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管家点了点头,却没有着急,而是细心的问道:“老爷,从严要严到何种地步?”
曹清稍稍一顿,略带恼恨道:“凡有命案在身的,奴仆、奸生子全部处死,嫡子庶子统统赶出去,让他们到江湖上云游历练,三年内别回来,另外,对死者的家人多加赔偿,不求让他们心满意足,只要让他们觉得,不值得为此冒险求助外人即可。”
管家得了准信,这才离开正堂。
曹炜原地愣了一会,旋即面带不可思议道:“父亲,大祖父他不回来吗?”
曹清嫌弃地瞥了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可他不来坐镇家族,我们怎么对付侠僧?”
“对付不了,就不对付,没听见我刚才的处置吗?侠僧要替人主持公道、伸张正义,我们就先他一步主持公道,让他无正义可伸张,到时候他还能因为无人喊冤而跟我们曹家动手?”
“可、可是这也太荒谬了吧!”曹炜听得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觉得荒谬是因为你平日仗着家势霸道惯了,不懂得宗族处世之法。”
曹清忽而想起一事,皱眉问道:“你不会杀过无辜吧?”
曹炜冷愣一下,忙道:“没有。”
曹清有些不行,又问道:“真的没有?
曹炜举掌道:“绝对没有!我可以发誓,爹你不都教导我凡事留一线吗,我顶多让人打断腿,不会弄出人命。”
“没有就好,不是血仇,一般也没人会冒险去向侠僧告状,只是你可想清楚了,在我面前撒谎没关系,若是在侠僧面前撒谎,到时候别指望我会牺牲家族的利益来保你。”
家族只有一个,儿子他有三个,孰轻孰重曹清拎得清。
曹炜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道:“放心吧爹,儿子有自知之明,欺负人也讲究点到为止,免得逼人铤而走险,只是儿子不明白,大祖父为什么不会来对付侠僧空想,反倒让家族做出让步?”
“关键是不值得。”
“不值得?”
曹清拿起管家离开前泡好的茶,缓缓道:“输了自然不必多说,颜面丢尽,声名狼藉,步夏侯家的后尘,便是赢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侠僧眼下名声正旺,又有大义在手,人人视他为正义大侠、邪恶克星,你与他作对,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做贼心虚,还是想包庇恶徒、横行不法?”
“没、没那么严重吧?”
“呵呵,世人习惯善恶二论,既然侠僧是好人,与他作对的当然就是坏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更何况,”曹清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咱们世家豪强在民间真有什么美名吧?”
曹清犹然难以释怀:“可他什么都没做,我们就先行自罚,会不会叫人瞧不起,觉得咱们怕了他?”
“为了对付一位六品灵修,就把一位四品灵修请来坐镇,你以为这就不叫‘怕’吗?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反正咱们曹家绝不会为了一点面子就招惹强敌,我们得吸取夏侯家与陈家的教训,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曹清喝了一口香茶,感受着苦后回甘的滋味,心情平复了许多,瞧了旁边仍是不解的儿子一眼,摇了摇头,耐心教诲道:“江湖名望这种东西,你不能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能太在意,打铁还需自身硬,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自身的实力,你若有真材实料,便是一时落魄,早晚也能东山再起,你若是腹中无物,掌上无功,给你一个武林盟主的头衔你敢要吗?名不副实,早晚要受反噬。”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面上浮现意味深长的表情。
曹炜总算不是太蠢,品出味来:“爹的意思是,咱们其实是在给侠僧造势,以此行捧杀之计?”
“当今之世,妖魔当道,正不胜邪,侠僧要逆势而为,做正义大侠,我们就帮他一把,他再有天赋,终究只是个六品灵修,离天下无敌远着呢,早晚会遇到对付不了的妖王魔头,身死人手。”
曹炜眼睛亮了起来,会意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嘲笑他不自量力,死得活该。”
“放屁!到时候我们应该到他的灵堂痛哭哀悼,叱骂妖魔卑鄙无耻,是天不佑忠良,正道痛失擎天白玉柱!”曹清瞪了长子一眼,“就你这脑子,给你掌权是害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纨绔吧。”
曹炜悻悻的缩了缩头,不服气的低声反驳道:“可要是他没事,一直活下来了呢?”
