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林守溪也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儿,耳畔少女的呼痛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她的手捏得太紧了。
林守溪连忙松开了手。
小禾将小手缩到袖中,她定了定神,开始在黑裳间摸索。
“找什么呢?”林守溪问。
“钥匙……井下暗道的钥匙。”小禾说。
林守溪矮下身子,沿着井下的通道走了一阵,前面果然有一扇门,他推了推门,回身道:“门没关上。”
小禾一愣,跟了过来,她看着露出一条缝的石门,蹙眉道:“难道已经有人进去了?”
“也许。”
巫家遭逢大乱,其他人率先从这条暗道逃走也不无可能。
门是开着的就好。
林守溪与小禾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过了石门,灵压感几乎消失不见了,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里一共有十条路,只有一条是通往湖底神庭的,其他皆通往湖壁上的崖洞。”
小禾伸出手,说:“跟着我走,我识得路。”
林守溪再次握住了她柔软微凉的手。
两人牵着手走在石道里。
继神大典虽被破坏,但神庭似乎是唯一可以躲避追杀的容身之处。
“在我们家乡,今天是很好的节日。”林守溪忽然说。
“家乡?”
“嗯,那是个很远的地方,我们称呼这一天为中秋。”林守溪话语温柔。
“中秋……”小禾轻声重复,然后问:“你们会在这一天做什么吗?”
“会看月亮,会吃一种好吃的饼,会和……亲人团聚。”
说到此处,两人同时沉默了下去,林守溪将手握得更紧些,似乎在告诉小禾,至少他是在她身边的。
小禾垂下微乱雪发间的小脸,沉默片刻,眼眶却红了。
“怎么了?”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小禾摇首,看着他手中的剑,她隐约觉得这柄剑对自己有些敌意,她伸出手,抚过剑鞘,问:“这柄剑是哪里来的?它……好漂亮。”
剑似有灵,听见小禾的夸奖,它发出轻鸣,消解了微弱的敌意。
“嗯……剑阁中取的,是把难得的好剑。”林守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剑不鸣,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走着,从安静中汲取着珍贵的温馨感。
走了一段路,小禾轻轻揉着他的掌心,问:“刚刚的门其实是你推开吧?”
“什么?”林守溪一愣。
“你其实就是钥匙,对么?”小禾问。
“我不是。”林守溪说:“这扇门就是开着的。”
“我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呀。”小禾说。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林守溪疑惑。
“云真人以真言石问过每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是,当时只有你尚在昏迷。”小禾认真地说:“孽池的石门不可能是人力推开的,一定是钥匙发挥了作用。”
“其他人都不是么……”林守溪也感到奇怪,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钥匙是假云真人的说法,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场,钥匙的拥有者或许对它有其他称呼。”
“并非所有人都在场……”小禾想着这句话,垂首沉思。
活下来的人中,不在场的只有纪落阳,王二关和小七。
钥匙……林守溪神色忽地恍惚,他想着刚刚开着的暗室之门,生出一种熟悉感。
他觉得自己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是在……
死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来到死城的时候,死城的大门也诡异地开着,门锁铁链皆断坠在地!
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幽灵般浮现:死城的大门真的是为自己而开的吗?
还是说,有人先他一步进入了死城,而那人正是……钥匙!
若死城有人,那他藏在哪里?
像是雷电灌入大脑,过去忽略的细节在此刻纤毫毕现——他打开观音阁的大门,恰好,门没上栓!
寒意浸透身躯,与此同时,黑暗狭窄的地道里,林守溪听到了机弦震响的声音。
雾巷中的那个杀手!
他与小禾皆身负重伤,力量十不存一,他们来到了安全之地,心弦才稍松懈,潜藏了许久的杀手却陡然出现。
弩箭射来了!
“小禾!”
