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仿佛为了应验徐胜的话,他刚说完没多久,便有知客僧来通报:“三藏法师,有一伙自称墨者的人求见。”
徐胜赶紧起身去迎接,一瞬间脑海中甚至浮现“倒履相迎”的念头,但觉得这跟自己身为武道高手的身份不符,还是十分遗憾的放弃了。
一路来到知客院,便瞧见里面约莫有五十多名身着褐衣的客人,一个个坐在蒲团上,井然有序,相互交流时也是低声细语,尽量不影响到旁人,但更多的还是正襟危坐,宛若军旅。
这点人数跟预计中的情况相差甚远,徐胜稍觉可惜,但迅速收拾好心情,上前握住有过一面之缘的许腾的双手,热忱道:“苦等日久,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许腾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热情,连“握手言欢”都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将侠僧的善意转达给上面,奈何学派正好另有行动,不便脱身,故而只派了我们一批人前来赴约,还望侠僧见谅。”
双方之前没有任何接触,有顾虑很正常,徐胜正要表示自己的理解,之前的知客僧又小跑过来,瞧了一眼在场的墨者,以传音入密通报道:“三藏法师,有一伙自称白鹿学宫的儒士求见。”
第九十三章 礼仪之争
儒家和墨家两伙人居然同一天上门,而且还是前后脚,徐胜都忍不住怀疑这两家是不是联合起来搞自己,有意看他出丑,不过一想到两家的关系,又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墨家和道家联手,也不可能跟儒家讲和。
两者代表的阶级就没有重合点,若说墨家代表的是手工业者、自耕农、商人以及下层吏员的利益,那么儒家代表的则是贵族、士族和上层官僚的利益。
很多人以为儒家代表读书人,这其实是倒果为因的看法,后世独尊儒术,读书人没得选,只能选儒家学说,可实际上墨家、道家、法家都有读书人,读书人不是阶级,和士族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后世一谈到君子,就和儒家联系起来,其实君子并不是儒家独有,诸子百家也都有自己塑造的君子形象,但等到独尊儒术,其余各家的君子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儒家的君子,那么君子自然就归儒家了。
徐胜有想过是不是将两家错开,派人分头接待,可旋即就意识到这么做没意义,两家将来都要在四谛城当老师,虽说一个教文字一个教技术,但早晚都要碰面,不可能瞒得住,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对,身为领导者,做事便该大气些。
“抱歉,又有一批客人登门拜访,恐怕得请诸位稍待片刻,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对本派弟子开口。”
许腾表示理解:“来贵寺之前,我已带众人绕四谛城走了一圈,见证了这段时间以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所谓听其言观其行,我已确信阁下当日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既如此,余者不过旁枝末节,便是从今日开始劳作亦可,我等可不是儒生,把时间浪费在虚礼上。”
末了还不忘黑一把儒家,着实是真爱。
徐胜都不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这批客人来自白鹿学宫。”
许腾表情僵硬了一会,旋即咳嗽一声,道:“贵寺海纳百川,如此胸襟令人叹服,请侠僧放心,我等虽与儒生不对付,却也不至于如斗犬般碰面就吠,理念之争只会悬于争理,不会付诸拳脚,墨家固然不讲虚礼,但并非不懂礼貌,岂会置主人颜面于不顾。”
简而言之,如果此地不是佛门当家,他们说不得就要不客气了。
可既然已经给出承诺,徐胜也懒得管太多,只要别打起来就行,当即说了一句“抱歉”,便找来道慎代为接待,再前去寺庙正门迎接。
同身着褐衣草鞋的墨者形成鲜明的对比,来自白鹿学宫的儒生们虽然称不上鲜衣怒马,但也是衣冠楚楚,很容易给主人留下好印象,毕竟以貌取人是人类的本能,而徐胜在一群人中见到了方清月,双方眼神交汇刹那,相视一笑。
徐胜没有觉得意外,当听到请来的儒生来自白鹿学宫时,就猜到方清月很可能会在其中,这是无须言明的默契。
上次分别时,方清月还是一名没有踏入灵修界,只学过一些防身武艺的普通人,如今已经是一名八品灵修。
通过队友面板,徐胜还知道对方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便已将九品灵格“武秀才”演绎圆满,这个速度不算夸张,综合来看只是普通天才的水准,不过考虑到白鹿学宫的底蕴跟青叶寺相仿,修为最高的宫主也不过六品灵修,能提供的资源有限,远远比不上那些大派,因此方清月的评价还能再提升一些。
此外,方清月的八品灵格没有选择一脉相承的“武举人”,而是选择专精弓术的“神射手”。
带队者是一位名叫邹稷的中年儒生,在白鹿学宫担任经学博士一职,本身是一位七品灵修。
和儒生交流既麻烦又轻松,麻烦在于许腾所说的“虚礼”,一问一答皆有章程,就连主人与客人站的位置都有讲究,轻松在于只要按照规矩来,对方不会给你来什么惊喜。
当徐胜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后,邹稷一行人便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觉得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说到底,白鹿学宫放江湖中就是个三流门派,名声不显,便是执掌学宫的教授,论名气也远不及徐胜的“侠僧”。
学宫中的职位从高到底分别是教授、学博、教习、学员,其中又有一特殊职位名为“祭酒”,一般是所有学博中最具才华之人担任,每当有大型学术辩论,以及节日祭祀时,便由祭酒来主持。
“诸位士子远道而来,途中可曾遇上什么危险?”
