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681章

作者:见异思剑

时隔百年,圣壤殿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慕师靖犹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来圣壤殿时,被一座座或美丽或威严的宫殿所震撼的心情,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个人间地狱。

一切的琼楼玉宇尽数淹没在黑暗之中,哪怕是皇帝的神像也布满了裂纹。

许多高楼更是直接成了邪神的巢穴,密密麻麻的邪类在那里汇聚、纠缠,宛若爬满墙壁的黑色藤蔓。

所有的侍女与侍卫都已被杀死,尸体倒吊在屋檐与殿楼的角上,在寒风中飘动。

「那里.....那里在动。」白祝惊呼。她所看向的,正是恶泉大牢的方向。恶泉大牢已被各种各样的邪神所淹没。

邪神朝下

的大地则像是柔软的腹部,正不断地起伏着,仿佛里面藏着一个调皮的胎儿,它在踢踹娘亲的身躯,要咬断脐带从大地中钻出。

林守溪知道,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恶泉大牢的最底层,有黄衣君王封印的星外煞魔,它虽被杀死过一次,又被皇帝源源不断地抽取力量,早已是枯萎残躯,但哪怕是枯萎残躯,依旧有着惊世骇俗的力量,它没有完全死亡,相反,皇帝消亡之后,它反而从死亡中苏醒,妄图挣破恶泉大牢的重重封印,再度宰治尘世。

楚妙再赶赴荒原时,虽已心存死志,可看到那不断拱动的地面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厌恶。那是超过死亡本身的厌恶。

「你能对付得了它吗?」慕师靖问。「我不确定。」林守溪摇头。

林守溪早已做好了面对这个东西的打算,但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集三山珍藏于一身,炼出圣王金身的雏形,与这东西殊死一战。

可变化总是比计划更先到来。

「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千万别离开这片金焰领域。」林守溪嘱咐了一句,当空掠下。

他向恶泉大牢飞掠之时,一柄剑从黑暗中刺出,拦在了他的面前。剑来的狠辣凌厉,却是被林守溪精准地截住。

剑锋相接,火花四溅。

林守溪挥臂之间,突袭而来的剑旋转着飞回,斜插在地上。落剑之处,赫然有一双冰雕玉琢的雪足。

来者将剑重新拔出,她直视林守溪,原本清澈的瞳孔幽如暗夜。「怎么是你?」

女子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震惑。「叶清斋?」

林守溪也认出了这位神女。

她是清斋神剑的奉剑神女,叶清斋,百年前,这个女人虽在黑龙破墙一战中为人族殊死拼搏,却痴信皇帝,也在后来对他们屡加阻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今,叶清斋半透明的晶莹雪肌之外,裏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这是她用黑暗裁剪的裙摆,雪丝银发从她肩头披落,黑暗中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不再骄傲,她拔起那柄剑体通透的古剑,重新指向了林守溪。

「你怎么在这里?时以娆她们呢,她们何在?」林守溪环顾四周,问。「时以娆?」

叶清斋摇了摇头,说:「色孽......不,漠视神女当然在漠视神殿之中。陛下封殿之后,我们轮流镇守此处,每年更换一次,今年恰好到我镇守。」

「你镇守此处?」

林守溪看着邪崇遍地的骇人场景,问:「你就是这样镇守圣壤殿的?」

「陛下的命令里,只让我们守好殿,不放东西进来,从来没有不允许其他东西出去。」叶清斋淡淡说道:「你违背了规矩,我要斩了你。」

剑光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

本就天昏地暗的世界里,叶清斋与林守溪战在了一起。

当年,林守溪被叶清斋追杀过,他根本不是这位神女的对手,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位清斋神女在百年的折磨之下,道心早已濒临崩溃,一身境界也不再巅峰,又如何是林守溪的对手?

仅仅交战了数十招,叶清斋就落了下风,三十招后,这位清斋神女更是被斩落长空,坠到地上。

林守溪落到她的面前。「长进不错。」

叶清斋紧咬银牙,淡漠道。

「皇帝有没有留下镇压此物的方法?」林守溪直截了当地问。

叶清斋冷笑一声,没有作答,她低下头,忽地取出一枚仙丹,直接塞到口中,吞服了下去,真气在她体内肆虐,她仰起头,瞳孔中流露出彻骨的冷光。

神女再度朝他扑去。

「皇帝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再给她卖命,神女

皆有除魔卫道之心,你们本性不坏,只是被昏君所骗,现在回头,尚有机会。」

林守溪一边挡着她的剑,一边试图劝诫。叶清斋根本听不进去。

「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叶清斋早已不复往日的冷静,仙瞳中尽是狰狞之色:「我知道陛下死了,一百年前就死了!是你们杀了陛下,是你们毁了一切!你们才是魔!!」

剑与剑碰撞,金石般的清鸣神将神女嘶吼的尾音拔高,更显铿锵。「执迷不悟。」

「呵,我坚守我之道心,你凭什么说我执迷不悟?我会守在这里,一直守在这里,至死不渝!」

叶清斋怒吼着,一次又一次出剑,却又一次次地被气浪掀翻,退了回去,她的剑百年未曾出鞘,早已失去了锐气。

林守溪见她如此,也不再手软,劝诫无用,那就把她打醒,正好将新仇旧怨一同了结。

叶清斋再度持剑扑来之际。

林守溪手中的金焰柔软了下来,从剑变成了一条条布带,缠绕在手掌之上,将他棱角分明的拳头包裹。

袍袖在风中鼓胀。

叶清斋杀来之时,林守溪也将这一拳轰杀了出去。

爆炸般的巨响里,叶清斋手中的清亮长剑被直接砸断,拳头势如破竹,砸中了她的胸口,叶清斋以神通裁剪的黑裙被瞬间撕扯殆尽,掀起的狂风推着她倒飞出去,沿路砸碎了无数的雕像与建筑。

