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异思剑
“是么……”楚映婵可不觉得这是夸奖,她轻声说:“师尊对我说,我比你年轻时候好看得多。”
楚妙衣袖间的拳头捏紧,她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咯咯地笑道:“当然,我的乖女儿定是青出于蓝的,嗯……你也比你师尊小时候顺眼多了。”
“娘,你若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拐弯抹角可一点不像你。”楚映婵说。
“没什么事呀,我已经好多年没与小映婵好好坐下来聊天,沟通情感了,我们虽是仙人,但修的也不是无情道,自是需要亲情的。”楚妙语重心长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修的不是?”楚映婵反问。
“若你真修了无情道,我现在就将这破楼给拆了。”楚妙立刻说。
楚映婵抿了抿唇,眸中薄光闪动,却不言语。
楚妙心惊,黛眉轻皱,“你该不会真修了无情道吧?难怪这些年的婚事全让你拒绝了去……”
“能不能别谈婚事?”楚映婵蹙眉。她只想于道门清修,从未想过这些。
“娘亲也不想呀,实在是映婵名声太大,我将那些婚书收起来烧火,恐怕能直接烧过这个冬天。”楚妙笑了笑,说:“而且娘亲也帮你物色过了,其中有几位青年才俊确实不错,有个道侣不是坏事……”
“你要是喜欢,你自己嫁给他们就是了。”楚映婵冷不丁地打断。
“你……这话让你爹听到了恐怕得气死。”楚妙摇了摇头,心想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了,以后若真找到了心仪的郎君,那这女儿岂不是彻底白养了?
“映婵呀,你也是懂事的人,娘亲从小待你这么好,你这般态度对我,是不是太让娘亲寒心了?”楚妙手捧心口,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白雪,姿态柔弱。
“待我好?”楚映婵也恼了,“你哪里待我好了?”
“娘亲为你做了这么多事……”
楚妙刚想一一列出,却被楚映婵及时打断:“你做的那些事,无异于是我嫌饭菜不好吃,你没有去把饭菜做得好吃,反倒给我做一个金碗,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吃饭了。”
楚映婵本是在说比喻句,但她说完之后才猛然想起,这一模一样的事娘亲似乎真的干过。
“金碗也是诚意呀。”楚妙显然也想起了这桩往事,努力为自己辩解。
雪过天晴,周围的温度却似更低了些,将她们的话语都冻结了。
楚映婵虽清冷惯了,可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起身离去,却见白祝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楚楚小师姐……”白祝一脸惊喜地看着师姐。
她已快一年没见到师姐了,万分想念她,没有了小师姐的欺负,白祝只觉得生活一片苍白。
“小白祝。”楚映婵也露出了微笑。
白祝快步跑了过来,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师姐怀中,抱住了她的脖颈,小麒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它也想跳上来,奈何腿短,撞到亭子的木栏后又摔到雪中,楚妙见它可怜,伸手想去扶,小麒麟不太认识楚妙,以为她是来抓自己的,一口咬了上去,疼得楚妙轻呼出声。
这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处处不让人顺心……楚妙气鼓鼓地甩着衣袖。
“它不会咬人吧?”楚映婵见状,也伸手去摸麒麟的脑袋。
“当然不会,只有笨蛋才会被咬。”白祝忙着抱小师姐,显然没看到刚刚的一幕。
果不其然,楚映婵伸出手后,小麒麟便立刻去蹭她的掌心了。
“……”楚妙觉得小萝卜也被带坏了。
楚映婵看向娘亲,难得地露出了神气的笑,楚妙微愣,见到女儿的笑后,她的气也消了,跟着笑了起来。
小白祝与师姐说着这一年仙楼发生的趣事,她极尽绘声绘色,依旧说得很无聊,但楚映婵却是认真听着,很是配合。
楚妙静静地看着她们,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与小语在一起修行的日子。
韶华易逝,纵她们青春永驻,也再无法真正回到年少时光了。
“白祝讲完了,师姐你也讲讲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楚映婵摇了摇头。
这一年她虽也曾与小禾结伴同游过一些地方,但她境界没有寸进,心也是冷寂的。
“真的一点也没有嘛?”白祝问。
楚映婵再次摇头。
