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她伸出手臂,递到林守溪面前,说:“在我身上做个标记吧,以后要是再有那样狡猾的敌人,也不至于认错了。”
林守溪看着她皓白的手臂,本想说自己不会认错,可他对上司暮雪满怀期待的眼眸后,拒绝的话却再难出口,他略一沉吟,手指划动,在司暮雪的手臂上写下了一个‘雪’字。
这一雪字写的纤巧晶莹,真如一朵凝在她皓腕上的雪花,呵口气就会消融。
“我也给你写一个。”司暮雪说。
“不必了。”林守溪拒绝。
“不行,万一我认错了怎么办?”司暮雪据理力争,抓过林守溪的手,挥笔就写。
仙子们无论度过多少岁月,心中始终藏着一个少女,那是幼时的她们,稚气未脱却又娇俏可爱,司暮雪双眸亮起时,林守溪透过那双漂亮的瞳孔,仿佛看到了这样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她在明媚的午后给他递来花朵。没有人能拒绝这份好意。
林守溪没有挣扎。
但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写的是个什么字?”林守溪问。
“哎呀。”司暮雪露出了歉疚的神色,道:“我不小心将‘怒’字写反了。”
林守溪将这个写反的怒字拆开读了一下,一时怒从心头起。
在一旁笑个不停的司暮雪很快被他抓了过来,惩罚在所难免,狠厉的抽打之后,林守溪意犹未尽,还从储物戒中抽出了某物,令司暮雪变成了一头史无前例的十一尾妖狐,这下她又羞又急,可是无论她如何软语央求,这位主人也心如钢铁,不为所动。
林守溪本想将这个字擦去,想了想,却也只是以袖将它遮住。
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林守溪并未放在心上,他休憩了一会儿,就要继续上路。
一阵弯弯绕绕之后,林守溪再度停下脚步。
“陛下又迷路了吗?”司暮雪问。
“嘘。”
林守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司暮雪预感不祥,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林守溪问。
“声音?”
司暮雪困惑不解,她环顾四周,唯见血肉蠕动,经脉横斜,哪里来的什么古怪声响?
她刚要说话,心脏却是一疼。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是什么声音?”司暮雪也感到惊骇。
她听见了,她也听见了那个声响!
声音从遥远空旷的黑暗之处传来,像是佛堂暮色的钟声。
“心跳,是苍白的心跳声!”林守溪飞快做出了判断:“我们离祂的心脏很接近了。”
……
不只是林守溪,小禾与慕师靖也听到了心跳,她们的行动虽远不及林守溪迅速,但她们是从昆仑进发的,所以距离心脏反而更近一些。
小禾与慕师靖听到心脏的跳动,皆屏息凝神。
那个声音太过宏大,它仿佛大地母神的脉搏,震的人气血翻涌,心尖颤动。脚下的大地在这声音中显得不够坚实,它更像是冰面,随时都要垮塌沉陷。
“我们……接近了。”慕师靖低声说。
慕师靖腰侧的死证也再度发出了鸣声,如临大敌的鸣声。
与此同时。
在她们看不见的深处,在地下不知多少万里的位置,一个白色的幽灵静静端坐,仰首凝望,上方不见星空,她的眼神却如此端静认真。
她嘴唇动了动,忽然开口说话了。
这显然是一只很没有礼节的幽灵,她一开口就是:“真笨啊,人类果然都是蠢货,神明只要沾上了人类的形体,也会跟着变得愚蠢啊……”
幽灵在黑暗中晃动着,像是一道飘忽不定的微风。
“此非心脏之声,此乃丧钟之鸣。”幽灵说。
……
人间。
道门。
楚映婵一边打理着道门的事务,一边为宫语治疗伤势。
这次开启异界之门,她带了太多的人,反噬颇重,哪怕休养了一天一夜,依旧没能痊愈。
“我有些担心。”
宫语看着案边忙碌的仙影,忽然说。
“师尊担心什么?”楚映婵停下了笔,回身望去,声音婉约。
“我也不知道。”宫语摇了摇头,仙靥露出了一丝迷茫:“今日晨起,我就时常感到不安,我清心打坐两个时辰,却未能缓解分毫……这是多年未有之事了,我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而且,昨夜我做了不好的梦,我梦见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碎片飞向太阳,燃烧成灰烬。”
“师尊是思虑过重了吧……昨夜,我也梦见守溪遭逢不幸,悲伤不已,但梦只是梦,赚取苏醒时的片刻怅然已然足够,师尊道心通明,何必未此多扰?”楚映婵柔声宽慰。
“是吗?”
