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众人的注视中,林守溪走到了宫语面前,宫语的面颊已被雨水洗得苍白,唯有唇依旧染血殷红,她依旧那样美,美得惊心动魄。
“师祖,我来晚了。”林守溪说。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算晚。”宫语轻轻摇头,露出了微笑。
林守溪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宫语没有任何挣扎,乖顺地像只猫。
她玉石俱焚式的遮天剑气被这个拥抱瓦解,雪一般落到了他们的肩头,化作一层朦胧的雾,被雨水冲走。
他还穿着婚服,宫语的血袍亦如婚裙,他不远万里而来,仿佛是为了迎接他的新娘。
许久。
代掌教才轻叹:“你能来到这里,的确不凡,可纵然如此,又能改变什么?”
林守溪缓缓松开了宫语的怀抱。
他的衣袍也浸透了她的血。
他转过身,举起神玺,望向代掌教,厉声说:“你已不是神守山的代掌教,你私动护山大阵杀人已是大错,难道还要挑战神山千年的规矩吗?”
代掌教望着神玺,神色又苍老了几分。
“你能带回神玺,的确不凡,按照规矩,你的确该是神守山的新任掌教,十九岁的神守山掌教……林守溪,你不是神守山弟子,但你的名字,注定会永远刻在神守山的历史里。”代掌教诚恳道。
“但是?”林守溪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公子果然聪明至极。”代掌教笑了笑,道:“但是,神玺再伟大,终究也只是死物而已,神物只有持有者足够强,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你不行,现在的你,太过弱小,我纵然不是神守山之掌教,依旧可以杀她,惊神阵的杀字已开始转动,你无法使它停下,而且最重要的是……”
“什么?”林守溪问。
问话声才起,身后,宫语传来了痛哼声,林守溪回身望去,师祖的身躯像是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裹着,她褒博的血袍裂纹细密,雪白的肌肤更是布满了无数的伤痕,她的真气已渐枯竭,无穷无尽的失血使她愈发疲惫,刚才的相拥像是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勉强立在暴雨里,摇摇欲坠。
如代掌教所言,杀阵已启,无法再停。
“师祖……”林守溪心如刀绞。
“没事,小伤而已。”宫语红唇颤个不休。
林守溪握着千辛万苦夺来的神山印玺,却似握着一块烫手的坚冰,他对着印玺发号施令,印玺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什么神物,只是一块烂石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日能见到你来,为师心满意足,虽死无悔。”宫语的语气从未如此轻柔。
“我绝不会让你死。”林守溪凝视她的秋水长眸,像是宣誓。
“你若是掌教,或许真能让这座杀阵停下,但现在的你不行……按照规矩,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新任掌教。”代掌教说。
“规矩,遵的是哪门子规矩?”林守溪问。
“神守山的掌教传承中,至少要满足两点,一是师父传位给徒弟,而是继位者必须掌握神守山最正统的内门心法,这两点,你似乎都不满足。”代掌教冷冷道。
听到第一点时,林守溪心头一亮。
他的师父林仇义,不就是上一任神守山山主吗?按理来说,他的继位是名正言顺的……要是能救师祖,他是不介意认回林仇义这个师父的。
但第二点……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两年,连云空山的内门心法都未修炼明白,又怎么可能练过神守山的内门心法?
“你又怎知我没修过?”林守溪面不改色。
“一试便知。”代掌教的淡然道。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林守溪面前,一指点中他的眉心。
宫语想要出手阻拦,手臂却是再被杀阵的法则之线割过,鲜血飞溅间,她惨哼一声,再度无力地垂下手臂,她仰起头,苍白绝美的仙颜怒不可遏。
代掌教指点眉心,淡然道:“你看,你还是没有资格成为掌教,你的身体里果然没有……”
话到一半,一向冷静的代掌教都如遭雷殛般僵住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唯有林守溪没有,因为他已感受到身体里发生的变化。
随着代掌教的一指点来,他的体内,似有什么潜藏了很久的东西受到牵引,被唤醒了。
他认得那个东西。
那是不死国中,那个名为宫先生的人种在他体内的力量。当时宫先生说,他赠与他的七法皆非祖师之术,其中还藏着一个秘密,他的境界不足以打开这个秘密,但今天,代掌教误打误撞地解开了它。
这个秘密并不特殊。
这是神守山真正的内门心法。
却也是此时此刻,林守溪最需要的东西。
代掌教回神已晚,内门心法被他一指刺破,已化为真实的力量,流遍林守溪的周身。
林守溪睁开眼,瞳孔中流淌着冷漠的金光。
“我现在有资格了吗?”他问。
……
风急雨骤,银河倒泻。
神山印玺在林守溪的手中熠熠生辉。
代掌教的回答并不重要,因为神山印玺已在林守溪心法觉醒的那刻真正认主,他持握这枚神玺,像是将整座神守山都托在了掌心。
神守山的首座已死。
神守山的代掌教也在此刻失去了位置。
林守溪是神守山唯一的掌舵人,某种意义上说,他直接接过了林仇义的位置,成了神山的新任山主。
他今年十九岁。
他替慕师靖实现了梦想。
“停下。”
林守溪意念一动,发号施令。
杀阵立刻停止转动。
宫语嗯哼一声,身子微倾,似要跌倒,林守溪将她扶正,宫语露出了虚弱的笑,世上不会再有这样凄美的笑,他们不似师徒,更是一对饱经风霜的恋人。
叹息声响起。
是时以娆的叹息。
无人想打扰这美好的一幕,但时以娆还是持剑走了出来。
欲言又止。
林守溪已竭尽全力,他的机缘与努力都超乎了这些顶尖修士的想象,但归根结底,依旧是那句话:又如何呢?