徐胜本是出于客套的询问,孰料一群儒生皆露出后怕的表情,见状不由好奇:“哦,还真有不长眼的。”
邹稷本不想在此时提及,弄得自家好像埋怨一般,但东道主既已问起,也不好故作不知,只得道:“刚下山路时曾遇见一酒舍,当时已过晌午,距离下一处城镇尚有半日路程,便打算带众人歇息用餐,哪怕饭菜再简陋,也好过自身携带的干粮,孰料那酒舍并不正常。”
徐胜想起《水浒传》里的故事,道:“该不会是卖人肉包子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儒生扣着喉咙,俯身作呕,旁边的几名儒生也仿佛被传染一般,露出恶心的表情。
“不会真被在下说中了吧?”
邹稷摇头苦笑道:“直到现在,鄙人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肉,当时所见,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店铺,老板、老板娘、伙计,包括端上来的酒菜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直到一位学生小声警示,说酒菜寡淡无味,阴寒刺骨,就像是用来供奉死人的祭品。
其人修行的正好是冥属灵格,鄙人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留了酒钱,不顾店家挽留匆匆拉着众学员离开,之后到了下一城镇,寻一老农相询,对方却说那山脚下从来没什么酒舍,方生后怕。”
“敢在晌午之时出来作祟,这帮妖孽道行不浅啊。”徐胜立即让僧人拿来周边的地图,“请问邹学博,这家酒舍具体是在哪座山的山脚?”
“应该是在此处。”邹稷用手指了一下。
“距离集源镇很近啊,没想到我派人日夜巡逻,诛杀妖魔,至今还有不怕死的。”
徐胜眼中杀意微露,如果连道路安全都不能保证,如何还有商人敢来四谛城做生意?大商队或许能请得起高手做保镖,可普通商人又该如何自保?
念及此处,他立即唤来唐徵明,道:“师兄,劳烦你代我招待客人,我有急事外出。”
“没问题,包在师兄身上,招呼客人用餐,这是我的强项。”唐徵明立即拍着胸脯应下。
“这个……此事也无需急在一时,待众学员住下后,鄙人可以替侠僧指路。”
邹稷没想到这位侠僧竟然比传闻中更嫉恶如仇,行事如此杀伐决断。
徐胜道:“诸位贤才应本寺邀请,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途中却受妖鬼惊吓,今日若是不能给诸位一个交代,将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人嘲笑本寺不识待客之礼。”
众儒生闻言,皆是感动不已,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事虽然没到这种地步,可侠僧表现出来的诚意的确令他们无从挑剔,这半个月来跋山涉水积累的怨气,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
邹稷道:“侠僧如此礼遇,就让鄙人也一同前往吧。”
方清月走了出来,道:“学博尚要照顾众人,还是让学生去吧。”
邹稷摇了摇头,对方三藏法师亲自出马,这边自然只能由他出面,这才叫礼数对等。
他正要开口训斥,就听徐胜道:“许久不见,正好与方兄边赶路边叙旧。“
“清白,你同侠僧莫非是旧识?”邹稷讶异道。
方清月道:“侠僧是我恩人。”
邹稷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道:“既如此,就由你替侠僧指路,切记不可丢了学宫的礼数。”
“学生谨记在心。”
方清月与徐胜一同离开后,唐徵明先是领着众儒生前往下榻的住所,放下携带的行李,稍作整顿后,再一同前往膳食堂用餐。
然后,他们就撞上了早已入座的墨者。
气氛瞬间凝滞,双方目光交汇,没有丝毫言语询问,仅从彼此的衣着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一股“友善”的气息蔓延开来。
唐徵明心中大喊:师弟你竟然算计我!
什么斩妖除魔,分明是早猜到会有这番对峙的情形,所以寻了个理由趁机脱身,把麻烦扔给他来处理。
“呵、呵呵,学博还是带众人入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的也是,虽然某些人的衣着有碍观瞻,甚至有些不敬主人,但粮食是无辜的,众学员入席,教一教某些不识礼数之辈,什么叫用餐之礼。”
众儒生齐声道:“喏。”
各自鱼贯入席,姿态端正,便是再严苛的礼仪官,都找不到一丝可指摘的地方。
许腾嗤笑一声,道:“什么是用餐之礼?吃粟米饭要用勺子,不能用筷子,吃羹时若里面有菜叶,不能用勺子,一定要用筷子夹起来吃,反之就一定不能用筷子,只能用勺子——某些人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有力气干活,而另一些人吃饭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高贵,好让人分出三六九等。”
双方虽未动武,但光是言辞交锋就听得唐徵明冷汗直冒,赶紧吆喝道:“开饭!”
