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三小姐心想,现在若再不跑,等会他们可连哭都没地方哭了!
她转身要走,一缕哭声却真的钻入了耳腔里,幽怨而绵长,宛若幻觉。
那是湖面上传来的哭声,像是有人在湖底将羌笛吹奏出了声响,声音与浪潮相融着,不细听没法分辨,可一旦听到就无法将这悲伤之音忽略了,三小姐越听越觉清晰,她被曲调中的悲伤所俘获,一时间竟也失神……可湖水涨起之际,湖床上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哪怕是鱼都在偶尔的晴日中曝晒而死,哪会有什么吹笛人?
这声音究竟是哪里传来的?
湖水已经漫了上来,必须要走了,三小姐回神,向着密道的高处跑去,二公子虽然半疯半傻,却也不至于等死,他听了一会儿哭声,也拖着那件破旧斑斓的彩衣追了上来。
沿着密道一路逃跑,兜兜转转数度险些迷路,最终,三小姐还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巫家。
巫家的雨像是永远也不会停,平日里还算殷实的家族此刻安静得宛若炼狱,风雨吹得她站立不稳,她捂着眼,不敢去看那些残破的屋楼,因为她知道,里面定是遍布着尸体。
二公子也从镇守井中爬了出来,他有着浑浑噩噩的迷惘,也有如梦初醒的恍然。
哭声又传了过来。
三小姐不理会这个哥哥,她魔怔般迈开了脚步,淌着积水过去,一路来到了湖边的岸上。
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黎明虽被不休的雨压在了天外,但光线不是完全不可见的,三小姐跪在湖边的崖石上,瞳孔中映出的昏暗天地透着幽蓝的深邃感,湖水在她眼前混乱无章地跌宕起伏,遥远的湖心处,以白雾笼罩的镜面为边界,一整圈的漩涡形成了,湖水像是被不断地卷入了某个填不满的空洞里,但水平面却依旧在不停地上涨!
三小姐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雷电像是云层上神仙企图划亮却又始终划不亮的柴火,它以稍纵即逝的光将湖面上地狱般的场景照亮了。
湖水中碰撞缠绕的不止是海浪,还有许多纠缠的黑影,这些黑影是在湖泊的深水区出现的,它们在浪花中蠕动着,表面光滑没有鳞片,许多被误认为是细浪的东西,仔细观察下会发现那是探出水面的触须与口器。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软体生命,身上唯一的硬物可能是身负的甲壳,但这些甲壳在挤压与碰撞中碎了不少,即便如此,那裸露出的身躯也绝不脆弱,相反,这些柔软的肢体强劲有力,它们或收缩身躯喷射水流前行,或以本该挖掘泥沙的斧足劈开潮浪,这群密密麻麻的身影就这样成群结队地逆潮而行,仿佛蜂群在赶回自己的巢穴。
怪异的、宛若啼哭的呜咽声也是它们发出来的。
幸好,它们不是冲岸边来的,而是朝着那个神庭涌去的……三小姐最后打算去神庭的念头也被抹杀了,与其被这些怪物杀掉,不如悬根白绫吊死。
二公子也来到了她的身后,他的见识要更广一些,他知道这些生命都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异,它们像是多种软体生命的缝合物,也像是自我裁切拼接后的产物。
“是邪灵!它们都是邪灵!”
二公子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这些怪物都是邪灵的幼体!巫祝湖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邪灵?”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邪灵的个体强度根本没办法与龙尸相提并论,但它们大都活在深海里,胜在数量巨大……可即便如此,在一个湖泊中看到如此密集汇聚的幼体邪灵巢也是极为罕见的!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往何处?
他们只有疑惑,没有解答,同时,他们亦只想转身逃离,先前还被视为地狱的巫家,与这邪灵遍布的巫祝湖相比,简直温馨极了……
可他们谁也没有动弹,因为更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邪灵汇聚的尽头,浪头凭空推出了一个黑点。
黑点正朝着这里移动,它撞上了汹涌的邪灵潮,来势汹汹的邪灵却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那条让出的道路澄澈明亮,仿佛浮在水面上的光带,黑点自光带的那头缓缓行来,两侧密密麻麻的邪灵似它的子嗣也似臣子,它们以触手掀起山呼海啸般的白浪,恭迎着它的归来!
它离得越来越近,二公子与三小姐都看清了!
