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杀了几轮之后,慕师靖手臂发麻,她遥望高处,只见楚映婵静立不动,她心中困惑,以为她中了什么法咒。
慕师靖连忙持剑去救,几个纵跃间来到了楚映婵的身边。
“我……我没事。”楚映婵声音发颤。
慕师靖从未见过她这番情态,也未多问,只是一跃而起,如虹的剑影朝那尸蝠斩去。
楚映婵这才回神,她遥望高处,瞳孔微缩,“小心!”
天空中,灰雾落下。
慕师靖未来得及回避,身体已被灰雾萦绕。
死证挥出的一刻,慕师靖听到了尖锐的耳鸣,待周围的画面再度清晰之时,她发现自己已不在灰殿,而是在……
“朝云阁?我怎么会在这里?”慕师靖讶然。
这里是云空山的朝云阁,想要去升云阁参加比试,就必须通过朝云阁的考验,当初她为了满足白祝见楚映婵的要求,便去参加了比试。
“幻境,又是幻境……”
慕师靖心中悚然,她不停地默念清心之咒,却无法从幻境中解脱出来。
“慕姑娘,测验开始了。”
身后,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与当初她在朝云阁听到的如出一辙。
朝云阁的测试分为三项,一是一百杯水中找出唯一一杯不致幻的,二是寻找壁画的不同之处,三是在水池里捞出一条看不见的鱼,当时林守溪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这些,打破了道门师尊幼年时创下的纪录。
而她……
慕师靖看着摆在眼前的一百杯水,记忆轰然回到朝云阁的午后。
当时去到升云阁后,林守溪问她,是不是打破了自己的记录,她回答没有,林守溪感到很不可思议。
慕师靖没有给他解释原因,因为她不愿接受这个原因。
昔日的场景复现。
她随手拿起了一杯水,一饮而下,当她想用强横的感知力将药性压下时,她见到了林守溪。朝云阁的老人说,饮下了水,就会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那是她心灵最脆弱的一刻,仿佛不着寸缕与人赤诚相见,后来,她可以将此事遗忘,绝不再提,对于林守溪她也刻意疏远,哪怕是交流也是讥讽与挖苦,渐渐地,她真的忘了这些,直至神庭时,她从幻梦中醒来,林守溪抱着她说‘我相信你’。
她不确定她心中有没有爱,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他是自己唯一的同类。
他们就像是两只孤独的小兽,变成人类的模样混迹在人群里,但他们从来不是真正的人,他们是世上仅剩的稀缺物种,恰好一公一母,为了种族的延续,他们于情于理都该在一起。
可公的小兽已爱上了人类,人类是她的好朋友,她哪怕斩欲绝情,也断不可插手,哪怕三界村的那段日子,她的确很自由快乐。
所以她始终警惕着楚映婵,她不做的事,她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去做。
这些情绪藏在她心底的最深处,是缠绵扭曲的暗影,除了深层的梦里,她从未表露出半点。
慕师靖痴痴地端起了一杯水,它无色无味,却又散发出了醇厚迷人的香,诱惑着她一饮而下,世人常说美酒可解千愁,这更胜过了酒,只是会加深忧愁。
她即将饮下这杯水之时,耳畔传来了楚映婵急切的呼唤:
“慕姑娘!快醒醒!”
但她只喊了一声。
一声之后,楚映婵的呼唤被谷小如打断了。
“你要喊醒她吗?”谷小如冷冷地说:“她可不是你们的朋友,她是一个暴君,噬杀的暴君,她若真正苏醒,会给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楚映婵没有理会她的警告,手指点住慕师靖的眉心,想将她唤醒。
“真是个倔强的仙子,看来你的小情人徒弟没把你调教乖呢。”谷小如笑个不停,道:“其实呢,你也不必如此挣扎的,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楚映婵手指微顿,仰头望去。
谷小如笑得摄人心魄,她以手掌抹过脖颈,道:“把巫幼禾杀了,只要她死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宝贝徒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唉,你别以这种眼神看我,我是认真在帮你想办法,放心,是我帮仙子杀人,仙子不必负罪。”
“住口!”楚映婵再无法听下去,她甩出通界绳,抱着慕师靖凌空而上,黑尺与雪鹤一左一右刺去。
谷小如秀眉一蹙,一边封印通界绳的法则,一边唤来一头魁首鼍龙将自己接走,她躲在鼍龙的脑袋后,离仙子远远的。
“这么吓人干嘛啊……”谷小如理了理发丝,抱怨道:“你又不肯坦白,又不肯我帮你,你想怎么办嘛,瞒她一辈子吗?”
