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浑道章 第5章

作者:误道者

第六章 日月转则瑞光出

张御来到棘心号的客舱中,发现自己落在大福号上的行礼都被摆在了这里,外面还套了一层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检查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也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其实这里面除了几本他以前描摹下来的异怪图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待重新收拾好后,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赵相乘方才对自己的招揽。

平心而论,进入安巡会也有不少好处,可过早的打上一方标签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学习新法,同时寻找到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暂时还并不想卷入腾海诸岛与首府之间的权利斗争中。

当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实际是避不开的,可只有先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易摆弄。

来到案后坐下,他把夏剑从剑鞘中拔出,看着泛着荧荧玉色的剑身,从行礼中翻出一块细绒,仔细擦拭起来。

这把剑是法器,在杀敌之后,不沾血,不染尘,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进行专门的清理,他这种举动其实一种与剑器沟通的方式。

与夭螈一战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有所升华,人与剑之间也有了一种微妙的牵连。此刻尝试着呼吸几次,就感觉这把剑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随着他的气息一同保持一种着奇妙的律动,似乎由着他的意念推动,就会脱手飞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不过按照他老师的说法,等到人与剑完全契合的时候,就会有种种神妙出现,譬如剑身之上浮现剑名,剑刃变得更为锐利,甚至飞腾纵空等等。

只是他觉得未必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这把剑毕竟不是自己亲手祭炼的,在心理上终究是存在那么一点隔阂的,不过现阶段还不需要考虑这些。

而此刻外间,直到过了日中,这回来援之人才处理好了夭螈的尸体,便就准备启程返航了。只在这时,明乙却来客舱中找到张御,道:“张少郎,神尉军方才有人来此,说想要见你一面,不过被赵主事挡回去了,主事让与张少郎说一声,莫要怪他自作主张。”

张御能看出赵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谢谢赵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会把话带到的。”

下来航程一路无事,到入夜后,有一名随从过来敲响了张御的舱门,说是赵相乘请他共进晚宴,他却是婉拒了,依旧是以随身携带的丹丸代替,而后则是以吐纳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将破晓,张御忽然感觉到周围温度变得十分舒适,知道船只快要到首府瑞光了,于是起身洗漱,在间舱里用过精致的早点,就来到了楼台甲板上,眺望远方。

站在船头,他已能清楚望到陆地的轮廓和那地平线上向着南北两端绵延出去的安山山脉。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据说天夏当年建立八百多个都护府,东廷都护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东廷也自有其特殊之处,这里是天夏疆土东域的最远端,是唯一一个驻扎这片未知大陆上的天夏都护府。

随着棘心号向陆地方向靠近,笼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里也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坚城,面朝腾海,背后依托启山而建,最显眼的的内城位于一片高耸的台地上,望夏台、都护衙署、泰阳学宫、贤哲祠等等规制较高的建筑都在那里。

而台地下方的建筑群则沿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铺开,最外沿扩张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于整个城址被夹在启山和海岸中间,所以大体呈现出一个南北走向的较为狭长的分布。

东廷都护府约有人口三百多万,瑞光城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里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万,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后裔,还有一些则是是土著邦国的归化蛮人。

在启山背后,远处的安山山脉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个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让人为之屏息。

在当地的土著语里,这座雪峰叫作“乞格里斯”,意即“孤独的天女神”。

当年都护府的大军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时,副都护杨恭在海上远远看见壮阔山势中挺立的这座孤拔高峰,就脱口说出了“与天同寿谁为友,横推万里第一峰”这句话。

这是天夏人到来后,唯一没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里建有一处天夏烽火台,传闻在那里点起烽火后,连天夏本土都能望见。

张御正在观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起,赵相乘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当年关征大都护到了这里后曾说‘日月经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张御道:“都护府偏远地界的民众都说这里福瑞之城,居此处者,贫者能得温饱,富者能享善终。”

赵相乘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对了,张少郎,你到了首府后,可有下榻的地方么?”

张御道:“我之前从未来过首府,并没有熟悉的地方。”

赵相乘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了他,道:“城南有一处安庐居,是我安巡会的产业,别的不说,安全当是无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里,会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张御接了过来,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战船都是顺风满帆而行,速度极快,在看到瑞光城没多久,就进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里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白帆成林,远远近近的人声与鸥鸟声不绝于耳。

在内河航道没有开通之前,这里最早是都护府的军港,拥有七个码头,可容纳四十艘战船同时停泊,而现在从腾海诸岛和内陆河道运来的货物,如今大多数在这里汇聚。

在挥动旗语后,棘心号被引向了其中一个码头。

船员纷纷抛下钩索,由小船带上岸,上面自有人将之挂在绞盘上,然后在转动之下将战船缓缓拖入泊位之中。

张御这时留意到,负责转动绞盘的人多是一些老者,个个两鬓斑白,光着粗壮的臂膀,有着与年龄不匹配的强壮身体,每个人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赵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参加洪河隘口战斗的老卒了,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为某些缘故,他们自愿到港口来做工,别看他们年纪大,可要是上了战场,列阵而战,年轻军卒也未必敌得过他们。”

张御缓缓点头,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战极为惨烈,可以说完全改变都护府之后的走向,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不过天夏人的平均寿命在一百岁左右,要是年轻时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摄取又跟得上的话,这个年纪保持强壮的筋骨倒也不难。

这时码头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却是那头拖进海港的巨大夭螈在这里引发了轰动。

赵相乘看了一眼这艘紧接着棘心号入港的战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张少郎,你要小心神尉军,他们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内,却是他们的辖界。如果遇到什么事,找安庐居的岳先生,他会帮你的。”

张御表示了然,一头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在防备在神尉军的人。

在钩索牵引之下,棘心号稳稳靠岸了。他再次谢过赵相乘后,就与其别过。

他将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剑,提着行李箱,沿着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刚刚在码头上落下脚,还未来得及走出去,就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心下不觉一凛,这是……地震?

