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对方的事先提醒犹然在耳,静尘只能按捺住冲动,静待后续。
茅屋内,静慧手持一串念珠,闻言却是丝毫不动怒,只微微点头,道:“多谢施主关心,贫尼的确还活着。”
“这可真是让拙者讶异了。”
静慧一边拨着念珠,一边问道:“施主缘何惊讶?”
“拙者清楚记得上回师太亲口说过‘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的挣扎都毫无价值’,可见对未来已不抱有希望,而与此同时,师太又不曾积极出卖师门,去投靠注定胜利的鬼府,综合这两点,拙者以为师太已经心如死灰,毕竟既不愿做叛徒又对未来无能为力,除了自尽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
“然而,师太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真是奇了怪了,”尚善美俯下身子,以扇遮脸,故作神秘道,“难道说,师太心中仍有不甘,还想再奋力挣扎一下?”
静慧拨动念珠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不言,似是陷入天人交战之中,片刻后,她复又长叹一声,摇头道:“你不明白……”
啪!
尚善美用扇子一拍掌心,打断对方的诉说,道:“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拙者当初就觉得奇怪,既然鬼府对师太描述的未来无法改变,为什么要对你下禁止泄露的诅咒呢?反正我们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那么大大方方的让我们知晓来龙去脉,以堂堂正正之师,以光明正大之谋让我们彻底死心,岂非更好?”
接着他语调一转,沉声道:“难道说,他们其实怕你说出真相,导致未来发生改变?可这样的话,不就自相矛盾了吗?”
静慧身形一晃,面色微动,手指快速拨动念珠,内心陷入更加激烈的斗争。
许久后,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道:“尚施主,你的术数学得怎么样?”
这一提问出乎尚善美的意料,首度觉得自己可能漏算了什么,但面上不动声色,诚恳道:“不算好也不算差,寻常的加减乘除还是会的,但更高深一些的运算就不曾涉猎。”
静慧点了点头,接着道:“数字其实是可怖之物,盖因它能将模糊的概念清晰表达出来,哪怕你内心对此异常抗拒,但面对冷冰冰的数字,也不得不承认现实,比如本派每月都会考校弟子的佛学水准,并予以打分,倘若别人都得九十,而你只得了四十,哪怕你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不如别人,甚至还会进一步认为自己愚笨,不如别人聪慧。”
“的确是这个道理,然后呢?”
“身为习武之人,你我皆知修为并不能决定胜负,但如果修为差距非常大呢?”
尚善美有些明白了,不由皱眉道:“大到什么程度?”
“假如施主你的修为是一百,而你的对手的修为是三十万,施主可有取胜的信心?”
第两百九十六章 将薪火相传薪火相传
“三、三十万!”
尚善美脸色微微一变,倘若差距真有静慧形容的那般巨大,的确毫无胜算。
对方甚至不需要动手,光是站着勃发真气,就能将他震得当场爆体,与此同时,他的所有攻击都无法击破对方的护体真气。
这时,静慧师太发出细微的哼声,脸色微微发白,似在忍耐着什么,又道:“数字就是这般残酷之物,有时候我们不知道敌人有多强,或许还能兴起反抗的勇气,一旦清楚认知到差距,便会丧失斗志。”
然而,尚善美的震惊只停留了一会,旋即嘴角便翘了起来,道:“世事无绝对,武力难以取胜,我们还可以下毒、诅咒,而且世上灵能千奇百怪,难保不会有一种可以跟敌人‘同归于尽’的灵能。”
“事情若能如施主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一个修为超乎想象的强者,在其余方面又岂是泛泛之辈,对方不会坐视你下毒诅咒而无所作为,便是有同归于尽的灵能,也会遭受与之抵抗的灵能而失效。”
“但也没有师太你想的那么绝望,至少从你的叙述来讲,对方也是会被毒杀咒杀,并非无敌,既然会死,那就总归能找到办法。”
静慧沉默半晌,问道:“施主莫非是觉得,敌人未必有贫尼描述的那般强大,贫尼实力低微,自然不可能清晰判断对方的实力,正如蝼蚁眼中,每一只耗子皆举世无敌。”
“不至于此,师太若是蝼蚁,我等也逃不过蝼蚁之属,但拙者一方面觉得师太的判断基于敌人给予的情报,而情报本身可能造假,另一方面则觉得,就算师太所说皆为真,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为何?”
