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道虚方丈继续问:“道明师弟没有异议?”
道明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满此次联名控诉失败,让徐胜逃过一劫,还是埋怨两名长老临阵倒戈,遭到背叛。
道虚方丈看向最后一人:“玄悯师叔呢?”
“贫僧依旧有话要说,”玄悯自始至终神色如常,“从一开始贫僧就说了,并非为戒德之辈开脱,贫僧的不肖徒孙也是死有余辜,此行只为空想而来。”
徐胜心下纳闷,但还是道:“请长老赐教。”
“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为何要行残暴之举?”
不等徐胜开口,玄悯又道:“不要谦虚,也不必拿九品灵修的身份糊弄,贫僧仔细看过你的阅历,来之前也找人多方探听,知晓你有这样的能力,化恶为善难道不比单纯诛恶更好吗?”
徐胜沉默不言。
玄悯转头看向道虚:“还请方丈替贫僧作证,我此行绝非为了问罪,是真心希望后辈能做得更好,金刚怒目之道,如何比得上佛陀渡世之道?器量不足倒也罢了,明明有这样的能力,为何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走这崎岖坎坷的小道?”
道虚颔首道:“真话。”
徐胜闻言,长叹一口气,道:“因为我是个怯弱之人。”
玄悯无奈摇头:“贫僧携诚心而来,你何必用这等敷衍之词,如果你仍有顾虑,我可以先请道行和道明两人离开。”
熟料,道虚开口道:“真话。”
玄悯闻言愕然,朝方丈看了好几遍,确认这位并非开玩笑,这才带着几分荒唐感道:“堂堂侠僧,面对灵格品阶高于自己的凶徒从不畏缩,棍下罪魂无数,世人公认的嫉恶如仇,竟然认为自己是个怯弱之人?
贫僧听闻,不久前道善畸变入魔,是你凭一己之力阻他继续为祸,为此不惜赌上性命,九死一生方才断他恶途,你的怯弱究竟在何处,对自己的评价是否太苛刻了?”
此言一出,道行和道明两人当即呆住了,他俩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消息。
道善可是跟他们同一辈分的灵修高手,跟戒德之流完全不是一回事,连他都在侠僧棍下伏诛……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看出对方的震惊和无奈,不得不承认,这名年轻后辈的实力和胆魄远超预想,用胆大包天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跋扈。
要知道,之前他们说被徐胜盯上的三十三人无一幸免,这里的三十三人仅指徐胜独自负责追杀的目标,那些跟别人一起合作追捕的犯人根本没算在里面,否则数字更可观。
“对于行凶的恶徒,我自是夷然不惧,唯独面对受害者的时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我无法想象,当我告诉对方‘杀死你父母的凶手,侮辱你妻女的淫贼,已经在我的感化下弃恶从善,所以请你们也一并原谅他’时,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不敢面对他们的目光,我只想看见他们露出大仇得报的欣喜和释然。”徐胜坦然道。
第二十七章 所求为何
讲法规,徐胜每一步都符合百丈肃众的规定,的确是在凶徒反抗的前提下将其就地格杀,讲感情,他方才的一番话更是令玄悯无从反驳,总不能真去指责他为何不勇敢一些?
当然,若是从论心的角度追究,方才的话足以证明徐胜有刻意不给逃犯活路的嫌疑,但此时此刻,便是道行也不能站出来用这个理由攻讦他。
因为这不是人人安居乐业的现代法制社会,而是妖魔横行,底层百姓贱如狗,没有大一统的政权的世界。
且不论能否用地球的剑斩异界的官,以蛮洲当下约定俗成的观念,要批判一个人,得先批判他的道德,然后再审视他的行为是否违规犯法,因为此世所有的法律法规都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
像“杀人偿命”,首先这是一个天下人都认可的道德观念,然后再在此基础上,设定相关的法律条文,或偏轻,或偏重,但核心就是这四个字。
放到眼下,道行若想攻讦徐胜,就得先驳斥他刚才的那番话,证明那番话在道德上立不住,然后才能做文章。
当然,这是内部矛盾的做法,先讲道理再动手,若换成外部矛盾,则是先动手再视心情决定要不要讲道理。
此时,玄悯开口道:“你体量受害者及其家属的心情,无可厚非,但你也要明白,众生所求未必都是正确的,愤怒、嫉妒、仇恨、贪婪,种种私欲,皆是损人功德,佛说‘放下’,便是于此。
杀死仇人,固然能让受害者的愤怒和仇恨一时消解,却只是治标不治本,唯有放下,才能彻底根除孽缘,让犯人活着赎罪,岂不比一刀了之更好?”