可他当看向别处时,却发现周围的人并无异样,似是对此毫无所觉。

他压下心中疑问,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正对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旧的玉辕门高高矗立着,立时认出这是有名的“得胜门”,当初都护府就是一个大军营,这辕门也是随之一同立起来的,后来也一直没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现在。

只是那本来堪称对称精美华丽的玉飞檐上却缺了明显的一角,破坏了原来的美感,这让他这种有着强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开目光,正好看见附近有几名报贩,走上前给了几个铜板,将三天内的各类报纸都是买了一份,就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时另一边,被拖上岸的夭螈尸体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涌过来围观,可人群中有一个人,周围路过的人却会在不自觉中远离他,在他的身周围空出了一个圈子,可偏偏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这个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头上并不着冠,而是梳着少见的道髻,他看着堆场上夭螈的尸体,目光在那道剑伤上转了一圈,手指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轻轻敲了两敲,玩味一笑,道:“师弟,找到你了。”

……

……

第七章 文院取册

张御出了码头后,就沿着候船厅廊往港口外去。

大厅廊内人来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间仿佛无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顶,光线可以从那里直接透照进来。

这座建立于都护府初立时期的木石建筑,尽管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雨,可依然完好无损,充分显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艺。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声调,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蛮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张着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里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一声尖锐的铜哨声忽然响起,一群拿着赤头漆棍,脖子里挂着铜哨的港口管卫冲了上来,将这个人按倒在地,捆缚起来,并将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带走了。

张御转了转念,他对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语言非常熟悉,刚才那个蛮人男子说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尹玛察的子嗣在阴暗和腐树中诞生,它就在光的背后!”

“尹玛察”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喻义,放在这里,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与做他交易的异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谓的瘟疫之神。现在看来,这样的异神教徒应该不少,也难怪都护府会下令严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个“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么相类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觉得自己找到落脚处后,有必要去设法了解一下这个异神教派。

从高大的拱形廊门里走出来后,外面就是更为宽阔的大道。

他脚步一顿,由他现在所站的角度看过去,内城台地上的诸多建筑被紫藤花树和十几道的瀑布所簇拥,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犹如天上之城,任何一个第一次望到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会对那里生出无限向往。

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等候在这里讨生活的蛮人,他们见张御站着不动,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堆起笑脸走了过来,同时纷纷伸出手来,做出要帮他搬行李的样子,还有人嘴里咕哝着问他是不是需要雇佣马车,更有几个衣着艳丽、画着浓妆的女子试图靠上来。

张御没有理会他们,目光一扫,对着立在不远处的管卫一招手,后者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拥上来的蛮人见状,顿时一哄而散。

张御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给守卫,后者收下后,对外吹了一声哨,片刻后,就有一辆带着车厢的四轮马车在轻快的马蹄声中行驶了过来,平稳的停在他面前。

张御看了一眼,这是两匹棕色马,皮毛顺滑,肢体矫健,马尾高翘,应该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迁卢马,的确是港口的官雇车马。

他点了点头,让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后抓住扶辕坐进了车厢。

车夫问道:“少郎去哪里?”

张御道:“先去兑贴处。”

在东廷都护府内行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在当地兑换路贴,并交纳路税。

帖子里面除了写明了贴主的身份,年龄、出身地,有无犯事记录外,还要按下红泥指模印,再配上简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栋梁所说得路贴,就是这东西。

假如他坚持记下张御有交易禁物的经历,并且在达到首府后报上去,那么这个记录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贴上,今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污点。

当然兑换路贴这事也并非强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兑换。可是没有这张东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税,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方便,还格外引人注目。都护府治下司寇平时查纠问案,首先要找的就是这类人。

车夫显然对这种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稳了。”

兑贴处位于港口大道的尽头,与海税衙门紧挨在一起,整个建筑由通体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顶,高挂着都护府的蝉翼旗,十分好辨认。

马车到时,这里门前的广场上已是停满了各类车马,往来出入的人络绎不绝。

这里拥有三十六个负责兑贴的廊厅,以穹顶为中心呈圆形环绕。里面的身着蓝布紧袖衫的安人吏员办事效率很高,寻档、对照,询问、签勾、盖章、收钱、换贴一气呵成,尽管往来之人较多,张御还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贴。

等回到马车上,他若有所思,从下船到现在,他所见到的事员、吏员,绝大多数都是黄瞳细眉的安人。

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护府后第一批融入进来的土著。可谁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还是活跃在荒野中,只会采集和捕猎野蛮人。

那时的安人满身寄生虫,畸形丑陋,由于近亲婚配的习俗,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遗传病。而现在多是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知礼识文,与一般的天夏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了。

事实上,现在他们就是有着安人血统的天夏人。

不过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现在这个地位,那也是因为他们在六十年前那一战中出了大力的。

这时他听到车夫在询问下一站去哪里,他道:“去学政衙门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阳学宫那里才有传授,而进入学宫就是第一步,只是这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的。

首先你必须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岁之前通过都护府的地方选试,最后还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后会有地方拟成一份文册,上面会有你的具体记录,在都护府确认加印后分作两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于泰阳学宫那里,则是不插手此事。因为在以前,都护府会将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会交给学宫,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张御因为带着成熟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对于学习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十二岁那年先通过了传统的君子试,同年又过了选试。

本来他已是准备奔赴泰阳学宫了,可这个时候,他的养父觉得他年纪尚小,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给他请来了那位旧修老师。

在下来的五年里,头两年他跟随这位学习呼吸吐纳术,而下来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游历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