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313章

作者:见异思剑

与峨眉少林武当等传承悠久的大派不同,古真派是真气复苏之后崛起的宗门,它们不信仰任何神,而是信仰真气,它们将真气视为世界的终极本质,是得道长生的最终谜底。

这些年,这座起源于偏僻山野的小宗门日益壮大,到今天已蔚然成势,古真派的掌门人名叫刑恒,境界深不可测,他更曾放言,若论吐纳之法,他所创之术更在河图洛书之上。

宫语第一个来的就是这里。

一路走来,田垄乡村,渔舟蓑衣,尽是宁和的风光,但到了访仙镇,气势陡然变了。

访仙镇三面环山,透光本就不好,在雨天更是阴沉如夜,这里的建筑檐角尖锐,一眼望去嶙峋多刺,囤积的雨水自瓦面上飞流而下,堆积在街道上,屋檐之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

“为何没人?”林守溪感到不祥。

“十天之前,我就对古真派发了书信,言明今日要来。”宫语。

“你也只是挑战古真派,为何百姓这么害怕?”林守溪问。

“许是古真派怕我灭其满门。”宫语。

“道门在武林中的风评不至于此吧?”林守溪。

“当然。”

宫语淡然道:“古真派灭仇家满门的事做多了,自然会推己及人,心生恐惧。”

“原来如此。”林守溪点头。

一般而言,师徒撑伞同行,抵达目的地时,应是师父偷偷倾斜雨伞,哪怕自己半身湿透,也不能湿了徒弟,但这一对师祖徒孙恰恰相反。

行路半日,林守溪浑身湿冷,宫语却是片雨不沾,更可气的是,宫语收起伞,让林守溪代为保管时,林守溪抚摸伞面,发现伞面同样干燥一片。

走入访仙镇。

宫语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客栈的位置。

她敲了三声门。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门内传来颤抖的声音:“谁啊……”

“住店的。”由林守溪回答。

门这才开大了些。

客栈内坐着各种各样的人,来路不明,但个个有兵器傍身,看上去皆身手不凡。

在林守溪到来之前,店内的好汉们正在推杯换盏,压低了声音议论着,他们今日热议的是无非是道门门主那封发给天下的战书。

“道门之主自继任以来,从未真正出手,哪怕是黑崖一战,领头人也是她的大弟子慕师靖,她的实力到底如何,没人得准。”

“呵,我看啊你们就是被唬住了,有些高手,只有在没出手之前才是高手,这道门门主定是用邪法控制了慕师靖,以她为刃博取声名,如今慕师靖已死,她也该到原形毕露的时候了。”

“若是沽名钓誉之辈,为何敢对刑真人下达战书?”

“许是恐吓罢了,午时已过尚不见人影,我看她今日未必敢来。”

敲门声后,好汉们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将手按在兵器上,纷纷望向门口清秀绝伦的少年。

店小二正要将这少年迎进来,忽然怪叫了一声,连忙掩门,林守溪抓住门边,顿时,木门纹丝不动,任小二用尽力气也无法挪移分毫。

“不欢迎么?”

林守溪身后,宫语的声音幽冷响起,店小二吓了个哆嗦,连忙退到一边。

头戴幂篱的仙子走入店中,姿影淡漠,见到这一幕的群雄尽数喑哑,如临大敌。

宫语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上楼,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也没见谁胆敢拔剑,他们回过神时,只觉背心冷汗淋淋。

走入打扫干净的空房,宫语将窗半开,不疾不徐地盘膝而坐,神色如睡。

“你在禅定?”林守溪问。

“坐忘。”宫语回答。

林守溪不知道她为何不直接登山,也未再多问,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等候。

被雨淋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又湿又冷,林守溪不想浪费真气,打算去房间内换身衣裳,可这是客栈的最后一间房,狭小潮湿,徒有四壁,根本没有换衣裳之处。

难道要当着她的面吗?

林守溪看向师祖,宫语正在坐忘冥思,似睡非睡,她已摘了幂篱,青丝白袍再无遮掩,冷傲仙容美绝尘寰。

林守溪犹豫之后放弃,他也跟着坐忘。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潮水般退去,他陷入自我之中,意识飘然,浑有物我两忘之感,直至某一刻,窗外响起了一声琴音,琴音如刃,将他的思绪切断,林守溪蓦地睁眼,看向窗外的雨,知道有人来了。

宫语也醒了。

“终是按捺不住了么。”宫语轻笑。

又一声琴音传来,这声琴音与先前那记迥然不同,它极轻,轻得像屋檐上砸碎的雨水,听起来却又像是近在耳边。

“要动手了么?”林守溪问。

宫语没有立刻回答,她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江湖中人比试,多是死于什么?”

“死于武功低微?”林守溪知道这个答案一定不对,却做不出其他解答。

“不,他们多死于奇。”

宫语缓缓解释道:“在自家宗门中比出的武功第一,真入了武林,通常活不了多久,他们循规蹈矩太久,对付不了奇招,正如人人都听过弱女子毒死武林高手的故事,但几乎每一天,都有高手因此丧命。”

林守溪点点头,表示赞同,许多所谓的高手,对于招式套路的确得心应手,可对方只要稍稍变招,不按常理出牌,他就一下乱了,失去应对之力。

他听着外面的琴声,立刻明白,古真派也准备了奇招,用来对付道门门主。

“你觉得武林高手该如何破除别人端来的毒酒?”宫语又问。

“不饮?”

