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林守溪愿意坦白一切,过去小心翼翼的欺瞒,在此刻竟诡吊地变成了倾诉的欲望,仿佛这是唯一的解脱之径。
“你这算真诚么?”小禾又问。
“什么?”林守溪一怔。
“戳破自己的谎言以抵达的真诚,算真诚吗?”小禾冷冷地问。
林守溪缄默不语。
时间缓缓流逝。
长夜即将过去,地平线的黑暗被刺破,朦胧的光亮透窗而来,打在小禾的面颊上,将她精致的脸颊照得微亮,她偏着头,眼眶微红。
她想起了小时候姑姑对她说过的话,姑姑说她一生也求不得爱情,那是当时姑姑让她一心修道的劝告,这在今天听来却是诅咒,深深的诅咒,她无法摆脱。
“我继续说我与师父之间的事吧。”林守溪再次开口。
他已说了一夜,本就疲惫的身躯更显无力,此刻嘴唇干涸龟裂,嗓音更是沙哑粗糙。
小禾没有作出答复。
她想着与楚映婵在一起的日子,想着楚映婵皎白的身子与清纯的面容,想起了她们之间的嬉戏与谈心,她一直把楚映婵与慕师靖当成最好的姐妹,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喜欢她,可她今日才知道,原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再回忆起假装成林守溪与楚映婵相处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的楚楚应是刻意端起高傲架子,希望她去欺凌的吧。
慕师靖早已意识到了他们之间关系的异常,时常提醒她,她不以为然,还觉得是慕姐姐多心了。
如今回想,一切竟是这样的讽刺。
无数的蛛丝马迹早已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自负聪慧,却从未察觉。
小禾靠在窗上,只觉心力交瘁。
她过去虽也有想过与她们永远在一起,但也只是心底羞涩的想法而已,她从未想过,看上去最为温柔清纯的楚映婵,竟最先开始实践……她哪怕可以理解楚映婵,却依旧压不住心中生出的背叛感。
外面的光越来越亮,却照不亮她的眼睛。
她的瞳孔雾气朦胧,似随时要凝成眼泪落下。
“不要说了。”小禾轻声打断:“我现在不想听。”
她知道,他与楚映婵之间一定发生了曲折离奇缠绵悱恻的故事,就像她与林守溪之间一样。这些故事就藏在他过去隐匿了许多的不死国之行里,她虽不知道其中细节,但多多少少可以想象。
她现在无心听这样的故事,因为这不是纯粹的故事,而是与她有关的故事,她甚至害怕自己被这个故事感动。
“但我想说。”林守溪固执开口。
他喘了口气,负伤的胸膛微弱起伏,话语中本该清晰的音节被乌鸦般的沙哑给抹去,显得单薄而模糊,他定了定神,思考着应该从何讲起。
在过去,林守溪其实无数次想过自己与小禾坦白的场景,他也无数次想过要怎么讲述这件事,才能更容易地让小禾接受。
为此,他想过很多办法,譬如将这种情感怪罪于洛初娥,怪罪于色孽之咒,怪罪于不死国不见天日的压抑……
但他现在什么借口也不想找了,他与楚映婵皆是人,是修真者,天生有着不受拘束的精神意志,他们的相爱归根结底是彼此的选择,它的形成是阴暗的扭曲的苟且的,但它同样也是纯粹的崇高的……洛初娥与色孽之咒都无法真正左右它、动摇它。
他只想将所有的事不偏不倚地叙述出来。
“我不想听。”
小禾同样固执,她问:“如果你要告诉我,早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了,你为何不说呢,怕我不理解吗?”
“那时你太开心了,我不想让你伤心。”林守溪说。
“你是在为我好吗?”小禾问。
“不,这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林守溪不确定道。
“你以前要有现在的觉悟就好了哎。”小禾轻轻叹息。
林守溪合上了干燥的唇,没有再勉强开口。
外面越来越亮。
钟声敲响,在寺院中回荡。
“你与她干过几次?”小禾忽地发问,少女露骨的话语带着云淡风轻的慵懒,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吃过没有。
“一夜。”林守溪回答。
“只有一夜?”
“嗯。”
“你这负心汉。”小禾幽幽开口,不知是帮谁骂的,她顿了顿,又问:“舒服么?”
“嗯……”
“你们那时候也以师徒相称么?”小禾再问。
“有时候是。”林守溪说。
“有时候?”
“嗯,有时候也会颠倒过来,也有时候,会是别的……”
“别的?譬如?”
“譬如……”
林守溪声音越来越轻,沙哑难辨。
小禾一边审问一边静听,秀眉偶尔蹙起。
大约半个时辰后,小禾审问完了所有想问的问题,唯独对他们相爱的过程只字未问。
“你若想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故事,以后可以来找我。”
“找……你?”
