放心吧,佛祖气量恢弘,只会为百姓增长智慧而欢喜,不会介意这种小事,而方丈、圣女即便不如佛祖菩萨,也绝非气量狭小之人。”

这并非安慰人的谎言,可能因为莲花寺的祖师爷并非出自佛门的缘故,一直以来宗门对于弘扬佛法没什么激情,大抵抱持着“你做了当然很好,不做也没关系”的态度,只要别倒行逆施,暗地里污蔑曲解佛法就行,反正不会纳入考评中。

傅子卉仍然难以接受,这与她自小养成的认知相悖,毕竟她的家人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入莲花寺做了一名在家弟子,但空想师叔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归结为自己执念太深,不如师叔佛法修为高深,能够轻易放下虚名。

“还有什么事要报告吗?”徐胜问道。

“没了……哦,墨家的许腾就在门外。”

“那就请他进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几乎是傅子卉前脚离开房间,许腾后脚便走了进来,稍一寒暄,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侠僧唤我何事?”

“有人反映,你们墨者穿着褐衣草鞋给人上课,有碍观瞻。”

许腾嗤笑一声,道:“必是那群闲极无聊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儒生,他们儒家总说要尊重传统,褐衣草鞋就是我们墨者的传统,这个时候他们就忘记了,或者在他们眼里,只要儒家的礼才是传统,别人的礼都不是传统。”

徐胜道:“这一回我站儒家。”

“这是为何?”

许腾脸上难掩讶异之色,根据这段日子的接触,他十分确信侠僧的屁股是坐在百姓这一边的,而且也不是一个在意繁文缛节的人。

“因为尚贤。”

“尚贤?”

许腾更觉纳闷,这算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

“你们是我请来的贤才,贤才就应该享受更好的待遇,这样才能促人奋发向上,也许你们觉得这是墨者的传统,可在不知情者眼中,只会认为我们青叶寺苛待贤才,‘连教我们知识的先生都过得如此清贫,我们学会这些知识又有什么用呢’抱有类似疑问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因此我需要你们做好榜样。”

徐胜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套衣服和一双靴子,展开后放在对方面前,道:“这是我命人统一给你们裁剪的制服,有很多的口袋,兼具美观和实用,我不要求你们天天穿,但在给人上课的时候尽量穿上。”

这套制服是他根据中山装改良而来,正面有四个口袋,里面还有两个,而且收束腰身,穿起来挺拔而不臃肿。

许腾接过衣服看了一会,尽管他没什么时尚的概念,却也明显看得出来,这套衣服的风格跟当下的衣着风气大相径庭,甚至过去从未有过类似的款式,感觉一下子往前迈了许多步。

“我明白了,既然是侠僧的美意,也就却之不恭了,我会吩咐下去,从明天开始,所有墨者都必须穿这套衣服给人上课。”

对方如此痛快的答应,倒是令准备好说辞的徐胜稍觉讶异:“我还以为阁下会坚持反对。”

“为何要反对,吃苦从来不是我们墨者的主张,我们之所以穿褐衣草鞋,是为了让百姓明白,墨者并非高高在上的贵族和士人,而是与他们相同的平民,这样更容易让他们明白何为‘兼爱’,如今侠僧以‘尚贤’相对,我们自然会从善如流,何况众人穿同样的制服,也有‘尚同’之意,我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徐胜点了点头,叹道:“倒是我显得迂腐,将你们小瞧了。”

许腾笑了笑,继而正色道:“我听闻前不久,四谛郡边境曾有鬼楼出现,侠僧还因此与强敌鏖战许久。”

“确有其事,对方是来自瀛州的五品灵修,我和几位同门师兄弟差点死在对方手中,幸好最后还是赢了。”

“我已将本地的情况告知总舵,总舵对四谛郡的变化很感兴趣,答应不久后会派一名墨士前来此地,其人也是一名五品灵修,若有他在,再遇上同样的情况,想必应付起来也能从容许多,不知侠僧是否愿意与他见面?”

