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421章

作者:见异思剑

“只要一直向北走,总能找到的。”司暮雪坚定地说。

她望着夜色沉沉的北方,黑白相间的山脉在那里绵延。

“你就是个失败者,你早该认命了,长安城外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失去了八条尾巴,那是你的大道根基啊……呵,也对,神狐才有九尾,你现在就是一条狗,一条丧家野犬,狗只需要一条尾巴,能对主人摇尾乞欢就够了呢。”那个声音说个不停,越来越刻薄,越来越尖锐,更胜极地寒风,像是扎入心室的刀子。

“不。”

司暮雪貂帽下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她用同样冷的声音说:“不,当时南行一路没能擒住道门门主的是你,当时长安城外占尽天机却一败涂地的是你,被金佛追杀的路上,让林守溪捏着脖子肆意凌辱鞭笞践踏尊严的也是你!你才是那条狗。如果不是我及时逃走,你早就被囚禁,张开腿当鼎炉,日日夜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你给我住口!!”

她的口中像是灌入了尖刀聚成的风,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击败我的是林守溪,不是你,你不过是活在神血里的寄生虫而已,没有资格辱骂我,践踏我!你找不到厄城,将气都撒在我身上,算什么本事?”

“我能找到厄城,一直向北走,总能找到。”司暮雪又重复了一遍。

“呵,你一直向北走,只会走到这个世界的最南方,那里同样冰天雪地。”那个声音说:“这个世界是个球形,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司暮雪没有说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雪中行走。

那个声音在心底肆意嘲弄,疯癫大笑,最终归于平寂,如这个冰雪世界般平寂。

只有在吃饭的时候,那个声音才会重新开口:“把那个兔肉吃了吧,再不吃要坏了。”

“这里冷,不会坏。”司暮雪说。

“……我想吃。”那个声音嗫嚅道。

司暮雪微笑,说:“不给。”

冰雪覆盖了她来过的痕迹。

支起布篷,司暮雪蜷缩在里面。极夜的星空极美,它像一片黑死的大海,漫天星光是萤虫不朽的尸体。

“身体里多一个你,像是怀了个孩子。”司暮雪轻轻地笑。

“我可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娘,何况还是个雏儿娘。”心底的声音冷嘲热讽。

司暮雪莞尔,她取出兔肉干,撕成条,一片片放在嘴里,细嚼慢咽。

今夜她本可以睡得很好,但夜半三更时,危险毫无征兆地临近了。

布蓬外,野兽奔走的声音响起。

司暮雪离开布蓬,看着周围的情况,眉紧锁在了一起。

布蓬的周围聚满了野狼,它们体型比人还大,正绕着布蓬绕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司暮雪发现,它们与一般的狼不一样,透着瘆人红光的眼睛在黑夜中就像是两盏灯,明亮异常,热气从它们的口腔中喷吐出来,很急促。

“这些狼疯了?”体内的声音响起。

不待司暮雪反应,巨狼已疾奔过雪地,纵体一跃,朝着她扑了过来。

雪原上,一场厮杀瞬间开启,数十头巨狼几乎同时发动攻势,它们不似武林高手那样讲究招法,用的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扑杀与撕咬,像是数十道同时绞向司暮雪的刀片洪流。

司暮雪并不畏惧,她深吸了口气,娇小的身躯在狼群中穿梭,攻似雷震,避似鬼魅,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帮她探查着四周,精准地把握野狼进攻的节奏。

“你要是不行就换我来,打几头狼都这么费劲,没用的东西。”心底的声音冷笑不止。

司暮雪没有回话,她只专心地杀戮,转眼间,她的拳头已浇满了狼血,身边的雪地已尸横遍野,先前围攻来的十头野狼只剩下三头。

司暮雪越战越勇,红眼狼王啸叫着朝她扑来,直接被她一拳打烂头颅,同时,身后又有巨狼袭击,司暮雪头也没回,直接屈膝一跃,身子后翻,坐到了那头狼的脖颈上,巨狼在雪地上腾跃,想将脖颈上的人甩下来,却无济于事。

红发少女以纤细的双腿夹紧它的脖子,一绞,骨裂声响起,巨狼的脖子竟被她直接用腿拧断!

