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我会赢的,今天是黄道吉日。」他说。
人们或多或少有些紧张,唯有魂泉垂着四只手臂,静悄悄地立着,像是冤魂不散的红衣女鬼,她看着林守溪,莫名地嗤笑了一声。
「你有话想对我说?」林守溪问。
「没有。」
魂泉摇了摇头,她如患重症,气若游丝:「无论你赢还是灰墓之君赢,我都毫不在乎,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真正的敌人在星空之外,我们就像是巢穴里勾心斗角的蝼蚁,将小雨视为灾难,将微风视为浩劫,将眼前的小土堆视为与天齐高的山丘,这个称王,那个封神,殊不知,某只被猎人追杀的山羊无意间践踏过去,就能把这些所谓的帝王、神君夷为灰烬。」
此言一出,人声也安静了下去。
「这些年,魂泉姐姐一直这样,你别见怪。」
行雨站了出来,她说:「五十年前,姐姐迷上了观星,还制作了许多仰望星空的器具,自那之后,姐姐就像魔怔了一样,时常念叨什么域外煞魔,可星外分明什么也没有,除了黑还是黑。」
林守溪颔首。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圣壤殿与域外煞魔的一战,那一战里,域外煞魔用意念给他展示了宇宙的「真实」,在那里,他见到了无数强大到不可战胜的神灵,在这些神灵面前,星球也宛如尘埃。
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事。「你们退远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封印。
林守溪伸出右掌,四指并握,拇指蜷屈。
他念了一句咒语,接着,刺眼
的金光自他掌心生出,变作一条金色的长虫,缠绕紧他的手掌。
这条金色的虫子正是钥匙灵根。
接着,林守溪将左掌竖到面前,食指伸直,拇指与中指相扣,如笔如锥。他以峰壁上的白雪为纸,写了一个巨大的「门」字。
竹」字一出,金虫立刻有了反应,挣扎着想往里面钻。
林守溪将九明圣王金焰捻成细线,钳制住了这条挣扎不休的金虫,金虫发出痛苦的哀嚎,林守溪置若罔闻,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门」字。
歪歪扭扭的门字,在他的注视之下,竟真的变成了一扇门。
林守溪的右掌中的赤金色也越来越重,待这赤金亮到极致时,他握掌为拳,收至腰间,对着山体轰出。
骤亮的金光压过了初升的太阳,整片云墓都被镀照上了滚烫的金色。
钥匙灵根在雪海中化作了金色的巨蟒,用钢铁般的头颅不断地撞击着山壁,喝令其打开。山峦开始颤动,巨量的白尘腾起,不久之后,大雪自山顶崩落下来,如狂潮怒涛,吞没了一切。
雪崩中,震耳欲聋的的声音响起。
钥匙灵根撞碎在了门上,这座百年纹丝不动的封印,也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缝隙才一裂开,囚禁在其中的死灵黑暗迫不及待地涌出。
然后,这些死灵黑暗停在了林守溪的面前。
林守溪向前走去,黑暗向后退去,一进一退间,涌出的黑暗竟被逼回了死灵雪原之内。
林守溪穿过裂隙,回到了死灵雪原之中。
穿过堆积成山的雪灾兽尸体,穿过满是裂缝的大地,他见到了那柄诛族之剑,百年之前,诛族之剑还有高塔大小,现在,它明显又缩小了一圈。
诛族之剑被林守溪的金光所唤醒。
它苏醒后,看到了林守溪,本能地唤起了敌意,朝他刺了过去。
然后,诛族之剑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像是触碰到了幻影,未能伤他分毫。
「我现在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你杀不了我。」林守溪说。诛族之剑震惊之余,调头就跑。
「走什么?」
林守溪注视着它,说:「世人皆说你与我是唯二的镇世神剑,在驱邪避祸的图腾里,我们亦形影不离。如今邪神近在咫尺,你身为镇世之剑,为何要走?」诛族之剑哪里想听他胡扯,它借着这点微光带来的清醒,朝着缝隙处飞快掠去。
它想离开这里。
这种逃离的念头已近乎痴狂。
但很快,一道金光降下,化作金刚琢的模样,将诛族之剑锁住,接着,又有数十道金光追来,将它从头到尾紧缚。
「黑暗可以囚禁你,光明也一样。」林守溪说。诛族之剑不断挣扎,却是徒劳无功。
这柄百年前令他与慕师靖棘手无比的剑,如今已对他造不成任何的威胁,只是,他也没找到彻底毁灭它的手段。
林守溪继续向前走去。
满目疮痍的黑暗中,巨人王残破的尸体兀自在黑暗中雄立,宛若一柄倒插在地上的古重大剑,等待着天神将其拔出。
冻结小禾的巨型冰块就在巨人尸骸的旁边,冰块的后方,是诞生死灵黑暗的深渊。
小禾容颜如初,飞扬的裙袂像是白鸟的羽翼,独属于皇帝的圣印浮现在她的眉间,交辉日月。
黑暗不断渗透进冰块里,小禾宛若莲花灯的灯芯,纤细脆弱,随时要在这鬼蜮一样的地方湮灭。
宫盈温婉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火焰是灰烬的影子,光明也是黑暗中孕生而出的,你该去到属于你的战场,那里有无限的黑暗,也必将是你的涅槃之地.....去将
最后的残缺填补完整吧。」
林守溪走到了黑渊之侧。大渊如井,深不可测。