那东西身披浊黄色的衣袍,带着苍白的面具,它踩在汹涌的浪涛上,身影载沉载浮,这尊神祇古老的气息像是弥漫开的雾,于是雾真的来了,转眼将整座大湖笼罩,浓雾间浪潮湍急,混杂着雷鸣与哭声,世界明明这般嘈杂,却又似陷入了太初时代万物未生的寂静里。
万古如恒的死寂中,黄衣君主踏浪而来。
第58章 落败的仙子
镜面下的岛屿内,白裙仙子立在山巅上,纱裙飘飘。
没晴一会儿的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细雨中,女子清幽的眼眸向远处眺望,愈显凝重。
岛屿大部分地方都翻滚着浓雾,通往神庭的道路只有这一条。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小邪神的洞府,可进入镜面世界之后,她发现自己错了,这片神域古迹宏大而完整,它就像是孤存于世界之外的一个岛屿,无论它的主人是谁,绝对都是古神级别的怪物……
巫祝湖所在的这片领域,不过是北边靠海的一座普通湖泊,像这样的湖泊,大地上至少有千百座,根本无人会去注意,更别说一个隐居在湖边的古老的家族。
古神的传承本就会带着天然的隐秘性。
而她哪怕来到了这里,也以为此处至多不过是隐生级别的神灵,但这座巨大的岛屿撞入视线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近乎虚无的天空斗笠般附在头顶,身后的青蓝湖泊没有边际,她找不到来时的路,也觅不到出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世界的另一端,真正置身在了一座大海的孤岛上。
她取下了发簪,淡金色的发簪稍显晦暗,这说明她与云空山的联系已被切去了不少。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域,神域的主人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太古级别的神灵!
太古级别……
这是凡人难以想象的领域,只记录有史以来最为恐怖或神秘的神灵,哪怕是曾引得三山无数仙人围剿,令得三位人神境大圆满的宗师联袂出手,险些逼得祖师法相亲自现身的苍碧之瞳龙尸,也不过是介于隐生卷未太古卷初的古神罢了。
唯有深海三大邪神、古袍之主、被誉为苍白后裔的白瞳龙王、毒泉之血凝成的黑鳞君主、太初最神秘阴影的黑凰、白凰等古神,才有资格出现在太古之卷上。
幸亏这些旧神或被封印,或早已销声匿迹,否则它们每一位都将是难以想象的天灾。
眼前这座神域,从规格上而言便是太古神灵级别的!
它被巫家称为镇守……
它会是哪一位?是某位待苏醒的邪神,还是已故去的君主?
白裙仙子向前走去,她宛若一叶白舟,淹没在林海松涛之中,转眼来到了界碑之前,她看了一眼界碑上的文字,随后走了过去。
境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了,这让她感到不适,她想要后退,可她向前眺了一眼,便止住了退身的脚步。
她看到了山体中凿出的巨大环形,看到了山底浩大的古殿遗迹,它排列得整齐而对称,像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符号,她被遗迹的神秘与未知之美所慑,忍不住向前走去。
顺着天阶而下,她见到了那令人震撼的观音巨像,而她的正前方,几座大殿森然而立,如严守宫廷的将领。
她来到了第一座殿前,看过了规则,略一沉吟,她抛出了剑,雪白的剑化作鹤形,纷纷扬扬地重组,转眼之间化作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缥缈白影。
她携着这白影走入楼中。
楼并未判断出异样,放任了她的通过。过了第一重橹门,白裙仙子见到了一个黑袍人手提古灯而来,她神色一凛,立刻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但提灯人径直从她身边飘过,仿佛她只是个不可捉摸的幻影。
……
神庭中歌舞已歇,灯火依旧繁华,却不显明亮。
林守溪与小禾坐在血红色的案前,目光向着外面望去,整个神庭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他们沉默之后,神庭显现出了诡异的静。
蟒服官员抬起脸,乌云在脸上翻滚,仿佛随时要劈出黄紫色的雷电。
林守溪立起,向着门外走去,这位臣子也并未阻拦什么,小禾也跟着起身,向巨门外走去。
这座仿王宫而建的神庭平静依旧,只是不知为何,池水中的鱼儿开始不安地跳跃,一株株粉白仙莲边缘开始变黑,枯萎凋谢,坠入冰凉的水中。
仿佛有某种力量跨越了神域的隔阂,化作细微的黑色黑沙,越过山崖来到了这里。
林守溪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说:“这个继神大典,似乎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了。”
“怎么了?”小禾问。
“神坛开启,镇守之神会挑选三位神选者,但人数真的够吗?”
