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307章

作者:见异思剑

这是她日常的胡思乱想,虽常常碰壁,却乐此不疲。

小禾望了会云,便绕着佛殿行走,往来的弟子见了她都会停步行礼,她也会娴静回礼。

全寺的弟子都知道这位圣菩萨只是位暂住寺院的女施主,很快就会离开,但圣菩萨始终要走,却始终没有离开。

弟子们也不觉得这是圣菩萨言而无信,反而觉得,这里面一定蕴藏着某种佛理,只是自己愚笨,没有参悟。

小禾觉得她是应当心狠些的,但又觉得,这种狠心违背了本心。

她就这样摇摇晃晃到了五月。

她觉得自己是在等林守溪醒她虽知道了真相,但还是希望林守溪可以亲口给她解释一遍,皆是是走是留,全凭她心意定夺。

暂时不想这些了……

午后,小禾披着雪白的衣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后,下山走走。

小禾时常会一个人下山行走,或游山玩水放松心情,或行侠仗义证心中道德,也会去集市给白虎买点肉和胡萝卜吃。

吃肉是尊重白虎的本性,但这头虎王已半修成人,所以她也会投喂些胡萝卜,这是尊重它的人性。

不过很显然,大白虎并不希望她尊重自己的人性。

小禾是傍晚时候回来的,她回到房间里,挑开窗,恰看到林守溪睁开眼。

林守溪是在五月的傍晚醒的。

他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林守溪艰难地别过些头,恰看到了立在床边的小禾,夕照将小禾身后的风景染得一片绛红,唯她衣裳胜雪,不沾夕色,似独立于俗世之外,皎洁难喻。

面对林守溪的苏醒,小禾并未流露出多少惊喜之色,她甚至没有立刻进门,反而把窗户掩上,将刚刚醒来的林守溪晾在一边,她则独自去到崖石上,眺望夕阳西下,一直到月华初上。

回到房间里时,林守溪依旧睁着眼。

他的身躯被镇守传承摧残了一遍,伤势更甚当初与洛初娥的一战,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境界与体魄都被压制,内鼎的修复能力也大打折扣,所以哪怕静养了三个月,他也只是从混沌走向清醒,甚至还没有下床的能力。

他尝试驱动身体,失败了数次后也放弃了,只是静静躺着,等小禾回来。

小禾是在三更回来的。

门推开,雪袍雪发的少女走入,轻盈得像一阵风。

林守溪张了张口,发出了几个沙哑音节,似在什么。

小禾止步,手指点上他的唇,摇了摇头,:“好好休息,现在我也不想听。”

林守溪轻轻眨眼。

小禾向房间深处走去。

林守溪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白袍滑落在地,他若侧过些头,就可看到玲珑曼妙的绝景,但他脖颈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静静地躺着,感知着少女的远去,片刻后,水声幽幽响起。

小禾回来之后,换了一身佛衣。

林守溪从未见过小禾这般装扮,只觉古典圣洁,他想着傍晚时听到的钟声,意识到现在应该是在一座寺庙里。

这里应是他的家乡了。

无论身在哪里,醒来时见小禾没有离去,他都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我会离开的。”小禾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现在没有走,只是报你当初救我的恩,等你伤好了,我自会离开。”

林守溪不出话来,幸好,他本就不出话。

天渐渐暖和起来。

第二天清晨,小禾早早出门,她取了木材,手起剑落,忙活了一上午。

“这是我让武僧帮忙造的轮椅,以后你就坐这个出门。”小禾将造好的木轮椅推到了房间里。

自此之后,林守溪就坐在木椅上,由小禾推着出行。

小禾没什么急迫的事,所以向来走得很慢,像散步一样。

小禾带他去看过大夫。

大夫帮林守溪查探了伤势,大吃一惊。

“他是怎么活在这个世上的?”大夫一度吓得语无伦次,好久才缓过神。

“嗯,他确实挺该死的。”小禾平静地。

大夫摇头,忙姑娘你误会了,这少年伤势世所罕见,他外表看上去还好,可内部的五脏六腑却几乎被摧毁了,唯有心脏依旧鲜活,而他的咽喉几乎碳化,一点韧性都没有了,难怪一句话也不出。

小禾听完,连忙请大夫指点棺材铺的位置。

大夫帮忙指了路,小禾便推着林守溪去选棺材了。

林守溪想要阻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小禾推着自己。

途经一处市集,小禾停下了脚步。

远处很是热闹,像是在买卖什么东西。

小禾推着林守溪走过去看,只见他们是在拍卖一幅画,那幅画很是简单,画中只有几个简简单单的图形,图形隐隐约约拼凑成了一个夸张扭曲的人形,画的右上角写了两个字:睡佛。

听卖画人讲,这幅画所绘的,是一个睡罗汉,并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这个罗汉崎岖的从人至佛的崎岖故事。

小禾觉得这很荒谬,这画简直是稚童手笔,毫无美感,这样的画也会有人买吗?