叶清斋从废墟中爬起时,银发雪丝间尽是血水,她像是守在这片鬼蜮中的美艳幽灵,透着不死不休的杀戮与疯狂。

叶清斋又吞咽下了大量的丹药,试图反扑。

可是,借来的真气终究是虚的,林守溪朴实无华的拳法中,叶清斋被一次又一次地击飞出去,这位自幼娴静的女子在废墟中不断爬起,她披头散发地立着,红唇战栗,吼声中透露着强烈的不甘与耻辱。

「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林守溪徐徐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叶清斋已拦不住他。

他再次走向恶泉大牢。

清斋神女跪在地上,鲜血在乳白色的玉躯上蜿蜒,她笑了几声,不知是癫是恨,她看着身后熟悉的楼,大声喊道:「谦卑神女,敌已杀至门口,你还躲躲藏藏什么?!」

林守溪停下脚步,望向了身后的殿楼。他这才发现,这是谦卑神女的神殿。叶清斋的叫喊声在黑暗中回响。

神殿却没有给予回应。

叶清斋怔了怔,随后,她清艳面颊上第一次出现了失魂落魄之色:

「对不起,差点忘记了,你五十年前就自尽了......刚刚这般大声,没有惊扰到你吧?」

叶清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为死去的姐妹祷告。林守溪看着这一幕,问:「自尽?」

「嗯,谦卑神女五十年前自尽了,她养的最后一朵花枯萎了,她就用花的根茎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哀伤神女也死了,三十年前死的,她死在十二月,也许是十一月,那天很冷,她吊死在了陛下神殿前,娆姐姐为她收的尸。」

「她们都随陛下去了.....」

叶清斋痴然一笑,道:「真是羡慕她们呢,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死亡真是美好的东西啊,无论命运给了你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你都可以用死亡将它斩断,而你所付出的,只是一个自尽的决心,她们是幸运的,不像我们....「

叶清斋说着,拾起了断剑,插入了自己的喉咙了,可剑拔出时,她的玉颈又恢复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林守溪皱眉。

「还能是怎么回事呢?罪戒神剑不让我们死了,已经死了两个了,我们再自杀下去,

神殿的禁制就要彻底崩解了,它彻底地成为了我的主人,哪怕是想死,我都做不到了。」

叶清斋凄然一笑。

这十年间,她也道心崩毁,许多次尝试过自杀,却都被神剑救了回来。

如今的圣壤殿里,只剩下四位活着的神女了—时以娆、叶清斋、凌青芦、苏和雪。

「你要是早来五十年就好了.....你要是早来五十年,她们就都能活下来。」叶清斋露出了软弱之色,这抹软弱之色又被她自己崩碎:「叶清斋,你在说什么?你是罪戒神女,你要听从陛下的御令,今年是你执掌之年,百年坚守岂可在你手中毁弃?」

叶清斋又吞咽下大量的神丹,再度朝着林守溪杀过来。

「你若再纠缠下去,等那东西出世,所有人都得死。」林守溪说。

「死?呵呵呵天底下还有比死更好的事吗?清斋已奉剑两百年,守殿一百年,我若现在纵你离去,那我这三百年修道还有何意义可言?!」叶清斋撕心裂肺道。

对她而言,死亡已是必然之事,她不能接受毫无意义地死,她必须要给自己的死亡赋予意义。

除此之外,她已什么都不在乎。

叶清斋高高举起断剑。

紫色的电光沿着黑暗向她的身躯汇聚,她赤裸的身躯上,添了一条雷电组成的长裙,长裙沿着她的肌肤肆虐,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地望着上空,仿佛在举行某种隆重的仪式。

叶清斋专注举行仪式时,仙靥忽地挨了一巴掌,她痛哼一声,捂着脸颊想要呵斥,另一边面颊也被雷霆般的巴掌劈中,浮现出鲜红的掌痕。

又一巴掌落下,直接将她打翻在地。蕴蓄雷电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她的腿边。

「你当我是傻子么,会眼睁睁看你举行完仪式?」林守溪冷冷地问。

「你不敢吗?你不是变得很强吗?你这般强,却连硬扛下这一剑的勇气都没有?!」叶清斋仰起头质问道。

林守溪没有回答,回答叶清斋的,是一记又一记左右开弓的狠厉巴掌。

高高在上的神女面颊被扇的鲜红,她斜倒在地,捂着脸,唇角渗血,怨恨的眼角竟有泪光。

「你,你胆敢.....」

叶清斋颤抖地抬首,不知为何,她看到林守溪时,竟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父亲在看误入歧途不知悔改的女儿,那一刻,她心生愧疚与恐惧,竟有了认错求饶的冲动。

正在这时,一箭破空而来。金色的箭。

林守溪夺过了这一箭,侧身望去。赶来的是丰收神女凌青芦。

她察觉到了大殿的异变,从沉眠中苏醒,前来助阵。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是你?林守溪,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凌青芦红白衣裙,身段出挑,傲气未灭,她解下了背负的神弓,对准了林守溪,玉指轻勾间,第二箭也离弦而出。

凌青芦的箭本该是百发百中的。可这一箭却再度扑空。

因为林守溪消失在了原地。

凌青芦四下环顾,不见他的踪影,却听叶清斋提醒道:「小心后面!」凌青芦惊觉已晚。

林守溪已抓住了她拉弦的手腕。

「难得凌大神女还记得晚辈的名字。」

林守溪站在她的身后,一点点将她的手从弓弦边拉开,他说:「当年冰海之畔,凌大神女所「赠」箭矢,晚辈也都还铭记于心呢?」

「你这贼人,侥幸破入人神而已,安敢猖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