徐胜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通知他不久后会有一名高手过来,但对方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希望他别误会。

“有高手相助,自然是无比欢迎。”

徐胜正要展现自己的容人之量,门外忽然传来了空真的声音:“师弟,幸不辱命,东西已经送达,而且我已经知晓玄难长老的下落。”

(斋主:推一下仙梦晓千这位作者的书,尤其前一本《十年后的我好蠢》,主角能看到十年后的未来,于是通过不同的决定来改变未来,涉及了一堆现在已经没有热度的动画,诸如中二病、电波女、龙王、三月狮,其中引导大老师走上将棋之路是个人觉得最有意思的情节。

但也有觉得不够有趣的点,明明是综漫却放不开手脚,上来就钦定单一女主,剧情四平八稳,没毒点也没高潮,新书也是同样的情况,穿越成滑头鬼之孙,以漫画家为目标,钦定女主真白,涉及一堆冷番)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寿诞恶客

终究是自家的丑闻,徐胜没有让许腾留下来旁听,并嘱咐其他人都离开,房间内只留下他与空真两人。

“圣女可有回复?”

空真没有急于说正事,而是拿出了三件魂器,分别是一口钵盂、一根宝杵、一枚五钴铃,介绍道:“宝杵和五钴铃是圣女答应你的魂器,分别是‘护法神’和‘上师’,钵盂是我代师弟你向菩提院提出的申请,因为有圣女口信,对方很快就同意了。”

“护法神”和“上师”是徐胜为唐徵明和道慎提出的请求,护法神且不提,上师即具有高德胜行、堪为世人轨范者之尊称,又作金刚上师,在藏语中称作喇嘛(格调一下子没了),在梵语中称为师匠、师范(格调一下子又上来了)。

徐胜收下了三件魂器,并且亲自集中精神沟通了钵盂,确认与空实的“禅师”灵格并无差异,顶多是他的这口钵盂表面多了几道云纹,看起来更为精致美观。

送出魂器后,空真才谈及正事:“圣女仔细验过了我带去的童子像,言此像虽受明王降魔阵压制,并未发生尸变,但体内却在不断的积蓄着尸气,一旦引爆,方圆千丈之内的生灵都会化作尸鬼,灵修或许能凭借自身修为抵挡一二,但容易受浊气侵蚀,届时只能在畸变和尸化中选择其一。”空真用极其沉重的语气说道。

“本来以为只是无良之辈的丧心牟利之举,没想到背后竟然还牵扯出这么大的阴谋。”

徐胜并不怀疑圣女的判断,因为圣女修行的四品灵格是“叶衣佛母”,在神话中这是一位驱除瘟疫灾害、防治传染性病毒的尊者,尸毒传染恰好在其权能范围内,这方面便是三品灵修也未必如圣女敏锐。

因为这一灵格,外人通常称呼莲花寺圣女为叶衣圣女,用“叶衣”代替法号。

蓦地,徐胜脑中灵光一闪,急忙拿来四谛城的地图,依照记忆中的位置,将三个活人童子像放置的寺庙圈出,赫然发现正好呈三角状,以方圆千丈计算,差不多将整个四谛城覆盖在内。

空真瞧了一眼,也发现了个中关键,整张脸阴沉下来道:“好歹毒的心,这是要将本门彻底从江湖上除名啊!”

接着,他向徐胜解释道:“圣女知悉此事的严重性后,告知了方丈,而方丈以因果律推算,发现类似的童子像已经遍布泰半分院所在的郡城,一旦同时发难……幸亏我们撞破了此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为何对方没有动手,准备十几年的布局,就这么放弃了?”

“圣女推测,应该是没找到动手的机会,明王降魔阵拥有压制邪秽之物的效果,尸气也不例外,若不事先将阵法破除,即便引爆尸气,也会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不可能达到理论上的方圆千丈,而明王降魔阵是每个分院的要地,不是那么容易得手。”

说到这里,空真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从敌人的角度出发,要动手就该将本门彻底根绝、斩草除根,若只消灭一半,也就意味着他们要面对上万名矢志不渝的复仇者,那还不如不动手。”

徐胜听出对方的意思,失笑道:“看来还得给道善补发一枚奖章,为拯救本寺立下了巨大的功劳,功莫大焉,恐怕那位阴谋家也没想到道善会捣鼓出一个香火编户的政策,硬是断绝了孤儿的来源,甚至慈幼局里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空真点头附和道:“那些孤儿既然可以依靠青叶寺衣食无忧,自然没必要再依赖慈幼局,强行将慈幼局维持下去,只会惹人怀疑,于是为了避免泄露消息,他们就强行对剩下的孩童灌了毒药,最后一走了之。”

