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云螺升空而去,在越过了几座大山后,巫家近在眼前。
临近巫祝湖时,林守溪却让云螺慢了下来。
他想起了当初与慕师靖一路奔逃,误入巫家的场景,那时大片的湖水涌入视线,映着星光,美若起伏的绸缎,令他久久难忘。
他也想给小禾这种浪漫。
于是他操控着云螺降落,取出了赞佩神女赠送的绢丝,蒙住了小禾的眼睛,手牵着手带她向山上走去。
巫家就藏在这如屏的山后。
上山的路上,风吹个不停,往事随风浮上心头,令少女百感交集。小禾暗暗地下定决心,想好等回到巫家,一定要将灵根的事给林守溪坦白……她不怕他怪罪,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人生苦短,哪怕生为修道者的她也不想再等两年了。
只是不知为何,等真正登上山顶后,迎面吹来的风却有些怪异,又冷又涩,还夹杂着冰晶。
这是……下雨了吗?
“怎么了?”小禾问。
一旁的林守溪久久没有话。
小禾得不到回应,只好主动去解开蒙目的黑带。
她拉开了发后的蝴蝶结,将黑色的绢丝抽去,眼睛在颤了颤之后睁开,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令她也愣在了原地。
时间像是回到了一年前。
巫祝湖的湖水已经干涸,放眼望去如同一口无垠的枯井,唯有湖中央依旧翻腾着浓厚的白雾,白雾的周围,有一群黑鸟环绕盘旋,湖畔的巫家峥嵘漆黑,如矗立危崖的武者,只是这个武者的血肉早已成灰,只剩一副孤零零的铠甲在讲述着他过往的坚守。
大片大片的黑云笼罩在巫祝湖与巫家的上空,雨下个不停,成团的雨夹雪被风吹上高山,触及面颊犹若针扎。
空宅,枯湖……
心中的侥幸支离破碎,他们原本只是想回到巫家,度过一段独属于他们的平静时光,但……
“怎,怎么会这样?神域不是已经开启过了吗?这,这怎么……”
小禾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守溪也怔怔地望了许久。
昨天夜晚,他独自去雪天踱步,心中空空落落,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再见这幕场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想漏的是什么。
“镇守的传承到底是什么?”他问。
“什么?”小禾一愣。
她也想起了神域中发生的事。
黄衣君主降临神域,意欲夺取一分为三的镇守传承,之后镇守爷爷亲自现身,借林守溪为媒介,与黄衣君主战斗,期间,林守溪将三份暴戾的传承吞入了腹中,但……
林守溪始终以为,传承早已被他吞入腹中,但现在回想才发现,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一点痕迹,仿佛他当时吞饮的,只是寒冽的北风。
“是了,镇守爷爷的传承到底去了哪里?巫家世代守望的,难道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么?”小禾惊疑不定。
林守溪沉默良久,终于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他将猜想徐徐出:“不,传承应还在神域之内。”
“什么?”小禾不解。
“还记得我们在断崖古庭初醒的那个夜晚吗?”林守溪问。
“当然记得。”
“那时云真人了一句话。”林守溪终于想了起来,“他,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预言提前了一年……
小禾当然记得这件大事,当时她和姑姑都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神谕是不可能出错的,后来黄衣君主的现身让她把原因归结为了另一个神的干扰。
‘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这句话很简单,简单到听起来像是废话,但现在,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三个月前……
那正好是神庭开启的日子。
“如果预言没有错呢?”林守溪怔怔开口,逐渐想清楚了一切,“哪怕神明已死,他所立下的预言也不会失效,神庭如期开启了,那份传承依旧流落在神域里,你是巫家唯一的后人了,它在等你去取。”
小禾看着干枯的湖水,听着林守溪的话语,神色痴痴。
如果林守溪的猜测没错,如果传承始终流落在里面等待她拾取,那……
小禾陡地想起另一件事,寒意在身躯内腾起,令血液都凝结了。
她想起了获取传承所需的条件。
——须是处子。
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本想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但这个偶然的谎言却发挥了作用,它不仅欺瞒了云真人和季洛阳,让他们在巫家的暴雨里幸存下来,还让她保持着处子之身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座干涸的巫祝湖前!