尚善美露出趋近癫狂的笑容:“若世上真有如此强大的敌人,战胜他所带来的乐趣一定无可估量,便是最终逃不过败亡,光是过程就足以令人心满意足。”
“……世间之事或许并不能纯以理性看待,毕竟也有如施主这般疯狂之人。”
“若人人都识时务,只走别人走过的路,只做别人做过的事,这江湖岂非无趣得很,总要有那么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明知必败犹然反抗到底的家伙,世上才会有那些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故事。”
静慧一愣,继而郑重道:“失敬,不意施主竟是这般英勇无畏的豪杰。”
“哈,拙者说的当然不是自己,我向来信奉明哲保身之道,不行玉石俱焚之举,青山永远是拙者的退路,方才说的当然是侠僧那样的人物,拙者只负责在旁边摇旗呐喊、捧场助威,偶尔当个狗头军师出出主意。”
尚善美坦然承认自己没骨气,令静慧略感错愕。
须臾,她点了点头,道:“的确,唯有多一些不识天命、不知进退、逆势反抗之人,方能引发奇迹……贫尼没有自尽,大概便是因为心中存着一股不甘吧。”
这一刻,她扯断了手中的念珠,下定了决心,便要冒死透露情报。
尚善美急忙阻止道:“且慢,拙者虽然想从师太口中获取更多的情报,却不愿以你的牺牲为代价,否则屋外的静尘师太必然不会放我干休。”
“若没有牺牲的觉悟,贫尼无法传达有用的情报,不要想着用写字、意识沟通等手段钻漏洞,只要我内心认为此举可能会泄露情报,就会触发诅咒,方才我只是打了一个比方,与实际有较大的出入,依旧遭受了惩罚。”
静慧用手一指腰间,道:“此处的一颗肾脏,已经消失了。”
“原来师太才是大无畏之人,佩服佩服。”
尚善美手握纸扇抱拳称赞了一句,接着赶紧将众人叫了进来,并交代了经过。
静尘听完后,忍不住怒目相视道:“你是要逼死我师妹吗?”
尚善美赶紧喊冤:“师太何出此言,我若真有此意,方才又何必出言阻止呢?”
徐胜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尚善美道:“很简单,静慧师太只是被下了诅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道法则,总有方法可以削弱乃至豁免咒力。”
静尘不屑道:“如果这诅咒轻易就能被克服,鬼府又怎么敢用它来禁止情报泄露。”
“寻常的外力手段肯定难以起效,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提升静慧师太自身对诅咒的抵抗能力。”
“说的倒是轻巧,具体又该怎么做?”
尚善美看向徐胜,意有所指道:“若我没有猜错,主君有一项可以出借灵能的灵能。”
“嗯,这是‘传道者’的灵能‘薪火相传’,可以将自身的一项能力借予他人。”
修炼“传道者”的人很少,但并非没有,有心人只要花精力打听就能获取相关的情报,因此徐胜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真要值得保密的是独一型灵格的灵能,别人就算可以从他历次战斗的表现中总结出规律,但终究难以推论详情,免不了会出现错漏。
徐胜思索了一番,灵能“禅心不动”与神农拳法都对诅咒拥有抗性,但前者只是七品灵能,效果有限,后者最多借出拳意,并不能将精元修为也一并借出,效果免不了会大打折扣。
“我虽然可以借出灵能,但未必能抵抗住鬼府下的诅咒,失败的可能性太大,不值得冒险。”
尚善美摇着扇子道:“非也非也,属下并不是请主君将灵能借给静慧师太,若要保障安全,当然是从水月庵主与不休方丈身上借取灵能最为稳妥。”
徐胜解释道:“‘薪火相传’只能借出我的灵能,并不能将别人的灵能借给第三者。”
尚善美微微一笑,询问道:“那么,主君试过将‘薪火相传’借给别人吗?”
徐胜闻言一愣,他还真没尝试过。
把借给别人的能力本身借给别人,听起来有点绕,似乎自相矛盾,可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冲突的地方,“薪火相传”也是他的能力之一,当然在可以出借的范围。
最后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别人得到了灵能“薪火相传”,却无法使用,因为这项能力只允许借给一人,另一种则是别人也可以使用,因为这项能力没有冷却时间,虽然徐胜的“薪火相传”已经使用,但别人的还没有使用。
似乎不管哪一种都解释得通,而且,试一试总归没什么问题。
于是徐胜当场找人试验了一番。
第两百九十七章 轮回虚忆
实验结果很美好,得到“薪火相传”的人照样可以使用这项灵能,丝毫不受限制,而且对方还可以继续将“薪火相传”借给别人。
理论上,可以甲借给乙,乙借给丙,丙借给丁……一路击鼓传花,非要找一个限制,便是每多借出一人,徐胜就要承受指数式增长的魂力消耗。
不过正常而言,谁也不会这么无聊地玩无限套娃,比如想要让丁获得“薪火相传”,直接借给他就行了,没必要让几个中间商赚差价,而以徐胜身为六品却晋升了八次的神魂修为,根本不在意区区两倍的魂力消耗。
何况,本质上中间商也赚不了什么差价,因为“薪火相传”只能对一人起作用,看起来甲乙都获得了灵能,但因为已经使用,除了白白承担魂力消耗,没有任何意义。
此外,无论转出去多少手,作为发起人的徐胜依旧持有最高权限,当他选择取消“薪火相传”,后面甲乙丙丁……不管多少人的“薪火相传”都会跟着消失。
被邀请来的水月庵主听完众人的叙说后,点头道:“我确实有一项可以辟易邪毒的灵能,但到底能否抵抗鬼府所下的诅咒,心中实无把握。”
尚善美道:“我们能做的,无非尽人事知天命。”
恼于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静尘不悦道:“说得这般轻巧,此事攸关静慧师妹的生命。”
“是啊,所以我们不能逼她,一切皆看她的个人意愿,若她决心冒险,难道我们不该选择尊重她赌上生命的意志吗?”