林守溪睁开金瞳,向下俯瞰,深黑暗像是一条条剥了皮的蟒蛇,蠕动着、缠绞着,婴儿啼哭般的凄厉之声在其中回荡不休,这是孕育邪神的井,弥漫着黏稠的煞气,看一眼就会让人心智撕裂,变成怪物。
林守溪哪怕已神丹初成,依旧受到了影响。
仿佛有钝刀割着他的大脑,传来的剧痛威胁他就此止步。「再等等我。」
林守溪看向小禾,柔声开口。接着。
他一跃而下。
深渊像是痉挛的腔道,顷刻合拢,林守溪隐没其中,生死未卜。
祖师山上的战斗还未休止。
哪怕宫盈已极力克制,将这邪神引至云上,战斗的余波依旧像是开天的斧头,直接将巍峨的祖师山拦腰斩断。
百年之前。
宫盈为了击退识潮之神,几乎身死道消,多亏了宫颂早已为她铺好后路,她才勉强化作一朵青莲,在不死国中存活。
幸好,死城之战里,另一个世界的天道被皇帝所摧毁。天道不再悬于众生头顶,于是,这百年里,那个世界的道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
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宫盈重新由青莲化人,离开不死国,再次登上神位,甚至比当年更强。
「还是不够么?」
宫盈看着缠绕在自己袖臂之间的黄河与洛水,哀哀叹息。黄河与洛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窄。
三天之前,它们还是滔滔大河,如今,却只似萦绕臂间的彩巾了。
邪神纠缠的祖师遗蜕悬于长空,像是糜烂的太阳,不断滴落着浊液,它兀自歌唱,歌声快活,好似庆功宴上的赞颂。
肉球之下,尸横遍野。
慕师靖等人已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她们一直在疏散受灾的人群,指引他们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如今,祖师山下十室十空,不见活人,唯见堆积成山的尸体。
依山而建的繁荣城镇已尽数变作空城。「盈姐姐能赢下来么?」
白祝望着天空,忧心忡忡。
慕师靖能感知到些许天空中的战斗,秀眉锁紧,没有作答。时以娆也不发话。
唯有楚妙语气坚定:「相信宫主大人。百年之前,她能击退识潮之神,今日,定然也可以斩灭哀咏.....此役之后,三大邪神将不复存在,从此往后都将是人族的盛世。」
「但愿。」
慕师靖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语气也显得沉重。
灾难临头,她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一位小姐能给予她回应,她必须成为真正的小姐。
「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必须离开了,留在这里,只会让宫主大人束手束脚。」慕师靖一边说,一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丹药与宝物,分发给大家:「休息好后,我们立刻动身。」
「嗯。」众人轻声回应。
「咦,慕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呀?」白祝拾起了一颗红彤彤的灵芝,问。「哦,这是兜率火灵芝,是我在西疆买的宝物。」慕师靖回答。
「兜率火灵芝.....」
白祝想起了苏希影说过的话,苏姐姐说,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可以暴涨几十年修为的天材地宝,说不定可以助她破入人神境,但是,那些宝物大都在百年前的大灭绝中不复存在了。
「这东西不是灭绝了吗?」白祝问。「是吗?」
慕师靖也不清楚,但她略一思索之后很快想明白了,回答道:「我是在地宫中养大的它们,地宫是神的领域,与世隔绝,应不受诛族之剑的干扰.
.....这个东西很珍贵吗?」
白祝用力点头。
慕师靖当年买下它是受了女干商的欺骗,没想到竟是弄拙成巧了。
在白祝期待的目光里,慕师靖默默收回了这枚火灵芝,并说:「既然这么珍贵,那我留着当嫁妆了。」
「哎......慕姐姐!」
白祝闻言,心急如焚,她抱着慕师靖的手臂,连连央求:「慕姐姐恐怕不知道,几个师娘里,白祝最最喜欢的就是慕姐姐了!」
「是吗?」
慕师靖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块真言石,压在白祝手中,淡淡道:「再说一遍。」白祝立刻沉默不语。
「好了,别闹了,快些启程吧,上面好像要决战了。」时以娆起身,望着风雨飘摇的长空,神色沉凝。
楚妙点头。
慕师靖也收拾好储物戒,起身准备离开。这时。
一个寒冷的声音从后方的尸堆里响起,带着怨怒与质问:「你们要去哪里?」
女子们回身望去。
尸山血海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血衣女子缓缓走来,她右手提着带血的长刀,左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美艳头颅。
那是童青鱼的头颅。
头颅已死,最后的神情不是痛苦,而是解脱。女子笑个不停。
她抬起头,露出了满是血污的脸。她是童青鱼的女儿,童鸾。
......死灵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