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你怎么才来。”黄衣问。
“你这么急着找死吗?”慕师靖反问。
黄衣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还以为你疯了。”
“有他陪着我,我不会疯……当年如此,现在也是。”慕师靖抱着小木盒,露出了病弱的笑。
黄衣沉默不言。
这个世界被祖师从历史中强行抽取了出来,黄衣也无法离开此界,这一百年里,她最后的情绪始终附着在这衣裳残片上,在天地间徘徊不去。
慕师靖也无法想象,百年的光阴竟是如此稍纵即逝。
两人之间相隔数丈。
慕师靖很快走到了她的身边。
少女立在这血肉堆成的悬崖上,向下望去。
透过黑暗,她看见了无比恐怖的场景。
尸骸。
那是一具庞大到难以用词句形容的尸骸,它向着大地两侧蔓延,脊柱比最宽的大江更宽数十倍。
龙脉的传说不是假的。
人们平日里所踩着的大地之下,真的埋藏着这等恐怖的巨型尸骸。
“原来苍白的尸骨藏在这里。”慕师靖说。
“嗯。”
黄衣君王应了一声,说:“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这座巨型的尸骸埋在地下,才撑起了这颗广袤而繁盛的星球。
慕师靖漠然无语。
黄衣君主的衣裳碎片在苍白尸骸之前寂静飘拂。
长久的静默里,还是黄衣君主率先开口:“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你已想通了一切吧。”
“嗯。”
慕师靖颔首,她说:“百年之前,他猜错了答案,今天,就由我来好了。”
少女将手按在骨灰盒上。
当着黄衣君王的面,少女徐徐抽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剑,剑无鞘,裸露的锋刃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脸颊。
剑抽出后,慕师靖将骨灰盒撇在了一边。
骨灰盒砸碎,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下了。
慕师靖持着这柄剑,剑尖微转,对准了黄衣君王。
“林守溪其实猜到了答案,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慕师靖红唇轻启,说:“如今的许多古籍与壁画上,都有着苍白的形象,那些形象大同小异,皆是一头面目狰狞,双翼遮天蔽日的古龙,但这只是人对于龙单薄的印象罢了,并非所有的龙都生得如此,譬如黑鳞君主。”
黑鳞君主在东海封印之底盘踞了许多年,它角似鹿、身似蟒、鳞似鲤、爪似鹰,须髯飘拂,喉下藏逆鳞,与龙尸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鳞是毒泉中诞生的太古神明,毒泉是苍白之血。
“苍白与虚白和苍碧之王都不同,祂并非是背负双翼的狰狞古龙,祂的形态更像黑鳞君王,是天蟒般主宰世界的君主。”慕师靖的话语越来越坚定,她继续说:“苍白从来没有翅膀。”
“在无穷无尽的寂寞黑暗里,苍白想象出了一对翅膀,让他从后面拥抱自己,久而久之,虚幻与真实失去了边界……”慕师靖凝视黄衣,平静道:“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两柄神剑,一柄为诛族,一柄为荒谬,其中,荒谬神剑是由不存在的东西锻造的,它可以斩灭一切不存在之物。”
“苍白没有翅膀,她斩下了她想象中的黑色双翼,用它铸造成了神剑荒谬。”慕师靖盖棺定论道:“这就是黑凰,这就是荒谬之剑。”
许多年前的神庭里。
慕师靖曾褪下衣裳,给林守溪看自己的后背。
她的秀背上有两道疤痕。
疤痕如画。
多年之后,宫语捡到了她,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宫语也注意到了她背脊上两道断翼般的疤痕,当时宫语用沾了水的手去触摸,那疤痕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
这细秀的伤痕本就是画上去的。
它并不存在。
所以,宫语很快也将此事忘记,没再提起。
他曾是苍白之翼,于黑暗中将她拥抱,于光明中遮天蔽日,他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是世上最荒谬的存在,源自于神祇原初的孤独。
他也是原初孤独的化身。
慕师靖想起了他,于是掌握了他。
神祇的力量源自于对记忆的回溯——她也在追逐她自己的原初。
黄衣君王以虚无的瞳孔凝视这柄剑,说:“真令人怀念啊。”
昆仑地心的密窟里。
慕师靖举起了掌心的剑。
她平平地切下。
没有任何的剑意,没有一丝的剑光。
这段历史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若非祖师强行把持,它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之间。
荒谬之剑可斩一切荒谬之物。
一剑之后,慕师靖的身前只剩一片虚无。
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时间光柱遥遥地朝着她撞了过来。
那是历史的正轨,它正在朝着她奔涌,周围的一切纷纷退散,死城久违的风雨向着眸底飘落。
“我带你回家。”慕师靖将剑抱在了怀中。
第349章 请赐教
割裂的历史被慕师靖一剑斩入虚无,整根时间光柱也在剑锋下渐渐消解成光流。
鱼落进尘埃里,鸟散在风烟中。
剑锋像是一柄锋利的剔骨刀,将所有的山峦土层瓦解,露出了那具苍白的骸骨,骸骨肢断身残,首尾相衔,心脏处包裹着什么,无法看清,那里有一条残存的血管般的通路,直达厄城。
慕师靖终于看清了太阳。
那根本不是什么燃烧着的火球,而是一只红色的巨眼,光像是从巨眼的瞳仁里涣散出来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月亮,它们毫无生气地围绕着这具首尾相衔的骸骨转动着,围成了一个世界。
曾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是有人去山中探险,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窟,在里面看到了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和一条柔软的红色地毯,但旅人意识到不妙时,洞口已经合拢,原来那座山就是怪物,他恰好走到了怪物的嘴巴里。
如今不是一座山。
整个世界都是在龙的尸体上筑成的!
慕师靖心念恍惚。
时光之柱将她纳入。
她缓缓上浮。
怀中的剑消失不见。
肩胛骨处,一双蝴蝶般的翅膀徐徐生出来,慕师靖感到了一种轻柔的拥抱感,她回过头去,却是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少年,少年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但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也透着些呆板。
“林守溪?”慕师靖缓缓蹲下了身子。
“我叫林守溪么?”少年触了触自己的脸。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慕师靖问。
“名字是别人取的,又不是我想的。”少年说。
“好,那你现在起就叫林守溪了。”慕师靖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
看上去仅有五六岁的林守溪点了点头,问:“那你呢,你是谁?你能给我取名字,你是我娘亲么?”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逆子。”慕师靖笑着说:“你可以喊我姐姐。”
“姐姐?”
“乖。”
慕师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很白,病恹恹的面颜上,绯色的唇牵出惊心动魄的笑。
幼年的林守溪看着姐姐绝美的脸,面颊微红地低下头。
时间的光柱蜿蜒着上浮。
慕师靖带着林守溪钻入了任意的光流里。
若此处有旁观者,那这段时间对于这个旁观者来说只是几个短暂的呼吸,但更多的时候,时间是一种内在的体验,对于林守溪与慕师靖而言,他们像是真的在一起度过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林守溪生活在道门。
“我总觉得,我像是死过一次。”幼年的他时常看着天空,呢喃自语。
“人在活之前,当然是死的。”慕师靖说。
“这算是死而复生吗?”林守溪问。
“算。”
“可书上说,人死不能复生。”林守溪又问:“姐姐,我们不是人吗?”
“你才不是人。”慕师靖敲了敲他的脑袋。
林守溪时常会去看田垄间的溪水。
溪水清澈得不真实。
“你总看水做什么,照镜子么?”慕师靖俯下身,清澈的溪流映出了少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