徐胜没有回答,而是报出一连串数据:“六年前,包含俗家弟子在内,本寺及分院共有67人犯下重罪;五年前,共有86人犯下重罪;四年前,本寺加派人手调查,积极寻访周遭不敢举报的百姓,于是这一数字暴增至135人;三年前戒律堂成立百丈肃众,对重犯严惩不贷,适年共有141人犯下重罪;前年重犯人数首次减少,共有122人,去年则减少到87人。”
玄悯微微一怔,道:“贫僧并未否定百丈肃众的功绩,只是觉得你们本可以做得更好。”
徐胜双手合十道:“长老,你说的那些都很对,但只适用于太平之世,而眼下是什么情况?近些年来,寺内弟子渐生骄横之心,倚仗武力践踏法纪,视戒律为无物,为所欲为,风气已经败坏到不用重刑就扼杀不住的地步。
给罪犯一条活路,劝恶从善,用后半生来赎罪,这当然是极好的,但在那些徘徊于道德底线的人眼中,这意味着就算他们跨过了这条线,照样有挽回的余地,说不定将来还能得一个改邪归正的美名,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一条船破了一个洞,海水从洞口涌了进来,我们当然知道掏水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堵上洞口才能阻止船下沉,可海水涌得太多太急,即便全部船员都去掏水也只是堪堪维持平衡,此时再派人去堵洞口,只怕还没堵上船就已经沉了。”
玄悯摇头道:“只是掏水的话,永远也救不了船上的人。”
“救得了!”徐胜眼神坚定道,“只要坚持到靠岸,船上的人自然就能得救。”
玄悯沉默片刻,问道:“那船呢?”
“既然乘客已经抵达了彼岸,破了口的船就让它沉底好了。”
“……这就是你的志向吗?”
“长老的意思我都明白,拯救恶人,引其向善,不是怜悯他们,而是为了自身的修行,积的是自己的功德,但比起加害者,我更希望那些受害者能摆脱过去的阴影,走向全新的人生,他们有这样的权利。”
“你不求功德?”
“不求。”
“你不求超脱?”
“不求。”
“那你求什么?”
“求苦海之中,只我一沉舟。”
玄悯愣在原地半晌,后续劝诫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本想说,佛祖敢金刚怒目,是因为有大法力,大恒心,不惧业力缠身,而你没有这样的本领。
可徐胜也说的很明白,他不是不懂比丘杀生是罪孽,势必要背负相应的业力和因果,但他不在乎。
他不求功德,不求超脱,什么因果什么业力,对一个不求彼岸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僧不畏沉沦,奈何以业力惧之。
良久,玄悯才开口道:“贫僧仍不赞同你的想法,但贫僧不会再劝阻你了,只有一言望你谨记。”
“请长老赐言。”
“你走的路注定尸骨遍地、血腥如狱,很容易沉迷杀戮,堕落成魔,望你能秉持本心,勿要成为被你讨伐的罪人中的一员。”
徐胜坦然相应:“真有那一天,请长老不要手下留情,从速诛我,并悬我首于寺门,以警醒世人。”
玄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和早已等得如坐针毡的道行、道明一起往外走去,道显等人也跟着相送,毕竟就算要追究道行私放逃犯,那也是以后的事。
然而,一行人刚走出戒律堂大门,却是当场怔住。
只因门口围了一群百姓,数量近百,远处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过来,其中站在最前方的四人举着两张横幅,一幅写“侠僧一现,剪恶锄奸”,另一幅写“暴除良安,白日青天”。
徐胜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是唐徵明的手笔。
不仅如此,这群男女老少都有的人们纷纷高呼:
“侠僧有功无过,求大师不要惩罚他。”
“儿子快磕头,就是这位神僧为我们讨回公道,让你娘泉下瞑目。”
“害死我儿的恶徒,就是侠僧亲手杖毙的,他是我全家的恩人,你们要罚他,就罚老头子我吧。”
一名瞎了单只眼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跪在徐胜面前,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单目泛红道:“多谢侠僧除掉了戒德这个畜生,洗去我全家的屈辱,我听到消息后就赶来莲花寺,又听说您正在闭关受罚,我就在寺外等了十天,只为亲口向您道谢,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一旁的道行听得尴尬欲死,根本待不下去,低着头就溜走了。
道显见状哈哈大笑,转头对玄悯道:“长老,功德不在你我口中,而在百姓的心中。”
玄悯终是再度无言。
第二十八章 恶客将临
送走了一帮“喊冤助威”的百姓和稍显失魂的玄悯长老,戒律堂总算清静下来。
道虚方丈抬头望了一眼渐渐下山的夕阳,冷不丁问道:“这算是携裹民意吗?”