林守溪回想起此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云真人不断杀人,杀得只剩四人,当时来看还多出一人,可……真是如此么?”
小禾也觉得不对劲,她虽也被神坛召唤,可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神选者,她是巫家的四小姐,她回来是为了复仇,当时她还在内心感慨过神灵算无遗策,恰好留下了三个活人。
但……
“季洛阳与我都是意外来此的,而且这个意外甚至可能也在神的意料之外。”林守溪说:“也就是说,真正的神选者,实际上只有王二关一人,这个继神大典自一开始就注定了意外重重!”
小禾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镇守之神是提前一年死亡的,这本就是最大的变数,但不知为何,似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件事,哪怕之后还发生了不少意外,大家都相信继神大典可以继续进行……
但如今回看,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幻梦。
可是谁在冥冥中干扰了大典,干扰了神的旨意?
他们都知道,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可能是另一位神。
灯火辉煌的宫殿下,林守溪与小禾愈发感到了孤单与寒冷。
接着,寒冷化为了真实,廊道的尽头,有雪吹来。
那不是真正的雪,而是一个雪白的影,最先勾勒出的是裙裳下双腿修长的线条,接着,婀娜清冷的仙子便如将凝的白色琉璃,悄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手中提着剑,剑上铺满寒光,与眼前灯火辉煌的巍峨宫楼格格不入,仿佛她只是腊月窗外的飞花,无意被风吹入画册。
白裙仙子越过三重橹门,突兀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守溪一愣,按理来说过楼至少需要两人,他不知道这女人用了什么手段,只是第一时间将湛宫抽出,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小禾亦无声抽刃,身子微矮,仿佛狩猎的小母豹,蓄势待发。
他们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伤势大抵无碍,此处神域压制了境界,他们也不再惧怕这个神山来的敌人。
“你们果然在这里。”仙子双手负后,话语清冷。
“提灯人没有挡住你?”林守溪感到诧异,在提灯人说出有人闯楼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她。
仙人螓首轻摇,答道:“无人拦我。”
林守溪更觉诧异……难道还有其他闯入者?
“你可真是紧追不舍啊。”小禾冷冷道:“大公子那样的人,我杀他如宰鸡一般,这样的人值得你们神山仙人这般大动干戈?”
“他不值得,但他身负的因缘值得。”白裙仙子如此回答。
大公子的身后,牵扯的是道门楼主的机缘。
“我还道神山仙子多姣姣出尘,原来也是贪名图利之辈。”小禾轻蔑道。
“这份因缘你们承受不住的……随我去仙楼吧,待师尊归,由她决断,我不会杀你们。”白裙仙子敛去了稍许杀意,话语轻柔。
“先前在外面时喊打喊杀不留余地,此时你没了把握,竟还妄想劝降?”林守溪摇头道。
“真仙死的那刻,你们身上便缠绕上了理不清的线,唯有师尊可以斩去。”白裙仙子幽邃的眼眸中折射出剑光万点,“命数如此,你们逃不掉的。”
“是你逃不掉了。”林守溪淡淡地说。
这句话像是掷到地上的令牌,语音一落,雪白的刃光亮起,林守溪与小禾同时扑向了白裙仙子,剑刃挥出的光像是王宫前生出的两弯新月。
仙子冷静的面容被剑光照亮,她的境界被神域压在了见神境下,不再不可战胜,但她没有一丝慌张,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她轻抖手腕,将剑掷出,这柄剑是楚国的镇国之物,名为雪鹤,是一位名叫鹤仙人的真仙呕心沥血的作品,剑通体雪白,剑脊两侧布满了鹤羽般的纹,它在抛入空中后化作纷飞的影,拦在女子身前,宛若拂动的雪白纱幔。
三人战在一起,一时胜负难分。
廊桥边的荷花凋谢得速度越来越快,身后王宫的灯火却明亮得像是要烧起来了。
她不愧为神山仙子,虽然境界被压制,但在这两道凌厉的剑光夹击之下却不落下风,两黑一白的身影闪转腾拓,带起一道道激波,三种截然不同的剑法相互碰撞,纠缠,分分合合,从平地战上玉阶,从玉阶战上丹墀。
殿内空寂,白色龙袍的皇帝衣冠在王座上陈列着,静静地注视着殿外,蟒服官员与一众舞女皆莫名地消失不见,无人来阻拦这场战斗。
势均力敌的战斗未能持续太久,很快,胜利的天平便倾斜了。
“有时候,凡人与神山中人最大的差距并非剑术与真气强弱,而是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