三百年前的山主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他掌管着神山印玺,而是因为他本身就足够强大。
林守溪哪怕掌握着神山印玺,依旧只是个元赤境的少年,他如今的身份足以傲视一切同龄人,却无法傲视场间的这些修士,境界的鸿沟就在这里,不是一枚神印可以弥补的,他可以号令神山停下法阵,却无法号令她们不再拔剑。
一个元赤境的神守山山主。
一个重伤垂死的道门楼主。
依旧是穷途末路。
七人再次举剑,剑尖对准了他们。
他们手中的剑太重,世俗公义,苍生之命都系在上面,他们已无法放下。
“可惜我没有修过神守山内门心法,不然,我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宫语凄然一笑。
林守溪眉头微皱,不明白师祖在说什么。
这神山之位只能师父传给徒弟,哪有徒孙传给师祖的道理?
世上没有可惜。
七位人神境的顶尖修士已下定决心,哪怕忤逆祖师,哪怕违背规矩,他们也要将道门楼主留在神守山上。
难道说,林守溪哪怕拼尽一切,也无法忤逆既定的命运吗……
神守山的大阵已经关闭。
但他们的剑组成了新的神阵。
林守溪纵有神印护佑,又能抵挡几息?
答案是一息。
一息就足够了。
神印大放光明,屏障在张开后顷刻破碎,却也暂拦住了七人的一次合力进攻。
这一息里,宫语抓住了林守溪的手,低声说了句:“走。”
他们的身后就是悬崖,能走去哪里已不言而喻。
这里不比另一个世界,哪怕有长风借力,他也决计逃不开这些顶尖高手的追索。
但宫语却柔声道:“不要怕,我能感觉到的,它来了。”
“它?它又是谁?”林守溪问。
宫语没有给出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自神守山巅一跃而下。
万丈深渊将他们吞没。
代掌教看着这一幕,追字还未说出口,山崖之下,狂风以逆世之姿倒卷而上,将接下来的画面永恒地烙印在了所有见证者的脑海里!
——呼啸的风像是来自深渊的怒吼,一路碾碎悬崖峭壁,向着黑云如浆的天空飞去,冰雪、黑夜、暴雨、山峰……一切可切开之物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风给切开,那是逆空的龙卷,是灭世的锋刃,没有锁链可以囚禁住这个不羁的黑影!它腾空而起,冲天而去,林守溪与宫语伏在它的背脊上,仿佛是它与生俱来的鳞片。
暴雨被它的展开的双翼驱散,黑云被它的躯体破开窟窿。
它对着天空发出怒啸,瞳孔中燃烧着苍碧的火焰!
“许多年前,它就来过,那天是我的月试,我与楚妙在城墙边闲逛,它来了……它来了之后,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也险些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宫语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讽刺的故事,但很快他,她嘴角的悲伤变成了云淡风轻的笑:“但我永远记得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时间只会冲刷掉那些不坚固的东西,它会将真正的美好保存下来,哪怕有一天师父不在身边了,我的身上也会烙印下他来过的证明……所以我不怕,我相信,只要活下去,我总会回到师父的身边。”
林守溪瞳孔凝缩为点,心中雷鸣震震,“你,你是……”
“这就把徒儿忘了吗?我们当年不是说好,要做永远的师徒的吗?”宫语苍白的面颜泛起如释重负的笑,她凑近了林守溪的耳朵,微笑道:“怎么办呢,徒儿好像有点喜欢上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