最后一条红眼狼看到同伴们的死难,终于生出了本能的畏惧,它想逃走,可跑着跑着,侧过头,发现这少女已追上了它,与它齐头并进,露出笑容。

“别杀它,这些狼不对劲,看看它要去哪。”心底的声音说。

“嗯。”

司暮雪颔首,跃上了狼的背脊。

野狼受惊飞奔。

狂风迎面,吹开了司暮雪的兜帽,满头红丝被风振得笔直,她伏地了身子,比狼更冷漠的眼睛向前望去,天边,雪山泛着诡异的银边。

狼疾奔过大地,竟将她引入了一处冰层深处的巨型洞窟。

洞窟中央,矗立着一棵冰树,这株冰树通体冰雪,却是活的,它不知如何汲取养料,却是做到了开枝散叶,无数雪蝙蝠般的海鸟倒挂在树干上,被野狼一惊,刀片般席卷向司暮雪。

厚实的裘衣为司暮雪挡去了大部分的进攻,但她坐下的野狼却没能支撑住,被蝙蝠抓瞎了眼睛,横冲直撞,胸腹被铁枪般的冰枝贯穿,挂死在树上。

司暮雪踩着狼尸跃上枝头,向下俯瞰。

深不见底。

上方,密集的蝠群再度黑压压地袭卷过来,司暮雪沿着树枝向下纵跃,许久才跃到了底部,在这柱冰树的底部,她看到了一大片涌泉。

那是一个湖泊大小的喷泉池,只是喷出来的不是泉水,而是雪,无穷无尽的雪,这些雪发着光,将整片地底世界照得莹亮。

司暮雪站在湖边,仰头,被这奇妙的景色震撼,久久不语。

“别看了,小心后面!”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身体的主人更担心这具身体的安危。

司暮雪回过头去。

身后的黑暗中,无数双幽红的眼睛亮起,冷冷地盯着她。

司暮雪原本以为这会是一群巨型的雪狼或雪熊,但当它们缓缓走出冰川深处,露出真容时,她吃了一惊。

从雪峡中走来的是一群虎,它们肩胛骨上的肌肉随着步伐而耸动,獠牙像是两柄倒插的短剑,极为醒目,它们不同于现存的任何一种老虎,也远比它们更加强大。

司暮雪并不畏惧,她捏紧了淋满鲜血的拳头,半步不退,与这些獠牙如剑的虎对峙。

“这里肯定不止这些老虎,快离开这里啊,你留在这是要和它们争个虎王的名头吗?”心底的声音大喊大叫。

司暮雪知道,此刻,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感到了一阵呼唤,仿佛这座涌雪的湖泊藏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不止是虎,越来越多的生灵聚拢了过来,司暮雪从没见过它们,它们有的是生有蜥脚的龙,有的是长有巨喙的鸟。

司暮雪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发生,但她的身后,一声吼叫低沉地响起,令得这些猛兽不敢寸进。

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

司暮雪向后望去,瞳孔骤缩。

后方,一头真正的巨龙出现了,它不同于这个世界五爪巨蟒般的龙,也不同于另一个世界生长双翼的蜥蜴,它是一头纯粹凶猛的活龙,身躯足有十丈长,前肢短小,后肢粗壮,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个巨大无比的头骨,它低沉吼叫,露出了满口匕首般锋利的尖牙。

司暮雪的身躯与之相比,小得像是它口中的一片牙齿。

这头龙像是这片冰树雪湖的守护者,它先是对司暮雪发出了警告般的低吼,随后开始奔跑,直接发动了进攻。

甫一交锋,司暮雪就确信,自己没有杀死这头巨龙的能力,它皮糙肉厚的程度更像铜铁,自己的拳头再重,也难以将它活生生打死,但她只要被这头暴龙捕获,咬上一口,整个身体都会被摧毁!

“逃!!”