楚映婵一击扑空,正欲追击,却又被巨龙的长尾扫开,她封剑格挡,身影飘然后退,心神剧颤。
过去,林守溪很多次与她说过,要去与小禾坦白,却都被她强硬地拒绝了,她一直在拖延,却也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有时候她会说,自己是喜欢这种偷欢的刺激,但她心里清楚,她只是害怕。
“抢了人家夫君还想与人家姐妹相称,你这仙子可真是坏透了。”谷小如淡淡道:“你若早点坦白承认,以小禾的性子,恐怕早就原谅你了,你呢,低眉顺眼一段日子,小屁股再挨正宫大人几顿打,兴许就糊弄过去了,可你非要……”
谷小如欲言又止,最后归于一声叹息,她似也恼了,道:
“哎,你这坏仙子,是该好好惩罚了,我呢,也是个仁慈的人,就让你亲手杀掉巫幼禾,然后悔恨终生好。”
……
楚映婵与慕师靖陷入战斗时,林守溪与小禾手牵着手飞奔不停,无数手持刀剑斧钺的怪物阻截在道路上,可它们到底只是尸骸,动作迟钝,少年少女不与之纠缠,只是闪身躲避,很快就从怪物包围的缝隙中冲出,来到了殿后。
殿的深处,赫然有一座高耸的青铜王座,王座别无雕饰,只是古老沉重,一具不似人形的骸骨端坐其上,它的中心处捧着一粒光,这粒雷电火焰交织,炫彩夺目。
“传承,这就是镇守传承!”小禾肯定地说着,准备踩过阶梯踏上王座。
林守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禾,等等!”
“怎么了?”小禾回首。
“不对劲。”林守溪说:“我们一路杀过来太过顺畅,谷小如那等妖魔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让我们夺取传承!”
小禾轻轻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但眼下除了吞噬传承别无他法,难道他们真要与这满殿的、不计其数的尸骸斗争吗?
“也许是谷小如误判了。”小禾肃然道:“吞噬传承是我血脉的宿命,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别无他法了。”
林守溪心神摇曳。
他知道,小禾或许有独吞传承的实力,可真正有问题的……是自己,谷小如正是吃准了这一点!
“不行!你不能去!”林守溪紧紧地抓住了小禾的手。
小禾注视着林守溪的眼,从他的眼眸深处望见了深入骨髓的惊恐。
身后的尸骸群再度围攻了过来,它们如野牛奔过,踩踏得地面轰轰作响。
林守溪幡然惊醒,拔出湛宫想要迎敌,回过头去时,却见一道洪流般的雪影凌空横过,挡在了他们的身后。
正是楚映婵。
她怀中的慕师靖犹未苏醒,少女嘴唇翕动,不停地念着某个姓名,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谁也无法听清她念叨的是谁。
“不要过去!”楚映婵嘶声厉叱,她眼眸中的惊惧与林守溪如出一辙。
先前,谷小如告诉了她真相,告诉了她只有保持处子之身的小姐与神侍才能容纳传承,现在的林守溪去接纳传承,只会被反噬。是她引诱自己的徒弟,破了他的身子,若他们出事,自己无疑也是杀人凶手!