“不可能,他这种做法早晚要成为邪道公敌,”想了想,曹清又谨慎地补充道,“如果这样他还能活下来,必然会成为世人仰望的大人物,届时别人也只会夸我们有先见之明。”
……
当徐胜一行人来到安谯郡的时候,很快就从路人口中听闻了曹家近期的作为,毕竟曹家也有意将此事宣扬出去,不说人尽皆知,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好家伙,这一招是釜底抽薪啊!”唐徵明都忍不住想为曹家竖大拇指,“只要消弭了冤情,让你无事可做,大侠就成了空中楼阁。”
方清月也有些惊讶道:“观世家之作风,有此退让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本以为曹家有四品灵修坐镇,为了面子不会退让,只有在过了曹家这关后,其余世家才会纷纷俯首,没想到曹家竟然会放弃反抗。”
庄道长亦感慨道:“如此果断决绝,难怪曹家能执四海盟之牛耳,当弃则弃,光这份魄力就不是陈家之流能相提并论。”
唐徵明看向徐胜,问道:“现在怎么办,曹家抢先一步把你要做的事给做了,我们还要去拜访曹家吗?倘若在你宣言之后,无人向你求助,到时候免不了被人嘲笑狗拿耗子,反之,我们若不上门拜访,直接动身离开,别人只会说曹家怕了你的威名,尚未见面,便以自罚示弱。”
庄道长附和道:“以名声计,的确后者更佳,前者容易给人不依不饶得寸进尺的功利感,后者反而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度。”
徐胜稍一思索,便道:“焉能以名利计得失,若为名利,我们应当与世家把手言欢才对,只要摆出一副人情往来、相互结交的姿态,他们肯定不吝派一些人手,到各个茶铺酒楼中吹捧我们的侠名,但这种名声要来有什么用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曹家只是对外宣扬他们清理了族内的冤案,至于是不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们不得而知,总归要亲自确认了一番,方能安心。
甚至退一步讲,曹家的确是这么做了,可我们今日若是过而不入,其它世家便可有样学样,不需要真的处置冤案,只要对外宣扬自己这么做了,便自以为能糊弄过关。
的确,我们此番很大可能会无功而返,被人嘲笑是多管闲事、不知好歹,但只有我们丢了面子,方能逼迫这些世家真的出手处置冤案,而不是弄虚作假,糊弄一番。”
众人相互对视,最后各自展颜一笑。
庄道长感慨道:“侠僧为义弃名,贫道自愧不如。”
唐徵明懒洋洋道:“不用看我,我没意见,反正丢人的是‘侠僧’,我们只是侠僧的小伙伴,没人会在意。”
方清月没有开口,一副我知道你一定会这般抉择的表情。
至于绮梦和小清,前者向来不插手男人议事,有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后者更没想法,只要是徐胜决定,她都举双手双脚支持,眼下也只是专注于桌上的佳肴,对讨论的话题毫无兴趣。
徐胜道:“那就这么决定,下午便去拜访曹家,想来他们也已经做好了接待贵客的准备,不能让他们的一番心意白费。”
……
徐胜一行人登门后,果然受到了曹家热烈的欢迎,较之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像极了已经得到保送名额,却又参加高考的学霸。
酒宴过后,徐胜依旧发表了正义宣言。
曹家族人也不生气,尤其是年轻小辈,一个个嘻嘻哈哈,浑不在意,长辈们则是矜持的露齿微笑,一副“是你非要出丑,我可没拦着你”的表情。
族长曹清更是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保证,之后若真有族人告状,曹家上下一定全力配合侠僧捉拿犯人,大义灭亲,绝不手软。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便再也笑不出来,因为真的有人暗中递纸条,向徐胜告状伸冤。
(斋主:昨天莫名其妙就失眠了,躺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半小时睡不着,后来干脆起床,玩了两小时游戏,终于能睡着了,如果第二天不上班,这种情况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偏偏要上班,只能是耷拉着眼皮祈祷赶紧下班回家补觉,然后因为白天补了交,晚上又睡不着……)
第两百二十二章 信誉
“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命你去督查宗法堂,从严处置了吗?”
当众丢了一个大脸,曹清靠着五十年的养气功夫,总算控制住情绪,没有当场失态,以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吩咐族人协助侠僧查案,接着便转身甩袖离开。
一回到自家府邸,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甩向跟了自己三十年的管家,打得其嘴角开裂,半边脸肿胀。
管家顾不得去擦嘴角的血迹,忙回禀道:“我的确是将老爷的原话传达给了宗法堂诸位,没有更改一个字,老爷不行的话,可以请那些宗法管事过来,我愿意与他们当面对质。”
“那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哪里冒出来的冤案!是有谁徇私,隐瞒不报吗?”
“我亲自在宗法堂监督,确认每一件案子都得到了处理,即便有徇私者,也依照老爷的吩咐,让他们去寻老爷说情。”
“那难道是因为我对涉案的族人网开一面,没有处以极刑,所以他们心怀怨怼,对未能以命偿命而不满?”
“并非如此,有冤屈而不得伸张者,多为家境贫寒,族中地位低下,因此只要赔给他们足够多的钱,再押着犯人上门道歉,对方的怨气便能化消大半,剩下那点怨念,不足以让他们背叛家族,事实上,侠僧今日提及的两个案件,此前皆无人申诉。”
“哦,你的意思是,侠僧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故意虚构伪造了案件?”
虽然这个解释最有用,能将责任都推卸到外人头上,但管家很清楚,这么做只是将真相往后推延,一旦暴露对自己只会更为不利,曹清并不是能随意欺瞒的糊涂蛋。
“并非如此,其中之一的卞氏寡妇案,我恰巧有听到过,记得是十三年前的案子。”
“具体案情呢?”