接着,她惊讶地发现,台下的人将画的价格越抬越高。

“你觉得这幅画值钱吗?值钱眨一下,不值钱眨两下。”小禾问林守溪,问完之后,小禾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我不喜欢这幅画。”

林守溪识趣地眨了两下。

小禾点点头,表示他今晚不用睡棺材了。

小禾原本以为这卖画是场骗局,是卖画的大师托了人,故意哄抬价格,激起某些富商的猎奇与攀比之心,从而将它接下,但后来,小禾发现,这画师自己还认识,是她在某次剿匪时救下的人。

她质问画师为何要骗人,画师见是圣菩萨当面,不敢造次,连呼冤枉。

“你是当地最有名的画师,就可将这破画卖这般贵么,你这是欺负傻子?”小禾不悦发问。

“菩萨冤枉啊……菩萨须知,我养出今日的名声,花了足足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我不仅走遍各大山川,还入过宫廷,人们都认可我,所以一幅画好不好不是由他们决定的,而是由我决定的,这不是我的专横,而是人们主动赋予我的权力,点石成金的权力。”画师真诚地:“我今日卖这幅画,便是想知道,我的权力到了何种地步。”

小禾回头望去,见富商们还在为画竞价,越来越火热,也不知是喜是忧。

“可纵是你名声响亮,还是被强盗绑了。”小禾。

“与我一起被绑的是位籍籍无名的书生,在圣菩萨来救之前,他就被杀了。”画师。

“所以你没有骗人?”小禾最后问。

“当然没有,这是艺术!”画师掷地有声。

小禾若有所悟,她没有多为难这名画师,转身离去。

走着走着,小禾停下了脚步,问林守溪:“如果我赋予你权力,三妻四妾的权力,你还会娶多少个呢?”

林守溪一听,哪敢眨眼,只是很不巧,恰有一阵风沙吹来,猝不及防间,林守溪被迫眨眼。

眨了三下。

“三个?”小禾眯起眼眸。

林守溪连忙摇头,但他头部难以动弹,只能作轻微的颤抖。

“哦?三个还不够吗?”小禾刻意曲解他摇头的含义。

“……”

林守溪感知着身后凛然的杀意,噤若寒蝉,不敢造次。

之后小禾倒是没有去棺材铺,而是带他去河边转了转。

河边人家很多。

人多的地方,总免不了有奇人异事。

正在河边闲逛着,忽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冲撞出来,跑上大街,抱着脑袋仰天大喊,很是痛苦。

小禾推着林守溪过去看。

这个书生是当地有名的究,写过不少赫赫有名的书,他不会修行,却对无数修行者的修心之路给出了根本性的指导,受人尊敬。

数年前,这位老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开始潜心研读古籍,修缮他的作品。

但数月前,老究却疯了。

众人连忙去拦,究的老母亲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拉着儿子的手哭。小禾发现,这位母亲她见过,几个月前,这个老奶奶曾来广宁寺讨过治疗疯癫的药,她见老奶奶良善,便给了个方子,不承想这老究的病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老奶奶见到了小禾,忙喊:“圣菩萨救命。”

小禾借来纸笔,写了张符,溶入水中,让老奶奶给她儿子服下,喝完符水后,老究渐渐归于清醒,他谢过了圣菩萨,失魂落魄地回屋。

小禾心中疑惑,跟了过去,询问他疯癫的原因。

老究告诉她,他疯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误解了自己,所以疯了。

“误解自己?”小禾倍感疑惑。

“嗯,我十年前写过一本讲述道境的书,但几个月前,我再次翻开,却没有读懂……与其没有读懂,不如是曲解了十年前的自己。”老究喟然长叹,:“十年前,我的想法好像是对的,但现在,我却再走不上那条对的路了。”

“是因为年事渐老,力有不逮吗?”小禾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老究:“或许只是因为十年前的我没有表达清楚……文字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达意,字在落到纸上的那刻起,人的本意或多或少会被文字所曲折,哪怕我是它的作者,回望审视之时,我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小禾似有明悟,她轻轻点头,继续问:“那您又为何会疯呢?”

或许是思虑成疾,这一次老究没能给出回答,他坐在椅子上,形容越发苍老。

小禾推着林守溪告辞离去。

小禾知道,老究口中的误解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误解,而是文字对人天然的束缚,这是必然的事。

但她与林守溪之间,却有许多世俗意义的误解。 .;

是该将它们消解了。

时间又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小禾每日推着林守溪下山,走走看看,寻访风土人情。

七天后,林守溪的手脚依旧不能动,但咽喉倒是恢复了不少。

这是小禾的强制要求,她希望林守溪能快话,所以让他着重疗养咽喉,于是这些天,他内鼎炼出的丹药,几乎都朝着喉咙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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