第九十四章 强拆
官道上,徐胜与方清月骑马交谈。
“不曾想分别不到四个月内,恩公便做下好大事,武会夺魁我已听闻,可相比四谛城之繁荣,却也不值一提,我这数月发愤图强,无时无刻不督促自己,万不可懈怠,剿匪抓贼,缉凶拿骗,自认治安一方,有功于民,但在恩公面前,连拿出来自夸的资格没有。”
“哈,一个人的成绩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对应的地位和环境,我是一寺权方丈,执掌四谛城及周边乡镇,自然可以大展拳脚,而你只是一名学宫的学员,除了剿匪缉凶,又做不了其它事,相互对比本就不公。”
方清月摇了摇头,由衷道:“便是换我在恩公的位置,也决计不可能将四谛城治理如此兴旺,仅用短短三个月便扭转了当地的民生风气,化麻木为向学,您颁布的每一条民策,学博都在路上拿出来分析讨论,看似平平无奇的‘扫盲运动’,实则是为后续的引商打下基础,隐藏深意,当初我便知晓恩公有经世之才,但也没想到仍是低估了,这大概便是庸人和天才的差距吧。”
徐胜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彩虹屁,尤其当事人并不认为自己在拍马屁,而是在陈述事实,语气中带着真诚和崇敬,这就更令他吃不消。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政事上从来没什么天赋,只是眼界和知识带来的些许“先见之明”,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他敢大展拳脚,推行那些看似荒唐躁进的政策,无非是觉得青叶寺有粮食兜底,百姓本就没钱,再差也不会比现况更差,便是全都失败了也能从容收拾。
就好像一名学生的成绩在班级里倒数第一,那他不管怎么折腾都不可能退步,大凡能超过一两名同学,都是足以称道的进步,如何在保住现有成绩的前提下继续超越,这才是考验一个人施政能力的关键。
“你别再喊我恩公了,以你我共度险关的交情,无须如此生分。”
方清月坚持道:“礼不可废,恩公于我有大恩,如果连这点尊敬都没有,便是我九泉下的家人都不会饶过我。”
徐胜只得道:“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而非停留在嘴上的客气,执着于表象,反倒显得不虔诚。”
“心中的尊敬与嘴上的礼节并不矛盾。”
“可物以稀为贵,假设有两男子,一男子轻佻,逢异性便称对方为美女,一男子讷言,谨守礼节不逾矩,有一日,两人同遇一女子,皆赞其颜,你说谁的评价更令人信服?”
方清月愣了一下,思索片刻,笑着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徐兄赐教。”
徐胜微微颔首,方清月看似顽固,其实她只是守着心中的一套规矩,只要能从道理上说服她,其实远比那些行事散漫,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更好相处。
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目的地,只见远处山坳之外,道路旁隐隐约约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米黄色酒旗,在夕阳照样下稍显昏暗。
徐胜极目远眺,发现这间野店的规模还不小,上下三层,酒旗飘飘,外边还搭了一座棚,里面有数十条肉犬。
“这就是你们说的酒舍了吧,居然还卖狗肉?”
“位置的确是此处没差,但我记得此前并没有狗棚。”
“哦,有点意思。”
徐胜骑马接近后,发现这间酒舍与四周的山川大地,风水气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能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不合理之处。
这种感觉就像是武道宗师的天人合一,明明站在你面前,你却感觉对方跟四周环境融为一体,稍不注意就会忽略对方的存在。
“我们要进去吗?”方清月满怀警惕的问道。
蓦地,她发现酒旗上的碗形图案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头骨碗,于是猛的一拉缰绳,再定睛观察,又发现图案并无变化,仍是普通的酒碗,似乎方才所见只是光影变化形成的错觉,又或者是自己疑神疑鬼的心情所致。
“那旗子……”
“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我看错了,也可能是真的有问题,方才一瞬间旗上的图案似乎变成了骷髅碗。”
徐胜转头看去,只见酒舍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小人,其脑袋极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身体,一双宛若粗面馒头的眼睛瞪大了往外看,眼白四周泛着血丝,甚是可怖。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人便消失不见,只有一名相貌平平无奇的店小二在那打扫卫生。
“事到如今就别用怀疑的语气了,对方摆明了有问题,看来不是能随手打发的小鬼,邹学博及时带你们离开是正确的,正午时分阳气最盛阴气最弱,所以对方只能看你们离开,不能强留,若换成现在就不好说了。”徐胜道。
方清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只见赤红的太阳已经有半边身体被群山遮掩,而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体,于是出于谨慎,建议道:“那我们是否换成明天正午时分再来?”
徐胜摇了摇头,道:“这座酒舍会离奇出现,难保它不会离奇消失,万一换了地方,岂非错失良机。”
他拍马上前来到酒舍门口,旁边棚子里的肉犬好似受到了惊扰,纷纷狂吠,声音颇为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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