“勤快的白祝遇到了懒惰的师姐……”白祝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楚映婵也感到内疚,想要安慰几句,这时,楚妙忽然娇憨地举起了手,说:
“那我来说吧。”
白祝与楚映婵一同看向了她。
白祝还是有些害怕这个惦记了自己三百年的女人,楚映婵则问:“娘,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年轻时候那些事我小时候就听腻了。”
“我可以给你们讲讲你们师父小时候的故事。”楚妙说。
“师父也有给我们讲过呀。”白祝说。
“她口中的自己是怎么样的?”楚妙问。
“嗯……师尊说她从小就朴素,勤奋,刻苦,次次月试皆靠实力夺得魁首……”
“停!”楚妙听不下去了,“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师父小时候真正的样子吧。”
白祝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连连点头,并娴熟地保证不告诉师尊,楚映婵反正要等师尊回来,自也不介意听一听。
楚妙久违地得到了一种‘孩子王’似的乐趣,她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关于你们师尊呀,还要从三百年前讲起……”
……
“三百年前,苍碧之王自地宫中苏醒,刺开龙宫之穹顶,破冻土而出,振翅南去。神墙之外的荒蛮之地大都妖浊遍野,草木不生,我们能于此地存活耕种,其中有神桑树之功,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里是龙起之地!龙是邪灵的天敌,它的旧宫之址邪灵岂敢接近?今日拜鳞节,我们所要感谢的,便是龙王殿下的恩赐。”
三界村。
钟无时立在神桑树下,眉心点红,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宛若云上仙人,他的身后有一画卷展开,画卷呈现黑白色调,透着妖异惊怖之美的巨龙立在山峰上,对着天空喷吐龙溪,那双幽碧龙瞳是唯一多余的色彩,像是燃烧幽冥烈焰的大门。
而他的身前仙村早已残破不堪,屋摧灯毁,狼藉一片,残存的修真者大都是老人,他们被迫来到这里,听着钟无时诉说,脸色颓唐。
钟无时也感到可惜,按照他原定的计划,今天是一个热闹而快乐的日子,新的龙王将会随着大量的烟花一同升上天空,新王将得到三界村所有村民的祝福,在欢声笑语中……被它寄生。
说来可笑,他本是黑海深处的邪神子嗣,如今却要夺舍一头真正的龙王。
钟无时兴致勃勃地诉说着龙王的来历,一辆马车驶入,其中载的是双首蟒的心脏,双首蟒已死去数月,它的心脏被冰封存,看上去鲜活依旧,肌肉纤维与依附其上的血管皆清晰可见,人们甚至觉得,若将冰块消融,它依旧可以迸发出有力的搏动。
“今日是龙醒之日。”
钟无时看着这颗心脏,露出了笑容。
一年前,囚困它的镇守神域发生大变故,他累积了千年的残念终于得到了逃脱的机会,它在荒地游荡,发现了三界村,寄生在了钟无时的身体里,意外发现了地宫尸骸的惊天隐秘。
正统的龙族一脉,除了万龙初祖的苍白之王,其后便是虚白、苍碧两尊王,剩下的龙尸则皆是玄紫、浑金、元赤三色。苍白与虚白之间,传说还存在毒泉黑鳞之类的邪龙,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按照次序,苍碧在仅存的龙尸总,也可排入前五!
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村庄下,竟藏着苍碧之王的尸骸。
当年它撞破神墙自后,新生的心脏被仙人刺烂,但它竟没有死去,反而拖着重伤的身躯飞过了千万里,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继续陷入长眠。
这是何等强大的生命力……
但更令钟无时诧异的是,他还在这尊龙尸的背后牵扯出了一个名为‘有鳞宗’的宗门,这个宗门信仰着龙类,但他们绝非只是崇拜龙王这种强大的生物,相反,他们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口号:“残暴的旧君应当深埋地下,我们所要迎接的,是新世界的善君。”
于是,他们在龙鳞镇以北秘密地创设了魔巢,并在那里创造他们的新君。
但钟无时清楚,这只是一个骗局。
有鳞宗也发现了苍碧之王的尸骸,他们隐藏下了这个消息,以创造真主的计划作为遮掩,目的依旧是复苏这头旧王。
但有鳞宗同样是心怀梦想的宗门。
放眼整个历史,复苏邪神、龙尸之类的邪教屡见不鲜,真正将邪神唤来,却未来得及欣喜,便被他们所召之物屠戮殆尽的也比比皆是,但有鳞宗不同,他们的目的并非复苏苍碧之王,而是要在复苏它的同时,给它换上他们创造的意识体,令苍碧之王成为有鳞宗真正的同类。
他现在的存在相当于是一只傀儡虫,寄居在钟无时的身体里,操控他的一切,但有鳞宗的野心则要更大,他们想要掌控的是一头真正的龙王!
