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声音透着深深的失望,失望之中,声音显化出了形状。
她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与慕师靖长得很像的少女。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少女披着白色的丧服。她只是纯粹声音幻化的虚影,可她光年迢迢赶来参加葬礼,怀着的,却是最真实的遗憾与悲伤。
慕师靖终于看向了她。
她说:「苍白从不是邪识,它心怀仁善,体恤苍生,它既然在最后选择了我,那证明,我的心意就是她的心意。妹妹,丛林里都是野兽,但也不只有我一个猎人。」
「拭目以待。」丧服少女说。
慕师靖微笑。
她的身体已被血液浸透,分不清是心脏的还是她的。
衰竭感充斥了她的身体,她已感受不到心脏的存在,唯有心脏还在跳动,唇口还能发出声音。
她继续道:
「诸灵为脑,百神命窟,津液之山,魂精之玉—休。」
不可违抗的神灵传达至脑。
脑髓中生养出的幽灵听到了这个指令。
与其他器官不同,她反而开怀大笑了起来,她看着林守溪,用嘲弄的语气说:「节哀顺变。」
大脑表面的沟壑上,闪烁不休的电弧飞快冷寂,这个被识潮邪识包裹的幽灵,也在灰白色的脑子旁枯萎,化作浆液。
万载之功,亏于一篑。
司暮雪的身旁,林守溪早在数息之前消失不见,他全力赶往心脏,试图阻止最后惨剧的发生。
司暮雪独自一人立在地心中。
她看着空空落落的四周,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的身后,本该死去的脑子蠕动了一下。
司暮雪忽然想起,这个幽灵禅位给了她,王座的交接虽已中止,她却被授予了掌控脑子的资格。
也许,她能改变些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司暮雪的身躯竟忍不住抖颤起来.......自与识潮之神相遇起,整个世界都在一遍遍告诉她,你有多么多么弱小。在苍龙的身躯里,她看到那数不清的,比她更强大的怪物时,只觉得这几百年的苦修皆是笑话。
她对林守溪产生了深深的依赖,这种依赖甚至到了依恋的地步。
她已不知多久没有「我也许能做到什么'」之类的念头了。
这一刻,她像是把握到了丢失已久的自我,这可能只是幻觉,但为了这丝幻觉,她愿意赴汤蹈火。
司暮雪找回了记忆,她洞悉了脑子的秘密,也知道进入深处的入口,幽灵将王座禅让给了她,她要毫不客气地收下。在苍白未真正觉醒前,唯有这颗脑子可以在精神意志上与心脏抗衡。
她或许可以挽回慕师靖的生命。
司暮雪飞掠而去。
与此同时。
心脏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诸窍为心,骸之元首,灵台为月,丹府为火......休。」
唯有让心脏停下,这副龙骸才会真正死去。慕师靖早有觉悟。
休字的余音里。
她闭上了眼。
她的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几乎同时。
苍穹之上,原本安宁的太虚忽然躁动不安。
妹妹并没有恐吓慕师靖,太虚一片黑暗,其中的确爬满了凶恶的野兽。
它们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蚁虫,争先恐后地露头。过去,它们忌惮苍白,但现在,苍白的威慑不再,垂涎此地已久的怪物们一同啃咬着大气形成的膨胀,要降临此地。
人们抬头望去,能看到的,只是铺满长空的密集虫影。
天真的人甚至以为这是黄昏即将结束,夜色来临的前兆。
而距离此地不知多远的地方。
那座神祇尸体构筑起的星云宫殿里。
一个身披白色丧服的少女缓缓站了起来,她睁开琉璃般的瞳孔,凝望向深空的某处,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任何的依恋或遗憾,她的情绪变得不可捉摸,任何与她对视的人,都会直接变成重复念叨遗言的白痴。
少女走过这座姑且被称为宫殿的建筑。
尸躯在她面前错乱排开,绵延不知尽头。
丧服少女的手从这些尸躯上掠过,她精挑细选了一只巨手,浮在身侧。
她来到了诸天的最高处,拉动了无形的弦,这只早已死去的巨手箭一般搭在弦上。
她的视野里什么也没有,但箭所至的途径上,有一颗蔚蓝色的星星。
这只神祇之臂被射了出去。
射出之时,少女给这只肩负使命的手臂取了个名字—死神之矛。
道门。
宫语再一次从梦中醒来。
黄昏还未结束,炉香袅袅依依。
楚映婵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宫语已经不知道醒了多少次。
她每一次醒来,身处的时间节点都不相同,其中最夸张的一次,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有七岁,小女孩一般生着懒腰,睡眼惺忪地喊楚映婵为姑姑'—小语见到楚映婵,只以为是亲戚来访,她向来分不清各种亲戚的叫法,所以,年轻的女人她都叫姑姑,年轻的男人她都叫叔叔。
她看到自己后更加诧异:「我上次生辰许愿,的确说了想快点长大.....可是,你别来真的呀......」
她委屈地要哭起来了。
楚映婵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起初,她还会戏弄几句,到后面,她看着师尊或可爱或蛮横的样子,只感到伤心。
宫语睁开眼。
楚映婵已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任何时间点的师父。
「映婵?」
宫语见到她,微微吃惊。
见师父还记得自己,楚映婵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宫语的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林守溪呢?」宫语问:「这个孽徒去哪了?」
「师尊还记得守溪?」楚映婵诧异。
「映婵,你在说什么胡话?」宫语蹙眉:「我若是忘了,你就可以一人独占了,是吗?」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我.....」楚映婵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嘴笨,她想给师父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是解释不清楚。
「楚映婵,你是不是又在想怎样戏耍为师?」宫语声音渐冷。
听到这熟悉的问话,楚映婵不由仙躯紧绷,向后挪了挪,生怕师尊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捉过去责罚。
楚映婵问:「师尊,睡着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楚映婵,你是不是真当为师是傻子?」
宫语语气不善,道:「林守溪去东海斩识潮之神,小禾与慕师靖去了地心,我打开异界之门时损耗过大,留在此地休息,由你来照顾我......楚楚,你这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哭什么......我只是开了个异界之门,不是脑子被门砸了。」
见到楚映婵忽然流下眼泪,宫语纵觉莫名其妙,也
说不出什么重话。
楚映婵一把抱住了宫语,将她死死搂住,宫语轻哼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推开楚映婵,伸出的手却是僵在了半空。
「师尊,你终于回来了......"
楚映婵流着眼泪,瞳孔中尽是惊醒般的悲伤。
「映婵,你是做什么噩梦了吗?」宫语轻声问。
「嗯,做了一个很坏的梦,我梦见师尊失忆了,每次醒来,都会忘记很多事,有时候,你连我也不记得了.......」楚映婵说。
「这样么.....」
宫语轻轻拍了拍她的秀背,安慰道:「好了,现在都醒了,别哭了,楚楚,你也是.....」
宫语话头一僵。
楚映婵心头一凛,生怕师尊又睡过去。
幸好,宫语没有入睡,她檀口半张,不知在苦思冥想什么。
「师尊怎么了?」楚映婵问。
「楚楚......你,今年什么境界了?」宫语问。
「境界?」楚映婵又感到了一阵不安:「徒儿已人神境大圆满。」
「人神境大圆满?」
宫语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瞳孔中是深深的迷茫:「人神境又是什么?不,不对......境界又是什么?」
这一次,她把所有的境界都忘了。
楚映婵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度绷紧。
「那………………名字呢?师尊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楚映婵问。
「名字?」
宫语第一次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我想起了,我想起来了!!」
「师尊想起什么了?」楚映婵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