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他的面容温润,话语温和,阿越却从中感受到了噬骨的杀意,他能读懂这种杀意——兄长死掉,她就没有兄长了。
阿越想要告诉公子,孙副院已经给自己下了杀令,要杀死他们中的一人。
但他很快将话咽了下去。
一来这是孙副院给自己的秘事,哪怕是公子他也不敢随意泄露,其次,那棘手一些的小禾姑娘已被钦定为大公子未来的神侍,无论如何也杀不得了,那死的只能是那个少年。
孙副院与大公子的目的巧合地重叠了,那他只需干一件事便能得两份功劳。
他感到庆幸。
“公子,阿越明白了。”黑衣少年低眉顺目地说。
大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依旧望着那里,问:“你觉得她美吗?”
阿越没有立刻作答,那小禾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尚未长开,只算得上清秀,而公子一向眼光极高,寻常的脂粉根本无法入他的目。
“我觉得她很美。”大公子已自问自答,“我已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现在还是一朵含苞的花,在绽放的那一刻,定然极美。”
大公子话语痴醉,他的手不自觉地攀上一侧花盆中的细茎。
“不可!”阿越连忙道。
为时已晚,大公子已情不自禁地将细茎掐断,将那价值连城的明彩仙兰折了下来。
公子微微回神,仙人般的脸庞也露出了一丝遗憾,“倒是唐突仙草了。”
他如此说着,却将其掷入了风中,转身回屋,双袖宛若鼓起的云。
阿越将竹帘落下,跟随公子入屋。
屋楼的大壁上绘着一只巨大的黑雀,黑雀的脖颈中央,有着一片色彩斑斓的羽。
公子坐在墙壁下,低垂眉目,看着满桌书卷,沉静无言。
阿越知道,大公子早晚有一日是要离开巫家的。
巫家固然强大,镇守大人的传承固然是绝世珍宝,但这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节点,他生而不凡,总有一天会越过腐朽的土地,去往三大神山,成为始祖真仙的同道者。
想到这里,阿越更为谦恭了。
楼下。
小禾坐在石凳上,舒展着双腿,她仰起脸,“有花。”
林守溪也望了过去。
一朵淡彩色的兰花从他们头顶高高地飘过。
风托着它,它轻盈得像一片蒲公英,悠悠地打着转,掠过他们的头顶,越过院墙,最后飘过高高的白墙。
白墙之后尽是淤浊的土壤,再美的鲜花也会在那里腐朽枯萎。
夜里。
小禾独自一人回屋,静悄悄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白日里聒噪的群鸦已经歇息,只有寥寥几只还在月色下徘徊,不知疲惫。
她看着夜色垂覆的一切,回想着这几天的日子,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的娇俏活泼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应是伪装的吧,毕竟这十余年的经历早已将大部分情绪消磨成了死灰,她虽还是少女,但有些东西,她此生难以拥有了。
不要多想了……
与他的一切皆是试探,为的只是计划万无一失,待孽池历练归来,一切都将来到尾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注定陌路。
雪山,海洋,天空……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仇恨有多么重要,毕竟世界上还有太多地方等待她去跋涉。
既然恨都不重要,又何况不切实际的爱呢?
当然,待自己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后,将林守溪抓来狠揍一顿一雪前耻定是少不了的……
窗畔的少女时而蹙眉,时而抿唇轻笑,时而露出怒容,变幻无常。
窗外的黑雀显然不懂少女于豆蔻年华时的小心思,对着月亮沙哑叫着,很煞风景。
院子另一侧的林守溪也能听到鸟雀的叫声。
夜风萧索。
他同样披着黑裳坐在窗边,看着夜色发呆。
天星高挂,月光皎皎,寂静夜色之下,似只有他的思绪尚在静静流淌。
他也不免想起小禾稚美的脸。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确定小禾真正的身份,但他的直觉告诉她,小禾至少不是敌人。
可不是敌人又如何呢?
大道漫漫,他也不过是在千里之行的起点,之后注定是要与这个萍水相逢身怀秘密的小姑娘分道扬镳的。
他虽修习过合欢宗的功法,但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它不要失传,从未想过真正发扬光大它。
他是误入洪流的一夜扁舟,尚不具备真正掌控命运、引导洪流的力量,何来的能力去爱他人呢?