这明明只是她信口胡诌的谎啊……
小禾感到了恐惧了,一种被支配的恐惧,宿命纠缠着涌上心头,她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她想转身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巫家,离开巫祝湖……仿佛只要远走高飞,她就可以从既定的命运中抽脱出来。
但她也明白,这不过是妄想。
惊疑不定之时,她冰凉的消手忽地被捉住、握紧。
她对上了林守溪坚毅的目光。
“巫大小姐。”林守溪喊她。
“怎么又这么叫我?”小禾觉得有些古怪。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就是大小姐的神侍么,如今虽得小姐赏识,可为入幕之宾,但做人不能忘本,对吧?”林守溪着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奴大欺主,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神侍。”小禾白了他一眼,虽是不屑的冷哼,声音却是娇气的。
林守溪微微一笑,道:“总之,作为大小姐的神侍,我有责任保护你,守在你身边,去取属于大小姐的命定之物。”
黑压压的云层里,电闪雷鸣交织不休,少女的侧颜被雷光照得明灭。
是啊,她是巫家的大小姐,这是她一出生就注定之事……
如今回想,邪龙之所以选择她,或许不仅仅是髓血,也与这份镇守传承有关——它有着与黄衣君主一样的目的。
她也不愿去细细琢磨了。
少女握着林守溪的手,心中的恐惧与胆怯也成了一闪即逝的光。
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她这样想。
“走吧,小禾。”林守溪。
可少女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
林守溪回过头去,对上了少女狡黠的眼眸。
“还敢叫小禾?我了多少次了?你是我的神侍,你应该喊我……”
小禾微笑着开口,一板一眼道:“主人!”
……
巫家峥嵘的建筑矗立在危崖似的湖畔,殿楼漆黑,鸟雀漆黑,就连吹过巫家高墙的风也像是黑的。
这场雨已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
“有新的结果吗?”
身披黑袍的女子坐在一座破损的高楼上,眺望着大雾弥漫的湖心,问。
“有。”
一旁的白衣青年刚刚赶到她的身边,他行了一礼,连忙汇报新的发现:“这座大湖的湖心有一滩明镜般的水,水底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我们的祖师山的幽界……”
“幽界?”
黑袍女子点了点头,隐约明白了什么,悠悠道:“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藏着一座神域。”
“神域?”
白衣青年亦感到吃惊,他收敛心神,继续:“已有十余名弟子进到了里面,他们还没有找到出来的路,但凭借着神女大人的灰碑,我们也知晓了许多里面的情况。”
黑袍女子轻轻点头,以指节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示意他继续下去。
白衣青年继续道:“神域里发现了一截极为巨大的骨头,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虫子,但比赤瞳龙尸还大得多。围绕着那根骨头,有许许多多战斗的痕迹,据推测,那场战斗是一年前发生的。”
“一年前的战斗?”黑袍女子更加疑惑。
“是。”
白衣青年继续着灰碑提供的信息,“那截骨头的旁边堆积着至少数千具邪灵的尸体,邪灵大都是被火灼烤而死的,它们有的甚至还活着,还在蠕动着想逃出去……除了那骨头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庭院和一具前所未见的巨大神像,根据神像的形制,我们猜测那与传中的‘佛’有关。”
“佛?又是佛么……”
黑袍女子神色阴沉了些。
世人从未见过佛,显生之卷亦没有他的相关记载,但在发掘出不少的古老经文里,都对佛有所提及,根据这些语焉不详的经文,世人猜测,佛应也是一位萌生过无穷智慧,却早已在洪荒之潮中寂灭的古代神灵。
任何已知的神灵都有其信徒,佛也不例外。
许多人根据经书的记载和想象雕刻出了所谓的佛像,那些所谓的佛面容慈蔼,宝相庄严,看着神圣而威仪,但……
想到这里,她身躯颤抖,不由地将手伸入袍中,去触碰自己的眼睛的位置。
她对‘佛’没有任何一丝光明的印象,甚至险些因之彻底葬送道途,她永远忘不了那些藏在海边魔窟中的东西……
数百年前,她更是立誓,要彻底将佛杀灭,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弄清楚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神域……白骨……佛像……”
黑袍女子坐在高楼上,缓缓地沉思着,任由寒风夹杂雨雪吹入袍中,静若雕塑。
白衣青年在一旁安静等待,不敢出声,也不敢用真气遮挡风雪的吹袭。
许久。
“这座家族的来历查清楚了吗?”黑袍女子问。
“还未查清,但已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