林守溪大喊了一声,箭步向前,拉住她的手臂,扯入怀中,身子一旋,以背为盾护着她压到了石壁上。
锐劲的风从后背擦过,撕开血肉,搅烂衣裳,然后斜插入了石壁里。
林守溪与小禾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身子分开,飞快抽出了剑,立在两侧,各守一方,一边搜寻合适的掩体,一边准备随时截箭。
但黑暗中迟迟没有箭再射来。
杀手是放弃了吗?
小禾知道他没有,因为她的声之灵根可以察觉到前方细微的声音,那人立在黑暗的转角,似乎在消磨着他们的耐心。
林守溪想出动出击。
火把点燃的声音忽地响起,前方的黑暗被照出了一寸光明,一个长长的影子拖到地上,从转角处探出来,像是缓缓淌来的水迹。接着,小禾听到了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寂寥悠然,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
那是她听不懂的言语。
小禾看了一眼林守溪,却发现林守溪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着抖。
“怎么了?是什么咒语吗?”小禾连忙问。
林守溪摇头。
他能听懂这首诗,而且他也听过这首诗,苏子的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来者曼声长吟,声音寂寞缥缈,好似峡谷上空飘过的云,今日恰是中秋,他念的也是中秋词,他掌着灯火,从转角处走出,开始念下半阙: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林守溪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转角处,同样穿着黑裳的少年披着长发走出,他念着这首在过去世界里流传极广的诗,徐徐然抬头,望向了林守溪,灯火照亮了他的脸。
纪落阳。
平日里那些言笑都在脸颊上洗去,他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雨夜,冷峻如孤峭山岩。
林守溪看着他,良久,才问:“你……到底是谁?”
纪落阳朝着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好似贵家公子,他垂着剑,看着幽暗中的少年,正了正衣襟,神色肃然,终于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不叫纪落阳,我叫季洛阳,王季的季,洛水之阳的洛阳……洛阳是我的家乡。”
图穷匕见,似剑刺破衣帛而出,露出了峥然锋芒!
“我是季洛阳……我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天——下——第——三!”
第52章 为天下溪
季洛阳出生在洛阳城一个显赫的宗门里,是宗主与宗主夫人生下的第三个孩子,前两个儿子不是畸形就是怪胎,双双早夭,故而他呱呱坠地之时,宗门上下喜出望外,爹与娘也长舒了一口气。
洛阳是他的家乡,故而以此为命,宗主夫人说他是天神赐给他们的礼物,希望他永远留在洛阳,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当时的季洛阳就知道,自己确实是天神赐下的礼物,正因如此,他早晚会离开洛阳。
他的成长亦远远超出了父母对他的期望。
他读书极快,修行极快,与真气亦似有着天生的亲近,几乎没有修习任何心法便可将其吐纳,他被认为是真正的天才,远超几乎所有的同龄人。
季洛阳对于这些并不惊异,彼岸的旧主赐了他生,这是他生而知之的事,只是他未将此事告知父母。
离别总会到来,无论说与不说。
季洛阳自幼便是洛阳城青年俊彦之首,来订娃娃亲的人无数,一些有名的贵人来见他一面都需花上重金,当时便有人戏称,说他比洛阳城所有的花魁加起来都要值钱。
夸奖也不是一味的,他也曾听见过许多恶语,譬如有人说他是魔鬼转世,吸干了前两个婴儿的真气,克死了他们。也有人嫉妒,说他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罢了,沽名钓誉,不值一提。
他从未反驳过。
他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出生之时,他闭唇不语,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那汤匙吞入了腹中。
他就是假云真人口中的钥匙,但他从不称呼它为钥匙,他知道它的真名是‘界河’。
七岁那天,宗主还带他去见了道门的新门主。
那位新门主立在重重帷幕之后,遥遥地瞥了他一眼,说他一生皆会为名所累。
季洛阳觉得她是骗子。
他从不贪慕虚名,又怎会为名所累?
直至十岁那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名’。
那是云巅榜发布的第一年,宗门上下皆在传说此事,母亲卷着一份抄好的榜单来寻他,却是欲言又止。季洛阳接过榜单,展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