宫语盘膝而坐,她凝望窗外晚庭,恰见暮色之中,落叶纷飞,愁思未解,反倒怅然之意更甚。
接着。
宫语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你还记得那天饮酒时,我答应你们的事吗?”宫语问。
“师尊说……你要将名字告知我们?”楚映婵问。
“嗯。”
宫语点头,寒声道:“映婵,你听好了,我要将名字告知你。”
“为何这般突然?”楚映婵问。
“因为我想知道师父是否安好。”宫语轻轻叹息,她说:“我的名字只有三人可知,多一人知晓,我都会因此受到反噬,如果我告诉了你我的姓名,我受到反噬,则说明师父还活着,若我安然无恙,则……”
“师尊何必如此?”
楚映婵绝美的仙靥上露出了一丝惊色,她连忙劝解:“无论守溪是安是危,我们身居此地,皆无能为力,何必横生枝节呢?师父养伤为重,切莫再提此事了。”
“可……”
宫语眼睑低垂,秀丽的双肩颤个不休,‘可’字的尾音在她唇间徘徊了许久,最后化作一声似哀伤似娇蛮的话语:“可我就是想知道啊。”
楚映婵檀口半张,一切劝诫之语皆噎在了咽喉,再也无法吐出一字。
她也想知道。
刚刚她骗了师尊,昨夜她根本没有入眠,又谈何做梦?
屋外,暮色如流水飞逝。
屋内,两位仙子双双静默。
宫语红唇翕动,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
窗外响起了一道钟声。
许多人都听到了钟声。
钟声是从各个不同的地方发出的,道门、佛门、寺庙、皇宫、衙门……任何摆放铜钟或者有铜钟形状的事物,都在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敲响了钟声。钟声悠远宁静,无悲无喜,它好似野草的种子,在这冬春之交洒遍四野,钟声响起之处,暮色在天边凝结为永恒。
这是尘世的日暮。
道门之内。
宫语捂着脑袋,露出了茫然失措之色。
“师尊,你怎么了?”楚映婵忙问。
“名字……”
宫语喘息着,胸脯不断起伏,她终于找到了那种不安的源头:“名字,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我叫什么……我叫什么名字?”
宫语看着自己的双手,竭力全力回忆,却是无法将自己的姓名的记起——仿佛有人要将她从世上抹去,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切的伊始。
同时。
长安城中。
刚刚回到家中的章胜云正在与妻子儿女吃饭。
妻子儿女听说他从得仙楼回来,皆缠着他问得仙楼仙人之事,问那仙人是不是真如世人所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章胜云回想起那场九死一生的经历,故作轻松地笑着,终于哄好了家人,章胜云才开始动筷子。
他一口菜还没来得及吃,外面就响起了钟声。
听到钟声,章胜云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一生精研命理,算人无数,这钟声响起之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大限要来了。
不只是他的大限,全天下命理先生的大限都要来了。
“爹爹,你怎么了?”小女儿疑惑地问。
“爹爹没事,爹爹没事,我出门一趟,你们万万别跟上来。”
章胜云强自牵起了一丝笑意,他假托有事,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这一百年里,命理先生们风光无限,但这风光只是赊账,迟早是要还的。当初在得仙楼里,他就和司暮雪谈过末法之日……只是他没有想到,末法之日来的这么快。
末法降临,窃取天机的他们首当其冲要被杀死。
不只是章胜云,其他命理大师也如获感召,不可控地走上了大街。
钟声响个不停。
末法的神罚已经降下,他们有的七窍流血,有的肠穿肚烂,有的人头滚落,死相极为凄惨。他们相当于旧朝的贪官污吏,新帝上任三把火,最先烧的就是贪婪的他们。
章胜云在街边,平静地等待死亡。他躲过了自己的大劫,却没能逃过这场天地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