徐胜丝毫不慌,坦诚道:“的确是弟子托人散播消息,但也仅限于此,弟子并未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不曾提前协商,也不曾派人唆使组织。”
道显忙维护道:“那便是百姓自发了,说到底,道行等人的行动也不是我们能安排得了的,不可能提前做好准备,还有那名戒德一案的受害者,若非真的心怀感恩,如何会在寺外等上十天,总不可能那时候就预知到今日会有事情发生。”
道虚笑了笑,没有揪着这一话题不放,反而对徐胜勉励道:“望你牢记今日之言,勿忘初心。”然后便转身离开。
“……总算结束了。”
道显长出一口气,继而对徐胜道:“你这最后一着简直画蛇添足,事先也不说一下。”
徐胜面露无奈道:“谁知道他们气势汹汹而来,竟然只有这点能耐,我这一安排本为兜底,万一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局面,可以借此保全自身,但没料到两位长老临阵开悟,还有玄悯长老从一开始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所谓的联袂而来就是个笑话,让原本雪中送炭的安排成了锦上添花。”
道显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还锦上添花呢,差点弄巧成拙。”
“这能怪弟子吗?”徐胜一脸无辜道,“我也很好奇,这位道行方丈到底是怎么挑帮手的?照理说,他能当上分院的方丈,应该有几分手段才对,怎么连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难道当年他是阴谋暗害了其它竞争者,才得以登上高位,本身其实是个大草包?”
“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当年啊……”
道显一声感叹,露出了回忆的表情,唏嘘道:“当年的道行师弟也是个含霜履雪、志向高洁的人物,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小人嘴脸了呢?”
徐胜附和道:“这恰恰证明,学佛法救不了世人。”
“诽谤佛法!看来《楞严经》抄得还是太少了。”
道显不满的哼了一声,可旋即摇了摇头,意兴阑珊道:“世道渐坏,人心沦丧,佛法再有用,也得听得进去才行……若非如此,当年你小子向我提议成立百丈肃众的时候,我也不会答应得那么快。”
徐胜理所当然道:“整肃风纪嘛,本来就应该隔一段时间搞一搞,光凭道德礼法就想约束人心,未免太天真了。”
现代天朝社会还有严打呢,那些在21世纪前的严打期间,因为偷了点东西就吃了花生米的窃贼,他们到哪说理去?
“不提这些,度过此劫,将来百丈肃众执行业务也会容易得多,正好方便推行下一步,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事情要交待给你,且随我来。”
“正好,弟子也有事想询问住持。”
徐胜跟着道显回到方丈室,各自安坐,而监寺空海不声不响地捧出两杯早已泡好的茶。
道显不耐俗礼,一口便将茶水牛饮干净,继而问道:“你有什么事先说。”
徐胜没有客套,开门见山的问:“关于道善师叔,为何宗门不公布消息?”
“原来是这件事,那跟我接下来说的事有关,也就一并说了,不久后金刚寺会来拜访本寺,共同举办无遮大会。”
“此事我听说了。”
道显没问徐胜在禁闭期间是怎么听到消息的,继续道:“这群家伙来者不善,具体原因需要保密,就不告诉你了,总之,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在武会上压本寺一头,你须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等事轮得弟子出头?”徐胜一脸讶异,“我只是个九品灵修,在修行路上相当于牙牙学语的孩子啊。”
“一个拿着倭瓜大锤抡人的孩子?”道显瞪了他一眼,“少拿灵格品阶糊弄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
一旁的空海代为解释道:“正因为师弟灵格不高,才有资格插手此事,一般来说,武会都会要求参与者灵格不超过七品,年龄低于三十,毕竟修为太高的话,万一发生意外,仲裁者不一定能救下人,毕竟这只是彼此交流切磋的武会,弄出人命就麻烦了,很容易结下仇怨,而且名义上也有说法,年轻人才能展现一家门派的潜力。”
徐胜疑惑道:“此事跟道善师叔有什么关系?”
道显解释道:“金刚寺就是来找麻烦的,这种关键时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免得授人以柄,道善的消息会在无遮大会后公布。”
徐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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