“记得是一位卞氏女嫁入曹家,没多久便死了男人,之后有传闻她不守妇道,与人勾搭成奸,但并无实证,事后也证明都是捕风捉影之说,可当时很多族人信以为真,觉得她水性杨花,不少人试图勾搭,结果都被她拒绝,但越是如此,大家越是相信她表里不一,连她的婆婆也时常责骂她,而后某一天,卞氏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其全身赤裸,身上有被殴打侵犯的痕迹。”
曹清哼了一声,道:“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哪个蠢货信了谣言,索求不成,恼羞成怒之后干脆用强,结果遭遇反抗,这卞氏听描述便知道是烈妇的性格,想来曾开口威胁举报,于是那蠢货就动手杀人灭口,或者在之前反抗中就已经杀了人,然后没有放过卞氏的尸体。”
管家低头道:“老爷明见,当时的宗法管事也是这么判断的,并将判断记录在册。”
“最后怎么判的,犯人是谁?”
“卞氏无儿无女,又死了丈夫,家里只有一个婆婆,这案子后来查到了主家的几位少爷头上,遭到了警告,便不了了之,以卞氏与人在河边通奸,失足溺死结案。”
“她的婆婆接受了?”
“没有,卞氏的婆婆不相信儿媳妇与外人有奸情,数次大闹宗法堂,但没过两个月,便被发现因中炭毒而死在家中。”
“炭毒?”
曹清冷笑两声,却也懒得再骂,当了这么年的族长,什么肮脏事没有见过,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他都有听说过,当即又道:“既然全家死绝,苦主都没了,这案子就可以不了了之,所以之前才没人告发,可问题是现在呢,又是谁向侠僧告的状?”
管家小心翼翼道:“也许是卞氏丈夫的亲戚,身为曹姓族人,有几个隔代的亲戚实属正常,也可能是卞氏的爱慕者,当年卞氏的美貌是族内公认的,也可能与卞氏全家无关,举报者只是对凶手有仇,恰巧利用了卞氏的案件,想借侠僧之手除去凶手。”
曹清哼了一声,道:“最后一个不可能,且不说当年就隐瞒了真凶的身份,这可是十三年前的案子,若非对此案耿耿于怀,哪里还能记得此事?而且,足足忍耐了十三年,一朝得报,换我是他,也一定会对侠僧感恩戴德吧。”
管家不敢接话,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你说,为什么之前家族清理冤案的时候他不肯出首,非要等到侠僧来了才举报?为何要让一个外人住持公道?”
管家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因为前者需要出面,而后者不需要,他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不,这只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担心家族杀人灭口,就像当年对付卞氏全家那样……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家族,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曹清最后的泄恨之语,也不知是在骂举报者,还是骂当年处理卞氏案的一干人员。
他自认已经做到了极致,对族人的怨愤扬汤止沸,对侠僧的威逼釜底抽薪,虽然没有做到一视同仁,可也尽力周全方方面面,而且他是真的杀了不少犯人,也放逐了所有命案在身的族人。
历任族长中就没有像他这般“刚正无私”的,是真的满怀诚意,没有一丝钓鱼执法的念头,回顾过往,他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动哭了,称一句青天大老爷不为过吧。
然而,没有用。
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别人就是不信他,如之奈何?
不多时,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女子的哭嚎声,更令曹清心烦意乱,抬手挥了挥,管家识趣的往外跑去。
没过多久,管家又跑了回来,禀报道:“是三老爷的夫人来求情,卞氏案的凶手已经被侠僧查出,正是她的小儿子曹炎。”
曹清面露怪异之色:“十三年前,曹炎那小子才十二岁吧,小小年纪就懂得奸杀女子,真是天赋异禀啊,没送去转车轮真是可惜了。”
管家闭口不言,只当没听见。
曹清听着外面的课哭嚎声,愈发不耐,道:“你去告诉她,即便是我儿子被抓,我也不会去救他,家族的荣誉,胜过个人的性命,既然说了要大义灭亲,就一定要说到做到,绝不徇私!而且我不是没给他自首的机会,是他自己错过了,坏了家族的名声,那就要承担起责任,这是他身为曹氏族人的义务!”
“是。”
这回,管家离开后没多久,外面的喧闹声就渐渐平息下去。
曹清抬头望着上方,喃喃道:“这下是真的颜面扫地,早知如此,还不如请大伯回来,跟侠僧做过一场,唉,悔之晚矣。”
至于现在翻脸,前恭后倨,只会更为人耻笑。
当然,世家豪强本来也不怎么在意名声,或者说,比起德名,他们更在意威名,若真能压服侠僧,曹清不介意为人耻笑。
可关键在于,没有四品宗师坐镇,打也打不过,翻脸只会被人摁在地上胖揍,丢了面子再丢里子,得不偿失。
而且比起被侠僧当踏脚石,信用一事才是最为致命的损失,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曹家的应对之所以会失败,在于族人宁可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一生相守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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