“不,随身带个徒弟,帮忙试酒即可。”宫语嫣然一笑。

……

林守溪来到了积水的巷中。

天地闷热,暴雨肃杀,漫天雨珠断线般砸入狭长的巷子,激溅碰撞,飞起的白雾宛若扬尘,林守溪感知着街头巷尾的死寂,目光游移。

又一记琴声峥然响起,这是一个滑音,动作干净利落尾音却是绵长,听曲犹若品茶,乐曲声响起时,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全神贯注,直至缠绵之音消寂,可若游人真因此分神,那不待低颤的声音消弭,就该尸首分离了。

因为这乐曲声响起的一刻,一缕雨丝也被音声顺势带动,如被风牵引,内蕴杀意,刀刃般割向林守溪的脖颈。

林守溪平静地伸出手,于雨水中精准地捉住了这缕杀人之雨。

雨丝在他指尖颤抖,如一尾被捉住的活鱼,他只轻轻一捏,雨丝支离破碎。

暴雨之中,神识的探知被阻隔,无法传达太远,但林守溪依旧精准地确定了杀手的方位。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雨水,来到街巷的那头。

前头有座府衙,府衙门口的石狮子旁明显有一片干燥的痕迹,这明先前有人在这里坐过,刚走不久杀手也猜到了林守溪会来。

林守溪本想去追,可身后,又有琴声切开雨幕传来,割向他的后颈。

这是以琴音引动天象的妙术,操琴者本身境界或许不高,但光这一手,已暗暗契合道韵。

杀手不止一位。

这几位杀手像是训练过了无数次,他们撤离的速度极快,纵音既走,再由远处的其他同伴施展琴术,吸引林守溪的注意力,而在一次次的勾引之中,他们的琴声也越来越密集,渐渐盖过了巷中的大雨,抽打下来的雨水成了真正的铁鞭,街道两侧不时有树叶被切碎,飘落下来。

林守溪在雨中静立片刻,忽听撕拉一声,他抬起衣角,发现沾了雨的衣角竟也被划了个口子。

暴雨越来越烈,琴声越来越急,声音以雨水为媒介,一匝匝环切而来,霎时间,狭窄的巷弄里似有万鲤奔跃,银色的涟漪横生而出,要将林守溪围困在这里。

林守溪面不改色,他分辨着一道道不同的琴音,忽地抬足,缩地成寸。

他出现在了一座楼阁前。

楼阁前,有位女子正在抚琴,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手以掌按弦,一手慌忙掩窗,林守溪直接破窗而入,可他没有见到那位女杀手,唯听阁内莺莺燕燕的惊叫声不断响起,衣不蔽体的少女或慌乱逃窜或匍匐在地,浓妆艳抹的老鸨则大步上前,厉声呵斥。

林守溪无法对这些无辜少女出手,只能任由杀手逃得无影无踪。

他的确感到了一点棘手,这是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他明明比杀手加起来都强得多,却有种捕风捉影的虚无感。

茫然之际,林守溪忽然想起了渔舟上师祖以雨线揪出水下鲤鱼的手法,隐约间,他明白了什么。

“用心去听……”

林守溪闭上了眼,他并不再将自己当成人,而将自己也想象中了雨中的一缕,一时间,他精神沉寂,如同睡死。

心中生出了真正的明悟。

他站在别人面前,一句话也不,在外人看来,他是安静的,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吵闹,因为除他以外,无人能听见他的心声。天地也是一样,只有真正融入天地之中,他才能感知到它‘血脉’的流动,听到平时听不到的音籁,那是世界状似寂静放声。

暴雨声、雷鸣声、青楼女子们的娇呼与喊骂声……一切都沉寂了下去,只剩下‘鱼’在水面下吐泡沫的声音。

林守溪重新走入雨中。

他立在屋脊上,聆听四面八方传来的琴声,身影不动,却是将手探出,揉住一条雨丝,轻轻一扯。

巷子的某一头,惨叫声响起,一位老琴师手下之弦突兀崩解,将他的手指划破,鲜血淋漓。

林守溪再扯一条雨线。

府衙前,刚刚坐定的女琴师才摘去遮琴绸布,才弹了一声,便见琴弦尽断,心中大惊,连忙去吮吸指上的血。

这些杀手利用雨水为媒,想以琴音杀人,林守溪则反其道而行,将他们一一钓出。

很快,巷子里再听不到片缕琴声。

林守溪睁开了眼。

他正要离开,却又停下了脚步。

还有一张琴!

这张琴只有一根弦,杀气却是最重。

他望向了某一座楼,眼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阴鹜杀气。

楼上,一个魁梧的男子铁山般站着,身前立着一张长弓,箭搭在弓弦上,弓弦拉满待发。他是这里最好的箭手,例无虚发,他均匀地呼吸着,目光锁住了阁楼前的一片雾,那里隐约有个人影。

箭离弦而去。

嗖然的锐鸣里,雨幕被瞬间击穿,铁箭转瞬掠过了数千步的距离,重重地砸在房梁上,瞬间,如人间之雷炸响,屋脊断裂,瓦砾乱飞,整座楼都塌了下去。

“死了么?”男子望着铁箭摧毁之处,喃喃自语。

接着,男子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因为他赫然听见身后有声音幽幽响起:“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