知晓了这些的楚映婵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阻拦住了他们。
她无论多爱林守溪,无论怀着多深的愧疚,她也绝不能看小禾死,小禾必须活下来,她要让小禾看清自己的真面目,无论之后是打是骂还是疏离,她身怀孽与罪,绝不可继续堕落,她要赎罪,哪怕用尽自己的一生。
林守溪看见楚映婵的眼神時,知道她也明白了,这一刻,他们有了同样的想法。
“慕姐姐……慕姐姐她怎么样了?”
小禾见到了楚映婵怀抱的少女,连忙飞掠到了她身边,接过了昏迷不醒的慕师靖。
“她中了谷小如的时之雾,好像被梦困住了。”楚映婵回答。
“我来叫醒她。”小禾说。
楚映婵要专心杀敌,也未反对,將黑裙少女送到了小禾的怀抱里,小禾忙将她带到了一边的空地上,注入真气,为她解咒。
路过林守溪身边时,她还道:“别傻站着,快去帮你师父!”
林守溪重重点头,帮着楚映婵去迎敌。
不知是他们的剑法太过狠辣,还是谷小如有意戏弄,林守溪与楚映婵联袂抵挡了一阵后,这些尸骸们竟停止了进攻,远处,祖師山弟子服的少女遥立魁首鼍龙之首,似在静待什么。
周围安静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适应。
对于林守溪与楚映婵而言,厮杀是一种烈性的药,可以将他们的心短暂地麻痹,但厮杀过去,他们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實。
灰殿之中,这对师徒对视了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后方,小禾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正在竭力叫醒慕师靖,周围忽然安静,慕师靖的唇语也变得清晰了,哪怕很轻很轻,小禾依旧知道,她喊的是‘林守溪’的名字。
微怔间,小禾心中一刺,手不由地落到了慕师靖的胸口。
她的胸口似有什么硬物。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禾轻轻伸入,将它取出。
是一份小心翼翼收卷好的文稿。
慕师靖睁开眼时,小禾已翻阅完了那份文稿,她的动作很轻很快,几乎是浮光掠影而过的,慕师靖并不知道这些,只看到她如雾的眼眸里蓄满了盈盈的泪花。
林守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不等林守溪开口,小禾已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好了,我知道了。”
第215章 逆流
回忆往昔,小禾觉得自己早该知道的。
她想起了重回巫家的那天,她将林守溪赶到门外,准备沐浴更衣,走过书案时,看到某本书页中似夹着纸,等她沐浴出来时,发现那纸又消失了,她当时并未太放在心上,以为是林守溪取走的。
联想到那个雪夜,她隐约听到了慕师靖的声音,出于困乏,她并未起身去看,次日清晨她询问林守溪,林守溪矢口否认,她也只以为是幻觉,没放心上。
如今回想,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自云空山始,慕师靖就始终跟在他们身边,唯她不知。
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地牢中慕师靖屈腿靠墙,斜望穹顶的忧郁眼神,想起了妖煞塔时,林守溪先给她讲了不死国的故事,却在一天后才起三界村的事,想起了他们的遮遮掩掩,想起了他们的欲还休……
或许她早就从这些蛛丝马迹中觉察到了,只是她始终没有或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她曾以为这是信任,今日才明悟,这不过是逃避。
当真相浮出水面,在这个刹那,过往的一切也成了水面上的浮光掠影,变得不可捉摸,她忽然觉得,在他们未曾相逢时,彼此的爱是充盈的,它在相逢时抵达圆满,却又在全力把握时失衡。
在地牢中,她对慕师靖只要林守溪活着,哪怕三妻四妾她也能接受,这是真的,这在重逢后被她矢口否认也是真的,古人常言欲壑难填,欲望本就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它就像是一棵树,自以为枝繁叶茂,实则依旧会不断萌发出新芽。林守溪也一样。
林守溪与慕师靖的爱被伦理阻断,又或者它从未断裂,自己只是他爱而不得后失衡的投影,她并不是那棵树,反而是新抽的枝叶。
人对于他人的爱,很多时候源于自身的压抑与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