尽管对尚善美这种视他人为棋子的态度分外瞧不顺眼,但静尘亦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实属正理,令她无从反驳——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自然能找出毛病,但她并不是为了杠而杠的人。
“师姐,不必说了,若能改变宗门的命运,我又何恤一命。”静慧开口请缨,“便是最终失败,一切仍是徒劳,至少我为此努力过,也可问心无愧。”
“善哉,吾等必不负汝心期望。”
水月庵主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朵红色的菊花,开口吟道:“亭亭菊一枝,高标矗晚节。云何殷红色,殉道应流血。”
红菊凋零散开,一片片花瓣渗入静慧体内,令其身上散发出清圣之气,显然是利用此法压制她体内的诅咒。
与此同时,徐胜将“薪火相传”借给水月庵主,而水月庵主再将自身的一项护体灵能“自在清静”借给静慧。
就在静慧打算开口之时,尚善美急忙提醒道:“请勿使用言语,以免受诅咒影响而中断,缺失关键信息,最好以气劲将内容全部打出。”
倘若种种措施都没能挡住诅咒发作,很可能静慧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可换成以气劲写字,即便人没了,已经打出去的气劲却不会因此消散。
静尘闻言,又忍不住狠狠剜了尚善美一眼,欲言又止。
她很讨厌尚善美这种只要能达成目的,把人牺牲掉也没关系的态度,可同时她又明白,对方与静慧非非亲非故,实无讲情面的必要,但道理归道理,不妨碍她讨厌对方这个人。
静慧已有死志,自不会在意,依言照做,扬袖向着前方地面打出气劲,而几乎在她动手的瞬间,体内的诅咒触发,当场口齿溢血,昏死过去。
“师妹!”
静尘急忙上前扶住静慧,水月庵主则手持杨柳撒出点点甘露,催运早已准备好的治愈系灵能,接着探查状况,语带喜悦道:“她的五脏六腑被咒力啃食了一半,神魂也是异常虚弱,不过,终究保住了性命。”
“能保住就好,能保住就好。”静尘也是如释重负,别无他求。
接着,众人看向静慧冒死透露的信息,只见墙上清晰刻着八个字——“轮回虚忆,夺业佛子”。
“反正都已经赌上性命了,就不能多写一些字吗,用不着这般言简意赅吧。”尚善美看着八个字皱起眉头,叹气道,“属下对佛门术语只是略有涉猎,轮回一词倒是知道,但虚忆是指什么,虚假的记忆?佛子便是主君的那位师弟吧,夺业又是何意?”
徐胜思索道:“虚忆者,前世未泯之记忆,常人转世之后,通常都已忘却了前世的记忆,再无瓜葛,但遇上某种前世执着的人或物,就会引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便是虚忆。”
尚善美疑惑道:“所以鬼府并非告知静慧师太未来之事,而是告知她前世的记忆,可前世之事又如何能动摇她的意志?难不成是强行唤醒前世的记忆,而静慧师太的前世恰好跟鬼府有旧,于是分不清自身的立场。”
“不可能!”静尘斩钉截铁道,“静慧师妹佛心坚定,悟性过人,就算觉醒前世记忆,也不会受之摆布,更何况,从之前的相处来看,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徐胜附和道:“倘若一个人真的混淆了前世今生,分不清自己是谁,肯定会在言行举止中露出马脚,除非前世的她跟今世的她性格、习惯、体型完全一……”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徐胜脑中灵光闪现,将种种线索串联道一起,指向一个答案。
“原来如此,轮回是这个意思啊,并非转世轮回,而是不断的重复,难怪静慧师太承认她不曾看见方清月晋升‘飞将’的未来,却依旧没有质疑鬼府,因为鬼府并不是推算出所有的未来,而是让她回忆起过去的经历。”
倘若是占算未来,只要有一处与预言的内容有差别,就足以让人产生质疑,可如果是经历轮回,那么出现些微的差别就不足以撼动信任。
也许在过去的经历中,方清月曾晋升“猛将”“名将”“儒将”,但都没能改变结果,那么在静慧师太看来,就算这回方清月晋升了“飞将”,也与大局无关。
“多谢主君提醒,属下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尚善美用纸扇敲了敲额头,笑道:“那接下来只有一个疑问,对方究竟是真的掌控了时间轮回,又或者只是虚构了轮回的记忆,令人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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