“嗯,等你伤好之后,我会离开,届时你可来找我。”小禾语气平淡地说:“当然,见不见你全凭我的心情。”
小禾取了杯水,给唇干舌燥的林守溪灌下,随后挑了本经书,推门而出,话语宁静:“我要去给孩子们讲课了。”
林守溪的唇口终于得到滋润,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被小禾喝止:“我说过,我不想听。”
话音一落,一股无形的力量生出,钳制住了林守溪,令他发不出这一点声音。
这是神侍令的力量。
他与小禾之间尚有着神侍令。
“我们现在可不是什么道侣。”
小禾俯下身子,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轻柔而缱绻的笑意,她轻轻挑起红唇,“别忘了,我是你……主人。”
第221章 晨钟暮鼓见故人
钟声日复一日响起,诵经声隔着佛堂遥远传来。
林守溪坐在木轮椅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声音,鸟雀鸣叫,啾啁婉转,可小禾只给他眼前的窗户开了一条极细微的缝,向外望去,他只可看到几片单调的榆树叶。
那日早晨,小禾白袍卷经离去,回来时夜幕已经落下,少女神色恬静,仿佛已经忘了昨夜的事,她简单地打扫过了房间,抽去了定着满头发丝的木簪,落裙走入深处,焚香沐浴。
袅袅的雾气从里面腾来,涌上林守溪的后颈,微痒,似有少女在耳后呵气。
出来的时候,小禾换上了一袭简单的青裙,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缓缓走来,纤细的足踝玲珑纤白。
小禾在案上点了盏灯,随手摊了本书,再将窗开大些后,躺至后方的榻上,安静地入眠。
林守溪依旧一动不能动地坐在窗前。
夜幕已经落下,外面是单调的黑暗,林守溪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去看桌上的书,但他的身体未愈,根本没办法翻书,于是书翻到哪一页,也全看风的心情,看着看着,文字水一般俘获了他,令他生出了随波逐流之感。
次日清晨,小禾准时地起床了。
她蜷在榻上,曲腿,将薄薄的雪袜套上玉足,之后整理衣裳,定好发簪,踩上了一双平底小秀鞋。
小禾精心打扮了自己,但这种打扮意义不大,她出门的时候依旧会用彩幻羽改变容貌。
小禾像是彻底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她一如既往地推着林守溪出门,去广宁山下的村镇闲逛。
广宁山下有不少临水的村子,远处烟波渺渺白浪茫茫,近处渔舟系树蓑衣如屏,山路崎岖,小禾走得很慢很慢,她遥望着大好山色,回忆着污秽横生的故土,心中茫然。
从村子一直走到镇上。
小禾与林守溪这样的组合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这地方本就不大,甚至不如圣菩萨的名声大,如今的村镇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一进入镇里,许多人便围了过来,求圣菩萨排忧解惑。
小禾并未推拒,她竟真的摆了个摊子,静静坐着,为来访的人解惑。
林守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小禾今年十六岁,虽清稚依旧,却远比初见时沉静端重得多,她看上去如此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世人根本无法想象,她的童年竟是在深山老林中度过的。
“既是误会,和解就好,以后你们多多话,不要总将事藏在心底。”小禾正在开导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离去后,又来了个病人,病人讲了大致的病情,小禾瞥了眼面相,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
“你这不是中了蛊毒,只是肾气亏损而已,以后切记节制,莫要彻夜不眠,伤了根本……拿着这个去配药,好生调养,十日可愈。”
身后排队的人群传来了哄笑,男子接过药方,谢过之后连忙掩面离去。
后面一个也是病人。
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来求圣菩萨治病,她讲述了孩子的病情,一脸忧愁,小禾平静地帮小孩看完了病,写完药方后却是蹙起秀眉,露出了为难之色。
圣菩萨竟会有为难之色,这是极少见的,看病的夫妻提心吊胆,问:“我家孩子……还有救吗?”
“有救。”小禾看着药方,笃定道:“方子已经写好,就是还差一个药引子。”
“药引子?什么?”妇人疑惑,心想这是什么稀世珍药,竟让圣菩萨都如此为难。
“需要一两他亲生父亲的血作为药引。”小禾。
男人露出了疑惑之色,心想这有何难,妇人却似遭了电击,面如死灰,她看着圣菩萨,险些跪了下来。
男子没有察觉妇人的异色,伸出胳膊正要放血,却被小禾制止了。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不用当真,世上草药哪有以人血为方的?”小禾淡淡一笑,将药方递给了他们,:“我只可医他身上之疾,但他能否好好长大,须看父母能否破除心疾。”
“如何破除心疾?”妇人问。
“答案不就在你心里吗?”小禾微笑。
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人群却丝毫不见变短,小禾却也没有丝毫的不耐心,她一个一个地看着,或是行医治病,或是调解邻里纠纷,或是帮人破除修行与问上的难处,无一不心服口服。
还有恶人假装书生,前来问道,被小禾一语点破,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前几年村里灭人满门的悬案是他所为,凶手想逃,却被几个大汉联手制伏,移送官府。
见状,后面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做过亏心事的畏首畏尾起来,想趁机溜走,却被眼尖的镇民抓获,一一押来圣菩萨面前,审判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