而且钟无时确信,有鳞宗下设的一些暗阁虽已糜烂松散,但那位神秘的宗主定是真正的高人,因为他确实研究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可以篡夺真龙的方法。
这也是杜切至死保守的秘密。
若这一方法真的成功,那未来龙尸岂不是都可以成为他们座下的战争机器?这样的话,有鳞宗甚至可以一跃成为凌驾于三神山之上的宗门!
创造这一切的宗主到底是谁呢?
钟无时感到了好奇。
他也曾偷偷调查过有鳞宗的来历,这是一个创设超过两百年的宗门,甚至比许多声名鹊起的名门正宗还要古老,不过这宗门过去规模始终不大,近些年计划真正启动后它才开始扩张。
这会和三百年前那次碎墙之日有关么?
钟无时暂时想不通这些,但这些在当下也无关紧要,那位有鳞宗的神秘宗主无论多么强大,如今也被困在了神山,脱不得身,现在的三界村里,他就是无上的主宰,他可以尽情掠夺有鳞宗的百年心血,将其据为已有。
当然,自己的计划同样有一些瑕疵。
他至今没有找到林守溪和圣子,以及……尊主。
尊主就是有鳞宗创造的意识体,谁能想象,这么一只人畜无害的三花猫,即将成为未来崭新的苍碧之王,但现在这个尊主不见了,苍碧之王虽还能复苏,但很可能直接变成一头白痴。
这对他而言倒没有太大的所谓,毕竟无论是谁成为新王,他都会寄生在它的身上,慢慢侵入它的身躯,直至将其尽数掌控。
不过掌控一头白痴多少有些恶心就是了。
钟无时亲自将双头蟒的心脏运至尊主府邸,他坐在一张木椅里,盯着‘天女三花’四字看了好久,他从一旁取来诛神录的原稿翻阅,冷然的目光似在俯睨真正的河山,这本书他好了好几遍,每每读到书中妖神千秋大业毁于一旦,功败垂成之际,于万佛山下自斩肉身的场景时,总是难免动容。
只可惜这本书永远不会有结尾了。
钟无时将它放回原处,走出了宗主府邸,他双手拢袖,立在光中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人来。
钟无时想到了浊江中的鲸吟声,觉得应是自己多虑了,那头怪物他都要退避三分,林守溪与圣子的境界在仙人境之下,如何能够在水中逃避它的追索呢?
他不相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钟无时也不再挂念此事,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山间的大雾,心中忽生寂寥。
——他这样的人物即将重获新生,但这一幕却无太多人看到,他何其孤单?
时间悄然流逝,万物运转如常,本该热闹非凡的拜鳞节在这样的死寂中推移着,待时辰一到,他才沐浴更衣,按照黑卷的记载,开始这场仪式。
仪式举行的地点是神桑树下。
以双首蟒的心脏为中心,三十六种祭祀所需的材料依次分开,他的侍女们秩序井然地推进着一切,而他手持黑卷,开始诵念古奥的经文,这经文的字节带着天然的寒意,好似冰川上雕刻而成的。
神桑树下,偶衣婆婆辛苦缝制的偶衣也缓缓飘起,那是一个和图片如出一辙的少女,但现在它里面没有住人,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一幅裁剪下来的画,画的四肢部分用缚妖的铁索绑着,防止她觉醒后脱逃。
“哪怕失去智慧,她也将是三界村最完美的杰作。”钟无时说。
偶衣婆婆不说话,她像是用尽了心血,面色如死。