体内的另一个声音作出了同样的判断。

这条裂谷是一个缓慢向上的斜坡,尽头应是出口。

但她的奔跑的速度哪里比得上紧追不舍的暴龙,仅仅数步,暴龙就已迫近她的身后。

司暮雪为了跑得更快些,直接脱去了臃肿的厚裘,她的小熊内衣葬给了秋秧,此刻,里面只穿着一身绸衣绸裤,劲风迎面,衣裤猎猎飞舞,似要和她的肌肤贴在一起。

身后的龙紧追不舍,眼看着它要垂下巨口,将司暮雪吞噬,体内的声音忽然大喊:“跳!”

她的身边,有一条湍急的雪流,那是雪湖泊分出的支流,这条支流像是白色的血脉,汹涌狂暴,竟是沿着缓坡逆流而上的!

当年司暮雪追杀林守溪时,林守溪不知用了多少次跳河逃生的手段,她没有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活成林守溪。

司暮雪纵身跃入雪流。

湍流将她吞没,裹着她抛向微光闪烁的出口,司暮雪几乎是飞出来的,她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滚了数圈才止住。

红发少女起身,她的衣裳与绸裤内灌了满满当当的雪,像是给她穿上了一件大棉袄,可惜这棉袄里面没有棉,只有冰。她的肌肤次第战栗,冷得几乎直不起身。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没能逃掉。

后方,那头头骨硕大的龙冲出了洞穴,追了出来。

“它不是要守护那片湖吗,不怕我们调虎离山吗?”心底的声音震惊地说。

司暮雪没空说话,她拖着满身的雪,在漆黑的极夜中负重奔跃,巨龙越追越紧,不待巨龙追上,她率先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她要反击,而是她已走投无路。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冰海,浪潮起起伏伏。

“完了……我早就说了,别去找什么厄城,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有几斤几两,非要一意孤行!”心底的声音绝望地说。

填充满衣裳的雪簌簌落下,像是细小的沙尘。

巨龙狰狞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面,像是突兀刺出的山峰,它对空大吼,然后疾奔向司暮雪。

司暮雪站在星空下,玲珑浮凸,眉目似画,长长的雪原像是为她铺设的画卷,巨龙像是一柄斩马刀,粗暴地撕开这幅长卷,怒吼着咬向她,然后……

司暮雪听到了一声久违的鲸歌,这声鲸歌很熟悉,北行的路途上,她已听见过许多次。

但从没有一次这么近过。

身前的海镜面般破碎,半面雪白半面墨蓝的纺锤形巨躯扇动着扁平宽阔的鱼鳍从海水中飞出,它张开满是针状交错牙齿的巨口,一口咬住了这头暴龙的脖颈,这头凶猛无匹的龙在它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被它一口叼住。

巨鲸扇动鱼鳍,竟又飞了数丈,然后才跃回海水,沉入大洋,凶猛的暴龙化作一朵海面上的血花,转眼消失不见。

司暮雪浑身淋满了海水,她痴痴地立在冰海岸边,望着水中的黑影,想到了庄子笔下的鲲鹏。

她没有想到,这种生命真的存在,而且强得匪夷所思。

暴龙就此死去,巨鲸浮出海面,露出了岛屿般的背脊,似在引导她上去。

司暮雪登上了背脊。

鲸劈浪远去。

司暮雪躺在鲸的背上,褪去衣裤,抖落出雪,然后从残破的包裹里取出一条羊毯,将身体裹紧,吸去雪水。

“我辛辛苦苦养的这么漂亮的身体,差点让你给那畜生毁了。”心底的声音不满地开口,也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还笑话我?落在你手里,不也差点给人糟蹋了么?”

司暮雪柔和微笑,道:“这是我的身躯,存毁皆由我心。”

接着,她不着寸缕地躺在鲸背上,仰望星空,任由海风抚摸她曼妙浮凸的玉躯,星河在她眼前淌过,像一条静悬天空的河流。

悠扬的鲸唱声再次响起,在海面上回荡,像是亘古不朽的诗歌。

不知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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