徐胜眼中寒芒闪烁:“如果没有明王降魔阵,童子像固然会发生尸变,但不会危害到旁人,可正因为有明王降魔阵压制,才会让尸气积蓄于内,此事背后的阴谋家分明对我莲花寺知之甚详,才会刻意针对——那位玄难长老即便不是主事者,也必定是主谋之一。”

空真道:“因为不知道谁与此事相关,圣女决定暗中前往各分院销毁有问题的童子像,方丈依旧坐镇莲花寺,并以因果律干扰,免得背后谋划之人发现异常。

“此外,圣女托我向你传达口谕,希望你能留玄难长老一命,将他生擒回莲花寺,方便问出更多的情报,并保证绝不留此人活命,谁来求情,谁便有共谋的嫌疑。”

“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不会一意孤行,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出发。”

……

缘觉城,当地有名的豪族张氏为庆贺本族长老的百岁寿辰,在城内大摆流水宴,任何人只要上门说一句喜庆的话,就可以入席用餐。

由于张氏长老曾是莲花寺的出家弟子,因此作为主会场的祖宅摆的全是素斋,且没有酒水,反倒是外围的筵席摆满了大鱼大肉,酒水畅饮。

当然,张氏请来了本郡最擅长做素斋的毛大厨,他既能以假乱真,用素菜做出鱼肉的口感,也能将素食的清爽素净展现得淋漓尽致,完全是最顶尖的美食水准,绝非外面那些寻常荤食可比,而且档次一点也不低。

若觉得素菜都是一些便宜货,那便大错特错,须知松露、雪莲都是素食,诸如以苁蓉、灵芝等物做的药膳,同样也是素菜,常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品尝。

随着客人逐渐入席,以及鞭炮声响起,气氛很快热闹起来,眼看就要到正式开宴的时辰,众人忽然发现,寿宴的主人公竟然没有到场,赶紧遣人去请。

请人之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眼下负责此事的是张氏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张世辅,此人并非莲花寺弟子,而是隔壁州希夷观的弟子,在江湖上闯出了“云龙剑”的称号,也算是小有名气。

以张世辅的天赋,并非不能拜入莲花寺,但张氏一族很担心这位最有才华的年轻一辈步上长老的后尘,做了出家弟子,那可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因为依着莲花寺的规矩,出家者须断红尘,不能用私权给家族牟利,讲究“举贤避亲”,否则就是六根不净,尘心未了,故而从家族利益出发,他们宁愿张世辅拜入江湖地位逊色莲花寺的希夷观。

当张世辅来到祖宅时,发现有几位客人站在大厅里,为首者是一名留着寸发,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的男子,此人开口道:“没想到今日恰好是玄难长老的百岁寿辰,弟子未带贺礼登门,倒是显得有些失礼,这样吧,弟子就用一则故事代替。”

用讲故事当贺礼,你以为自己是说书人吗?

张世辅心下不耐,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催促,一者对方口称“玄难长老”,显然是莲花寺弟子,与长老有同门之谊,指不定是关系亲密的熟人,二者此人气息悠长,内功深厚,四肢健壮有力,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轻易不可得罪。

“我的故事非常简短,却说数十年前在四谛郡有一伙劫匪,这帮匪类专对妇孺弱小下手,绑架勒索撕票,手段无耻且凶残,有一天,可能是觉得赚的钱够多了,也可能是干了多年的坏事,害怕遭到报应,于是这伙劫匪解散了。

“其中匪首回到家乡,一改过往嘴脸,开始行善积德,用绑架勒索来的钱救济乡邻,久而久之,他竟然在家乡成为了有口皆碑的大善人,无人知晓他曾经干过的那些丑陋恶行。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名虚伪的匪首不仅混到了善名,还长命百岁,在他百岁寿辰的这一天,全乡的人都来为他庆贺……”

“够了!本以为你们是客人,没想到是一群出言不逊的恶客,此处不欢迎你们,滚出缘觉城!”

张世辅不等对方说完,大喝一声,果断拔剑出鞘,一口色呈青蓝,遍布散碎秋水花纹的三尺长剑如流星飞刺而出。

“打扰别人说故事,实在太没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