神无所不能,故而才爱世人。
夜鸟振翅飞上天空,消失在月色里,只留下了遥远的叫声,沙哑而清冷,似在嘲笑世人的多情与无情。
次日,云真人将杀妖院的弟子们组织起来,开启本月的孽池斩妖。
云真人给他们发了一把木弩与箭囊,箭簇上刻着每个弟子的编号,也让他们将一块黑玉牌别在腰间,每诛杀一个邪孽,玉牌便会汲取其残力,杀得越多,玉牌的颜色也会不同。
说来也巧,这颜色与凝丸五境倒是相同的,皆是白、绿、紫、金、赤。
林守溪与众弟子聚集在高墙之下,高耸如山的墙壁将所有人都衬得渺小。
云真人立在门口,在厚重坚实的石门上画了个复杂的符。
巨大的石门应声打开了,白墙之后的世界缓缓出现在了林守溪的目前。
大地像是被火焰烧过,漆黑一片,却又泛着沼泽般的湿软黏腻,不停冒着气泡,仿佛其下藏身着成千上万的蟹类,古老扭曲的树木在其间生长着,好似一张张巨大的鬼脸,数不尽的残垣断壁在远方错落着,它们大部分已深埋地底,只露出了冰山一角,证明曾有雄伟的宫殿群在此处伫立过。
时间的刀锋横扫了一切,蔓延的邪气让风都沾染上了阴煞。
弟子们陆续进入其中。
每月的除孽只有一天。
他们无法在里面久待,否则极有可能因身躯被污而亡。
云真人暂时留下了林守溪、小禾、王二关与纪落阳,重新嘱咐道:
“这是对你们最后的考验,考验过后,三位公子小姐都会来亲自挑人,这次的结果可能会直接推翻我先前的判断,所以你们务必全力以赴,毕竟……谁都有可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对了,你们四人必须分开行动,否则,我很难评判出你们真实的实力。”
这句话更像是针对林守溪与小禾说的。
他们陆续应下,一同走过了那扇大门,踏入遍地污浊的土地,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合拢,黑鸟鸣声尖锐。
按照其他人的说法,孽池斩妖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可林守溪蓦地想起了昨日飞过院墙的花,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第25章 封印之物
巫祝湖周围的一切皆是‘神域’,孽池也在其中。
镇守之神虽已死去,情绪依旧影响着大地,冷与热因此无常。
林守溪独自一人落到一片怪石间时,方才还燥热的风一下变得冷冽,银灰的光吞了过来,雪随风飘卷,一片片划过头顶。
进入大门之后,四位少年便遵从了孙副院的话语,分道扬镳,各自斩妖除魔。
小禾与林守溪认真地道了别,并约定等到了更深处后,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两人可以一起向北靠拢,偷偷相聚。
林守溪答应了下来。
他走在落雪的乱石古道里,无数生有数丈尖刺的植被从缝隙中钻出,罗网般拦截着道路。
林守溪抽出了沉青剑劈开这些黑色的荆棘。
自那夜血妖忽然发难以后,这柄剑便沉寂了下去,刃上的凶光也稀薄了不少。
越过了数片荆棘丛后,林守溪沿着一条石道来到了一片古楼的遗址里。
周围是翻着腥臭味的沼泽地,偶有几片土地尚且坚实,那里耸立着数根早已不知年月的斑驳石柱。
石柱上,林守溪见到了第一头妖浊。
那是一头丑陋的、仿佛淤泥捏成的怪物,它头部很尖,死婴般的身躯褶皱无数,背着一幅裙边柔软的鳖壳,吐的灰信子和它的尾巴一样分叉尖长。
它打量着林守溪,伺机进攻。
林守溪的伤很早就痊愈了,但杀妖院里皆是窥视的目光,他始终没有很好的机会去测探自己的境界。
灵脉中精纯的真气涌动着,脉络的中心,那颗怪异的黑色气丸开始逆转,贮藏的真气喷薄而出,涌遍周身。
这是邪秽横生的古遗迹,他却生出一种天地开阔的通达感。
夹着鳖壳的丑陋怪物尖啸了一声,四肢发力,青瓦般从石柱上弹跃扑来。
林守溪拔剑。
剑刃高速横切。
怪物的尖啸声戛然而止,它被平整地斩成两半,其间有弹丸大小的东西碎了,被腰间的玉牌吸入,剩下的残躯则飞入沼泽,与淤泥融为一体。
林守溪看着那怪物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眉头皱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怪物的一触即溃,而是因为自己出剑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的剑……怎么变这么快了?”林守溪疑惑不解。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强,甚至比暴雨之夜,与慕师靖决战之时更强。
其实这是他早有的预感,可当一切落到实处时,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林守溪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想。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提着剑疾步而前,在孽池的领域里寻找更多更强大的妖浊。
妖浊是封印妖物的怨气变的。
它们先是凝出一个残忍的意识,然后用淤泥、石块、杂草垒成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