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风沿着河岸吹来,纯净而清冽,与广漠荒原的枯燥干涩截然不同,像是来自传说中的无界雪山。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岸边。
晚风吹柔了少女的眉目。
慕师靖望向东边,目光静置在星辰稀薄的天尽头,似在等待太阳的升起,一如过去无数年那样,空虚与寂寥从回忆里遥远吹来,令她久久失神,直到林守溪从身后抱住她,灵魂才似重新栖回了单薄的血肉里。
天要亮了。
城里再没发生什么。
清晨。
三人一同沿着铺满卵石的道路回去。
慕师靖没有穿鞋子,她光着脚踩在鹅卵石上,感受着石头与足心抵出的痛意,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大地如此坚实地存在着。
一路上,他们手牵着手,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
慕师靖先用热水洗涤了身子,之后,她带着自己购买的战利品独自去到屋顶上,幕天席地,打坐静修,林守溪几次想去陪她,都被凶巴巴地赶了下来,慕师靖说不想打扰他们师徒,也不想他们师徒打扰她。
林守溪回到房间里,楚映婵正坐在桌边澹笑看她,她怀抱拂尘,身边点着一盏火光幽亮的灯。
“又碰壁了?”
楚映婵微微一笑,道:“放心,慕师妹虽然性情阴晴不定的,但这样的小打小闹,通常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
林守溪喃喃地说了一句,问:“怎么睡?”
“要为师来教徒儿吗?”楚映婵问。
“请师父赐教。”
林守溪说着,恰瞥见了她怀中的拂尘。
雪白的狐尾躺在她的怀中,丝毫不显违和,反倒仙意盎然,他不由想起了喜欢以白狐披帛绕臂的宫语,当日酒楼一别,小语也不知在翻搅什么风云,但他并不太担心,小语早已长大,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帮忙写战斗计划的小丫头了。
“一边喊着请师父赐教,一边想着其他女人,我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孽徒呢?”楚映婵幽幽道。
“你怎么知……”
“我就是知道。”
楚映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拂尘往他肩头一甩,似去掸落灰尘。
林守溪下意识抓住了拂尘。
狐尾如桥梁,连接了他们。
楚映婵嫣然微笑。
忽有劲风大作。
窗户恰好被风合上。
正在楼上静修的慕师靖睁开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在幽庭雅居买的包裹好像落在房间里了,这可是她花钱买的东西,万不可便宜这对逆师逆徒了!
相比修行,这才是重中之重!
慕师靖连忙起身,从屋嵴上翻跃而下,想要回到屋内,却没有想到屋子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居然还敢关窗?”
慕师靖以为他们怕自己回来,特意关上了窗,很是生气,她将耳朵贴在窗户上,感知力如红线散开,屋内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流入她的耳中。
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洒在裙上,她的脖颈与面颊与朝霞同色。
慕师靖没有再听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屋顶上,慕师靖已无心修行。
她看着天边喷薄出的光,总觉得,自己是在给苍白丢人。
她想要振作,却振作不起来。
“哼,你都不愿意把这份力量完全为我所用,活该丢人。”慕师靖觉得,这一定是苍白的错。
修行已不可能。
慕师靖便开始清点今天的所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似乎只有这面仙灵镜有些用……嗯,当作普通的镜子来用。
至于其他的……怎么说也算是未来可期的,就和浑金境巅峰的自己一样!
慕师靖独自一人躺在屋顶上。
天空渐渐明亮。
等她想起她不必越窗,可以拿钥匙从正面回到房间时,已是正午。
屋内一如既往地乱成一团。
林守溪与楚映婵相拥而眠,还未醒来,两人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的木柜子上。
慕师靖习以为常,没说什么,只顺手取走了自己的包裹。
她轻点了一下包裹的东西。
尾巴少了一条。
慕师靖左顾右盼。
“哦,原来在这里啊。”
慕师靖眼睛尖,很快发现了那条尾巴的所在——雪白的锦被下,同样雪白的尾巴露出了一截,静悄悄地垂压在床板上。
慕师靖没有多想,只想将这拂尘收回,于是,她来到床边,用力一拉。
仙子轻哼着醒来,睫羽颤动,童光迷离,她疑惑地盯着慕师靖看,似是询问。
接着,她说:“这狐尾你要是……”
“不,不要了,楚姐姐这么喜欢,送给楚姐姐就好了。”
慕师靖不知想到了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落荒而逃。
楚映婵秀眉微蹙。
她轻而易举地取出了睡觉时不小心压住的假狐狸尾巴,将它放置在窗边,随后无奈摇头:“这丫头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
午后。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仙灵镜前,楚映婵与慕师靖坐在一起,林守溪为她们梳发。
木梳的梳齿没入漆黑秀发之间,像是顺着瀑布飞流而下的木舟。
镜子里,两位道门仙子似乎是在比试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无聊游戏,慕师靖神色严肃,眼睛瞪得很大,楚映婵则要聪慧许多,她透过镜子向林守溪投来求救的眼神。
“不准舞弊。”
林守溪选择性地公正了起来,他惩罚性地拧了楚映婵最敏感的腰肢。
仙子嘤咛闭目,神色幽怨。
“哦……小师姐还想作弊?”慕师靖恍然。
“我没有。”
“还敢嘴硬?嗯?”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楚映婵稍稍服软。
“错在哪里了?”慕师靖追问。
“错在……”
楚映婵想了想,小声地说:“错在相信了这出卖师父的花心萝卜。”
“师父说什么呢?”林守溪微笑着问。
“没什么。”楚映婵抿了抿唇。
少年少女群起而攻,楚映婵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在他们的攻势中连连讨饶。
慕师靖心情大好,她觉得,她过去总被欺负,一定是因为太过正直了。
梳好头发,挽好发髻。
三人收拾细软,一同出门,离开了西净城,牵着独角驹走上了西行之路。
出了古城,荒凉感再度扑面而来。
马车留下车辙。
车辙流向衰草枯黄的荒外山谷。
风沙弥漫。
……
水滴滴入瓶中。
涟漪一圈圈散开,无数的气泡从水面下翻涌上来,令蓝色的液体变成了白色,纤细的琉璃针管取出一丝白液,精准地滴入一个圆形的瓶中,瓶子轻微震动间,霜结满了杯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直至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少女的手依旧一丝不颤。
“真棒。”
尹檀拍了拍手,说:“师妹学起东西来可真快,短短一天功夫,就将炼制冰雪之精的流程琢磨透了。”
“是师姐教的好。”
小禾取下了蒙着口鼻的面罩,露出了清澈动人的容颜,她对尹檀笑了笑,恬静温柔。
她来西疆许久了。
这些日子对她而言很是平静温和。
早上,她浸在书阁里,读着师姐收藏的书本,这里藏书丰富,她非但不挑,还帮着修复了好几本残破的古籍孤本。镇守传承的影响下,她读任何书都很快,她的思维像是一柄平推出去的剑锋,别人眼中晦涩艰深的句子,她轻易就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